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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冷潮湿的柴房,弥漫着腐朽木料和尘埃的气味。程永丽蜷缩在堆叠的柴薪后,小小的身子几乎要陷进阴影里。三日来的恐惧与惊惶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几乎让她窒息。她的指尖死死掐着一只褪色的曼陀罗香囊,边缘沾染着已然发黑的、干涸的血迹——这是那夜混乱中,她从王夫人冰冷的手边拽下的唯一证物。

冰冷的记忆再次袭来:三日前子夜,她因噩梦惊醒,偶然窥见崔夫人带着心腹老嬷嬷,鬼鬼祟祟行至后院废井旁。月光下,崔夫人那张平日里端庄的脸庞扭曲而狂热,她将一包灰白色的香灰(后来程永丽才知那是曼陀罗花粉混合其他毒物烧炼而成)撒入井中。更让程永丽魂飞魄散的是,借着惨淡的月光,她清晰看到井底水光映出一抹熟悉的金色——正是王夫人日日佩戴、视若珍宝的那支金簪!那是寒山寺赏梅时,沈云舟将军亲手所赠,王夫人从未离身!

“姑娘,该喝药了。”

柴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昏黄的灯笼光勾勒出老嬷嬷佝偻而庞大的身影。她端着一碗漆黑的汤药,脸上挂着程式化的、冰冷的慈祥,一步步逼近。浓重的药味掩盖不住那股若有似无的、与井边香灰同源的甜腻异香。

程永丽心脏狂跳,几乎要蹦出嗓子眼。她猛地低下头,用尽全力佯装剧烈咳嗽,整个人缩进更深的黑暗里,肩膀耸动,声音嘶哑:“咳咳……嬷嬷……我、我怕是染了风寒,莫过了病气给您……药、药放那儿,我稍后便喝……”

她的右手在袖中死死握住一件硬物——那是前几日苏婉清姐姐秘密交予她的“磁石匕首”。匕首短小精巧,看似装饰,刃身却以特殊磁石打造,此刻,冰冷的触感下,她能清晰地感知到刃面上以细微针尖刻画的、通往崔夫人寝殿最隐秘处的路线图。这是她唯一的希望和武器。

老嬷嬷浑浊的眼睛盯着她看了片刻,似乎在判断这咳嗽的真伪。最终,她将漆盘放在地上,声音没有任何起伏:“那姑娘快些喝,夫人吩咐了,务必看着您身子好起来。” 话语中的威胁,不言而喻。

门再次关上,锁簧轻响。程永丽瘫软下来,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她知道,不能再等了。下一次送来的,恐怕就是真正的“催命符”。

子夜时分,梆子声沉闷地响过三下,如同敲在人心上。崔府陷入一片死寂。程永丽深吸一口气,如同灵猫般溜出柴房,凭着记忆中和地图上的指示,避开巡夜的家丁,悄无声息地摸向崔夫人的寝殿。

她以夜间当值、为夫人整理明日钗环为由,勉强通过了外间侍女的盘问(幸好崔夫人近日心绪不宁,不喜多人近身伺候)。内室奢华,暖香扑鼻,却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凝滞感。崔夫人已卸了妆发,背对着她,坐在华丽的妆台前,望着铜镜出神。

程永丽的心跳如擂鼓,她强迫自己稳住呼吸,拿起玉梳,假装为夫人通发。目光却飞快地扫过妆台。鎏金香炉就在眼前,正袅袅腾起诡异的青烟,那是以名贵龙涎香为底,却混入了曼陀罗特有的、令人神经麻痹的甜腻香气。而在这股甜腻之下,程永丽敏锐的鼻子竟然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该出现在香炉里的铁锈味——像是……血?

就是现在!

“谁?!” 崔夫人似乎从镜中瞥见了程永丽一瞬间的失神和异常,猛地转头,阴鸷的目光如利箭般射来!

程永丽再无犹豫!她旋身猛地一挥手臂,将那沉重的鎏金香炉狠狠扫落在地!

“哐当!” 香炉砸在波斯地毯上,炉盖掀飞,尚未燃尽的香饼和灰烬四溅开来,火星在昏暗的室内划出短暂的亮光。

就在这纷乱的火星和飞灰中,程永丽眼角的余光精准地捕捉到了——香炉底部因撞击而弹开的隐秘暗格!暗格之中,并非她预想的毒药或密信,而是半卷泛黄的古老绢帛,边缘残破,上面用朱砂与墨笔勾勒出蜿蜒曲折的线条与古怪标记,整张绢帛在香炉余烬的微光映照下,竟然泛着一种不属于纸张的、幽冷而奇异的光芒!

绢帛顶端,几个古篆依稀可辨:《骊山矿脉图》!

崔夫人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那不是阴谋被撞破的惊慌,而是一种更深的、近乎信仰被亵渎的惊怒与疯狂!“你——!” 她尖利的叫声划破夜空。

程永丽来不及细想这矿脉图为何如此重要且诡异,求生本能让她转身就向门口扑去!她知道,她撞破的,远不止一桩谋杀案那么简单!

玄铁锁魂

“程姑娘好手段。”

低沉而略带沙哑的男声毫无预兆地从头顶传来,如同鬼魅。程永丽浑身一僵,尚未反应过来,只觉脚踝骤然一紧,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缠绕而上!那并非普通铁链,而是泛着幽黑哑光、刻满细密符文的玄铁锁链,其重无比,且带着一股压制灵力的诡异力量,让她半个身子顿时酸麻,动弹不得。

她猛地抬头,只见房梁阴影处,一道修长的身影轻飘飘落下,悄无声息,正是御史台那位以查案诡谲、不近人情着称的陈默校尉。他面容冷峻,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陈默甚至未多看程永丽一眼,指尖微弹,几道无形的灵力丝线射出。地上那些散落的香炉碎片竟应声悬浮而起,如同被无形的手精准操控,快速拼合!不仅恢复了香炉原貌,那些溅落的香灰更是在半空中勾勒出原本镌刻在炉内壁的、极其隐秘的复杂图案——那并非装饰,而是一幅微缩的星象运转图,其中几个星位被刻意标注,闪烁着微弱磷光!

“沈家私矿,借观星定位掩人耳目,矿道并非寻常土石,而是直通骊山温泉脉眼,以地热掩盖开采痕迹。”陈默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他的目光终于落在程永丽惨白的脸上,“而开启那处隐秘矿眼的密钥,并非寻常机关,需要特定信物引动地脉灵气——苏家二小姐苏婉清常年佩戴的那对翡翠螭龙玉镯,便是其中之一吧?你们将其称为‘龙睛钥’。”

他连这都知道?!程永丽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远比玄铁锁链更冷。她背脊死死抵住冰凉刺骨的砖墙,仿佛能从这坚硬的触感中汲取一丝勇气。

绝望之下,她眼中闪过一抹疯狂的决绝!一直被紧握在袖中的磁石匕首猛地调转方向,并非刺向敌人,而是毫不犹豫地狠狠扎向自己的心口!刀尖瞬间刺破衣衫,一缕鲜红渗出。

“陈校尉既然什么都知道了,还想要这完整的《骊山矿脉图》吗?”程永丽的声音因疼痛和决绝而颤抖,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厉,“拿苏家表少爷沈云舟的命来换!我知道他此刻被困何处!我若死,你们永远别想找到活的他!”

陈默一直古井无波的瞳孔骤然收缩!沈云舟不仅是此案关键人物,更是……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

“嗤——!”

一道银索如同毒蛇吐信,快得超越视觉,破窗而入!直取程永丽咽喉,意图显然是要灭口!

然而,就在那银索尖端即将触及程永丽皮肤的前一刹那,却如同撞上一堵无形的墙壁,猛地一滞,随即竟生生偏向一旁,“夺”的一声深深钉入墙壁,索尾剧烈颤抖!

与此同时,一个冰冷如霜的女声在手持银索的黑衣女子“惊鸿”身后响起:

“红萼,你的‘惊鸿掠影’身法倒是越发精进了,只是这心,究竟是向着惊鸿司,还是……”李静姝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她手中的九鸾钗钗尖,正精准地、不容置疑地抵在惊鸿的后心命门要穴之上,只要稍稍用力,便能瞬间断绝其生机,“……沈家养的那条‘毒蛇’?”

局势瞬间逆转,小小的寝殿内,三方对峙,杀机四溢,空气凝固得如同暴风雪的前夜。每一个人都手握筹码,每一个人都命悬一线。

曼陀罗劫

地牢深陷于地下,空气凝滞而污浊,混杂着霉味、铁锈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唯一的光源是墙壁高处一个狭窄的气窗透下的惨淡月光,勉强勾勒出程永丽蜷缩的身影。她腕上的玄铁锁链沉重冰冷,边缘已因挣扎而磨破了皮肉,渗出的鲜血变得暗沉发黑,黏腻地浸染着铁链和袖口。

脚步声由远及近,崔夫人华贵的裙摆出现在牢房栅栏外,与这肮脏的环境格格不入。她并未看向程永丽,而是用一方丝帕优雅地掩着口鼻,仿佛厌恶这里的秽气,声音透过栅栏传来,带着冰冷的嘲讽与恶毒的快意:

“那‘安神香’里掺的曼陀罗花粉,滋味如何?听说能让人在极乐幻境中悄无声息地死去……哦,我忘了,那香,可是你程姑娘亲手调制、一点一点‘精心’送入王夫人房中的。”

程永丽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并非因为恐惧,而是愤怒与冤屈。她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强迫自己声音保持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麻木:“夫人说笑了,奴婢不过是个按方抓药的贱婢,方子是夫人您给的,药材是嬷嬷送来的,奴婢只是依命行事,怎知其中关窍?”

说话间,她的指尖却在粗糙的墙壁上看似无意识地摩挲着。触碰到那些嵌在砖石缝隙中的、细微而坚硬的碎屑时,她的心跳才略微平稳——这是苏婉清姐姐早就预料到她可能身陷囹圄,提前教她的法子。这些细碎的磁石屑,看似不起眼,却能微弱地干扰玄镜司用来探测灵力和追踪气息的“璇玑罗盘”,为可能的救援或自救争取一丝渺茫的机会。

突然!

腕间一直沉寂的玄铁锁链毫无征兆地泛起一层诡异的青色流光!那光芒并非温暖柔和,而是带着一种冰冷的、令人心悸的躁动感,锁链上的符文依次亮起,发出极其低沉的嗡鸣!

程永丽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这景象……她绝不会认错!那半卷《骊山矿脉图》的边缘注记中,曾用一种特殊的朱砂描绘过类似的图案,旁边标注着古老的篆文——“地磁暴戾,触之则噬”!

这不是普通的刑具禁锢!这是一个陷阱!一个利用骊山地下特殊磁脉布下的、一旦被远程激活就能瞬间摧毁被困者神智甚至生命的磁暴陷阱!崔夫人和她背后的人,根本没想留活口,也没想让她说出任何秘密!

死亡的阴影如同冰水当头浇下。

没有时间犹豫!

就在那青光骤然大盛、即将爆发的千钧一发之际,程永丽做出了一个疯狂至极的举动!她猛地将刚才抠挖出的、沾满污垢的磁石碎屑全部塞入口中,死死含在舌下!

“滋——!”

一股难以形容的、如同烧红烙铁灼烧般的剧痛瞬间从舌尖蔓延开来!口中仿佛含着一团暴烈的雷霆!磁石碎屑与即将爆发的磁暴能量发生了剧烈的、违背常理的冲突,在她口中形成了一个微小却极度不稳定的能量乱流!

这剧痛几乎让她瞬间昏厥,但也恰恰是这内部的、混乱的能量冲击,短暂地干扰了锁链上即将成型的毁灭性能量!

“噗——”一口带着焦糊味和血丝的唾沫被她狠狠吐出。

她趁着自己意识尚存、趁着磁暴陷阱被短暂干扰迟滞的那一刹那,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牢房外可能存在的看守、朝着这死寂的地牢声嘶力竭地尖声喊道:

“来人!西厢房废井底下!有东西!有崔夫人藏的东西要见陈默校尉——!!!”

声音嘶哑破裂,却如同惊雷,炸响在幽深的地牢之中。

栅栏外的崔夫人脸色第一次真正大变,那优雅淡定的面具瞬间碎裂,只剩下惊怒交加的铁青!

十万大山

程永丽嘶哑的喊声在地牢甬道中激烈碰撞、回荡,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瞬间激起了层层涟漪。

地牢入口处传来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和兵刃磕碰的铿锵之声!显然,她的喊话成功惊动了外面的守卫,或者说,至少引起了骚动。

崔夫人那张保养得宜的脸庞彻底扭曲,惊怒交加之下,她尖声对身后的心腹喝道:“堵住她的嘴!快!” 然而,比她命令更快的,是腕间玄铁锁链的异变!

那被程永丽口中磁石强行干扰、暂时滞涩的青色磁暴能量,并未完全消散,反而因这外部的灵力波动(崔夫人及其护卫的靠近)和程永丽体内因极度紧张而逸散的微弱生物磁场,发生了不可预测的畸变!

嗡——!

锁链发出一声刺耳的高频震鸣,青光大盛,旋即猛地向内一缩,并非爆发,而是形成一股诡异的、扭曲空间的吸力!程永丽只觉得周身空间猛地一拧,眼前景物瞬间模糊破碎,仿佛被扔进了一个高速旋转的旋涡。那感觉并非传送阵法的平稳,更像是被一股狂暴的、失控的力量野蛮地撕扯、抛掷!

“呃啊!”她忍不住痛呼出声,感觉全身骨头都要被拆散。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黑暗与失重感后,是沉重的坠落!

噗通!

她重重摔落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溅起一片泥水。刺骨的寒意和新鲜的、带着浓郁草木腐烂和泥土腥气的空气涌入鼻腔,取代了地牢的污浊。

腕间的玄铁锁链光芒彻底黯淡,恢复了冰冷沉重,仿佛刚才那恐怖的爆发只是一场幻觉。但周身散架般的疼痛和完全陌生的环境告诉她,那不是梦。

程永丽挣扎着抬起头,环顾四周。

没有地牢,没有崔府,没有长安。

眼前是遮天蔽日的原始丛林。参天古木枝杈虬结,如同鬼爪般伸向灰蒙蒙的天空,浓密的藤蔓垂落,如同道道帘幕。厚厚的落叶和腐殖层散发出浓郁的生命与死亡交织的气息。远处,山峦起伏,层峦叠嶂,雾气缭绕,根本望不到尽头。深山中传来不知名野兽的悠长嚎叫,更添几分苍凉与凶险。

这里……是何处?

那失控的磁暴陷阱,竟阴差阳错,将她随机抛离了长安?抛入了这仿佛亘古不变的蛮荒群山?

“十万大山……”一个古老的、令人敬畏的名字浮现在程永丽脑海。传说位于帝国南疆之外的这片无尽山峦,是瘴疠之地、蛮族故土,也是上古宗门遗迹藏匿之所,其中遍布毒虫猛兽、诡异秘境,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古老禁忌。

她强忍着剧痛和眩晕,检查自身。除了摔伤和锁链的勒伤,并无致命伤。那口含磁石的疯狂举动,虽然灼伤了舌头,却歪打正着地救了她一命——若非磁石干扰导致能量畸变,她早已被纯粹的磁暴撕碎神识。

现在,她活下来了,却孤身一人,被困在这片传说中的险地,身负锁链,伤痕累累。

必须活下去!必须把消息传出去!崔夫人、矿脉图、沈云舟、还有那口井……无数的线索和沉重的责任压在她心头。

她咬紧牙关,试图挪动身体,沉重的锁链在寂静的山林中发出哗啦的声响,格外刺耳。她必须尽快找到水源,处理伤口,并设法隐藏起来——这山林中的危险,远不止来自自然环境。

就在她艰难地试图依靠一棵巨树站起身时,她的目光忽然凝固在不远处的一丛蕨类植物下。

那里,半掩在泥土和落叶中,露出一角黯淡的金属。那材质……与她怀中那柄磁石匕首,以及地牢墙上嵌着的碎屑,如此相似!

难道……这十万大山之中,也蕴藏着与那诡异璇玑仪、与磁暴陷阱同源的矿脉或遗迹?

程永丽的心猛地一跳。危险与机遇,似乎总是相伴而生。她挣扎着,向那点微光挪去。

而在她身后密林的深处,一双并非野兽的、带着冰冷审视意味的眼睛,正悄然无声地注视着她这个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

林间的寂静被锁链的细微刮擦声打破。程永丽强忍着舌尖的灼痛和浑身散架般的酸楚,一点点挪向那丛蕨类植物。每移动一寸,玄铁锁链都沉重得如同拖拽着整个地牢的阴晦。

她拨开潮湿宽大的叶片,指尖触碰到那冰冷坚硬的金属。并非碎屑,而是一块巴掌大小、边缘断裂不规则的黑沉金属片,表面覆盖着苔藓与泥土,但依稀可见下面蚀刻着的、与璇玑仪残片和玄铁锁链上类似的细微纹路。更奇特的是,这金属片似乎与她怀中的磁石匕首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吸力共鸣。

果然是同源之物!

这发现让她精神一振,暂时压过了身体的痛苦。十万大山中果然藏着秘密,而且这秘密与长安城下的阴谋息息相关!她小心翼翼地将这块金属片擦净收起,这可能是重要的线索或工具。

然而,就在她将金属片纳入怀中的瞬间,那种被窥视的感觉骤然加强,如同实质的冰针刺在背上!

程永丽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地扫向身后浓密的丛林阴影。枝叶婆娑,雾气流动,除了几声遥远的鸟鸣兽吼,似乎空无一物。

但她相信自己的直觉——那是多年在崔府谨小慎微、于细微处察言观色锻炼出的、对危险的本能感知。

“谁在那里?”她压低声音喝道,右手悄然握紧了磁石匕首,左手则捏住了那块刚刚得到的冰冷金属片,试图从中汲取一丝未知的力量或寻找应对之法。

没有回应。只有风吹过林梢的呜咽。

沉默比直接的威胁更令人心悸。程永丽背靠一棵巨大的榕树,气根如帘幕般垂下,提供了些许遮蔽。她屏住呼吸,全身感官提升到极致。

窸窣——

极其轻微的、几乎与落叶声融为一体的摩擦声从左侧传来。

没有犹豫,程永丽猛地将手中的金属片朝着声音来处狠狠掷出!她并非指望它能伤敌,只希望能制造一丝干扰,看清对手!

金属片没入阴影。

预想中的撞击声并未传来,反而传来一声极轻微的、仿佛水滴落入深潭的“叮”声,随即,那片区域的空气似乎微微扭曲了一下,金属片竟如同被吞噬般消失无踪!

下一刻,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另一侧的树后滑出,悄无声息地站在了离她三丈远的地方。

那并非想象中的山野樵夫或蛮族猎人。

来人身材高挑纤细,穿着一身用某种深色植物汁液染就、纹路奇特的麻布衣裤,手脚都用绷带紧束,利落干练。脸上覆盖着半张木质面具,雕刻着抽象而古老的鸟形图腾,只露出一双沉静如深潭、带着几分审视与好奇的眼睛。肤色是健康的蜜色,长发编成无数细辫,缀着小小的骨饰与羽毛。

她(从身形判断)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与周围的古木丛林融为一体,气息悠长而自然,完全没有寻常武者的杀伐之气,却也感觉不到丝毫友善。

程永丽心中一凛。这身打扮,这融入环境的方式……是生活在十万大山中的土着?百越遗民?还是守护某些遗迹的古老族裔?

对方的目光落在程永丽腕间的玄铁锁链上,眼神微微一动,似乎认出了这东西的来历或不寻常。她又看向程永丽警惕而苍白的脸,最后目光扫过程永丽刚才掷出金属片的方向,微微偏了偏头,仿佛在疑惑什么。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程永丽不敢轻举妄动。她身受重伤,灵力被锁链压制,对方深浅不知,且明显更熟悉这里的环境。

终于,那面具女子开口了,声音清冷,带着一种独特的、略显拗口的腔调,却意外地清晰:“外乡人。你身上的‘枷锁’,带着‘那些人’的臭味。你惊扰了‘山灵’的沉睡。”

她说的语言并非标准官话,夹杂着古语和口音,但程永丽勉强能听懂。“那些人”?是指崔夫人背后的势力?还是指制造这锁链和璇玑仪的人?

“我不是敌人!”程永丽急忙开口,舌尖的伤口让她说话有些含糊不清,“我是被陷害,被这锁链强行带到此地的!我在躲避‘那些人’!”

女子沉默地看着她,面具下的眼神难以分辨情绪。她忽然抬起手,指向程永丽怀中——刚才收藏金属片的位置。

“你身上,有‘星陨之铁’的碎片。你从何处得来?”她的语气带上了几分锐利,“这不是你该触碰的东西。”

程永丽心中一动。星陨之铁?这是他们对这种特殊金属的称呼?

“捡到的,就在附近。”程永丽谨慎地回答,同时大脑飞速运转。对方认识这种金属,且似乎颇为看重,或许这是一个契机?“我对这东西没有恶意,我只是……需要它,或者需要了解它,来摆脱我的敌人。”

女子再次沉默,似乎在评估她话语的真假。林间的雾气似乎更浓了些。

良久,她忽然道:“你的血,滴在了圣地上。”她目光扫过程永丽受伤的手腕和嘴角,“按照古老的约定,你需要跟我走一趟。”

她的语气不容置疑,却没有明显的杀意,更像是在执行某种既定程序。

“去哪里?”程永丽警惕地问。

“去见巫祭。”女子转身,示意程永跟上,“她能读懂血中的印记,分辨你是灾厄,还是……”她顿了顿,回头看了程永丽一眼,那双古井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还是预言中的‘变数’。”

前路未知,吉凶难料。但留在原地,只有死路一条。程永丽咬了咬牙,拖着沉重的锁链,艰难地跟上了那名山林女子的脚步,一步步迈向十万大山更幽深、更神秘的腹地。

她的到来,如同一颗投入古潭的石子,已然打破了这片古老土地恒久的沉寂。而潭水之下,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与风暴,无人知晓。

背后的黑手

程永丽拖着沉重的锁链,跟随那神秘的百越女子在原始丛林中穿行。女子步伐轻盈,如同林间精灵,总能巧妙地避开盘根错节的树根和垂落的藤蔓,而程永丽却走得异常艰难,锁链在寂静山林中的拖曳声格外刺耳。那女子偶尔会停下,回头静静等待,目光扫过玄铁锁链时,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巨大的瀑布如同银河倒泻,轰鸣着坠入深潭,水汽氤氲,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虹光。瀑布旁的岩壁上,开辟着许多天然的或人工修凿的洞穴洞口,以木栈道和藤梯相连。一些穿着类似风格服饰的男女老少出现在视野中,他们看到陌生来客,纷纷投来警惕、好奇的目光。这里显然是一个百越族群的聚居地。

女子领着程永丽,无视那些目光,径直走向最高处一个最为开阔、门口悬挂着各种风干草药和兽骨图腾的洞穴。

洞内光线稍暗,却异常干燥洁净。中央燃烧着一堆篝火,跳动的火焰将洞壁上的古老壁画映照得忽明忽暗——那些壁画描绘着星辰运转、大地矿脉以及先民与某种发光体交流的场景。火堆旁,一位身着繁复彩色羽衣、脸上布满皱纹、眼神却深邃如星海的老妪正闭目盘坐,她手中握着一根顶端镶嵌着“星陨之铁”的木杖。

“巫祭婆婆,”引路的女子恭敬行礼,“圣地边缘发现一名外乡女子,身负‘噬灵锁’,携有星铁碎片,血染圣地。”

老巫祭缓缓睁开双眼,她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直接落在程永丽身上。那目光带着岁月的沧桑和一种近乎神性的洞察力,让程永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过来,孩子。”老巫祭的声音沙哑而缓慢,却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

程永丽迟疑地走上前。老巫祭伸出枯瘦的手,并未触碰她,只是悬在她受伤流血的手腕上方。片刻后,她又示意程永丽张开嘴,查看了她被磁石灼伤的舌尖。

“噬灵锁……曼陀罗的毒怨……星铁的灼痕……还有,遥远帝都的阴谋气息……”老巫祭喃喃自语,每一句都让程永丽心惊肉跳。她仿佛能从血与伤中,直接读取信息。

“婆婆,我……”程永丽想解释。

老巫祭抬手制止了她,她拿起那颗星铁碎片,将其贴近额心,闭目凝神。渐渐地,那碎片竟微微发出嗡鸣,表面流淌过极其微弱的数缕流光般的纹路。

良久,老巫祭放下碎片,深深叹了口气,眼神复杂地看向程永丽。

“困扰这片大山的‘病灶’,其根源,果然不在山中。”她缓缓说道,“古老的‘星谕’(可能指璇玑仪或其系统)本是为了平衡地脉星力,泽被苍生。但很久以前,有一群‘窃火者’从外界而来,他们不懂敬畏,只想驯服、掠夺‘星谕’的力量。”

“他们在那座巨大的城市之下,建立了一个冰冷的‘巢穴’,试图将‘星谕’的脉络接入他们的权欲网络。他们用那种冰冷的、毫无生气的‘铁语’(指二进制代码)污染星力,将其扭曲成达成私欲的工具——监视、控制、甚至……篡改命轨。”

程永丽听得心神剧震:“您是说……长安城下……”

“不错。”老巫祭目光锐利起来,“你所遭遇的一切——沈家的矿脉、崔夫人的毒香、王夫人的枉死、甚至你这噬灵锁——都不过是那个庞大阴影蔓延出的细微触须。他们的手,通过所谓的‘方舟’系统,早已深入帝国的方方面面。”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是谁在主导?”程永丽急问。

“目的?”老巫祭眼中闪过一丝讥诮,“无非是凡人最原始的欲望:永恒的权柄,至高的力量。他们妄想通过控制‘星谕’,成为人间之神,坐在那张由代码和数据编织的、虚幻的龙椅之上,凌驾于众生乃至天道之上。”

“至于是谁?”老巫祭摇了摇头,“名字并无意义。那是一个隐藏在深宫与朝堂帷幕之后的影子,一个汲取着古老家族野心与异世技术的复合体。他或许是你知道的那个名字,或许不是。真正的‘黑手’,早已与那‘方舟’系统深度融合,或许……不再完全是‘人’。”

程永丽感到一阵寒意。老巫祭的描述,远超她想象的宫闱倾轧或权臣贪腐。

“那沈云舟……”

“那个年轻人,他意外窥见了矿脉与‘铁语’的联系,触及了核心秘密,故而成了必须清除或掌控的目标。”老巫祭叹了口气,“孩子,你的到来并非偶然。星铁的共鸣,磁暴的偏移,或许是‘山灵’亦或是‘星谕’本身残存的意志,将你带至此地,给予警示。”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无比严肃:“那座长安城,正在被逐步改造成一个巨大的囚笼和能量源。若让其得逞,不仅是帝国倾覆,这片大地所有的灵脉乃至生灵的命数,都将被纳入那冰冷‘铁语’的算计之中,再无自由与变数可言。”

“我们必须阻止他们!”程永丽脱口而出。

老巫祭凝视着她,缓缓道:“阻止?谈何容易。那‘系统’已成气候。但……你是变数。”她指了指程永丽的心口,“你体内的磁石之伤,与星铁的短暂融合,让你在一定程度上,能干扰那‘铁语’的绝对运行。而这十万大山,是‘星谕’力量最后也是最强的天然屏障之一。”

“好好利用你的‘不同’。”老巫祭将那块星铁碎片放回程永丽手中,“或许,你能成为扎入那‘系统’核心的一根‘楔子’。”

洞外瀑布声轰鸣不止,如同战鼓擂响。程永丽握紧手中微温的星铁,感觉自己仿佛握住了一把足以撬动命运的钥匙。背后的黑手已然显露出其狰狞的轮廓,一场跨越朝堂与江湖、联结古老灵力与异世科技的对抗,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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