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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景猛地一转,到了长安大理寺前......李嵩盯着粮道图上的朱批,突然瘫软在地,认罪的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只剩“罪该万死”四个字清晰可闻。他的思绪回到了贞观二年……

贞观春深

贞观二年春,灞桥的晨雾还没被日头晒透,柳丝已缀满新绿,风一吹就飘着淡青色的絮,沾在行人肩头便化了潮气。李嵩立在桥头接印信时,翊麾校尉的明光铠还带着夜露的凉,甲片在薄阳下泛着冷光,腰间悬着的和田玉扣是去年父亲李烈赏的,暖玉贴着皮肉,倒成了这身硬甲里唯一的温软。

内侍递来印信时,鎏金的印钮硌得他指腹微麻——那印上刻着“翊麾校尉”四字,是他熬了三年才挣来的御前差使。他刚屈指攥紧印囊,父亲就从身后靠过来,粗糙的手掌按在他肩甲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气息压得极低,几乎要融进柳风里:“御前当差要谨言,半句错话都能砸了前程。下月我便去邢国公府提亲,他家柳氏是长孙皇后的表侄女,沾着天家亲眷的光,娶了她,你的仕途能少走十年弯路。”

李嵩没应声,只偏头望向南来的胡商驼队。三队驼铃叮当穿过柳荫,商人们裹着沙色皮袍,骆驼背上堆着西域的香料与绸缎,尘烟漫过新绿的柳梢,倒添了几分异域的热闹。他下意识攥紧了腰间的玉扣,指腹反复摩挲着上面的云纹——父亲的话像颗石子投进心里,邢国公的兵权、柳氏与皇后的亲眷关系、自己眼下的校尉之职,这些念头缠在一处,竟比腰间的玉带还要紧。

哪里是娶妻?他望着那队渐渐远去的驼队,心里清明得很。柳氏于他,从来不是红妆嫁娶的良人,而是攥在手里就能缩短十年仕途的筹码,是能让他从御前校尉往更高处爬的梯。连方才接过印信时的郑重,此刻都添了几分权欲的热意,连灞桥的柳色,都像是为这场算计衬的底色。

三日后,李烈带着他去邢国公府赴宴。马车碾过朱雀大街的青石板,李嵩指尖仍在摩挲那枚和田玉扣——出发前父亲特意叮嘱,席间要多敬邢国公酒,少说话,只捡着军功与忠君的话头提。他应着,心里却在盘算柳氏的模样:该是养在深闺的娇弱女子,识得几笔字,懂些闺阁礼仪,往后只需安分做他的夫人,替他维系好国公府的关系便够了。

国公府的庭院比他想象中利落,没有寻常勋贵家的曲水回廊,倒在西侧辟了片演武场,此刻还竖着几杆枪戟,枪尖沾着未擦净的锈迹。侍女引他们进正厅时,先闻见一阵墨香,抬眼便见个着月白襦裙的女子坐在窗边,手里捧着卷兵书,发间只簪了支素银簪,连耳坠都未戴。

“这便是小女柳明微。”邢国公笑着招手,柳明微放下书起身行礼,动作不疾不徐,目光扫过李嵩的明光铠时,竟多停留了片刻,“听闻李校尉上月在泾州退了突厥游骑,用的是‘声东击西’的战术?”

李嵩一怔——他以为柳氏只会问些诗词针线,却没想她竟知军中事。他攥着玉扣的手紧了紧,刚要回话,柳明微已接着道:“那战术虽妙,却需斥候探得敌军虚实才行。校尉在御前当差,往后若要领兵,怕是得先摸清陛下的用兵心思。”

这话听得李烈眉开眼笑,连声道“明微懂理”,邢国公也捋着胡须点头。唯有李嵩望着柳明微的眼睛,那眼里没有闺阁女子的怯懦,倒有几分洞明世事的冷静——他忽然发现,这枚“筹码”比他想的要锋利些,不像软玉,倒像藏在锦缎里的剑。

宴席散时,邢国公已拍板定下婚约,说待麦收后便择吉日成婚。李嵩跟着父亲走出国公府,暮色里柳丝又飘到肩头,他摸了摸腰间的玉扣,忽然想起柳明微方才说的话。权欲仍在心里烧,但不知为何,“少走十年弯路”的念头里,竟掺了丝说不清的意味——或许娶这位柳氏,不止是走捷径,倒像是要与一把锋利的剑,同走一条仕途路。

他抬头望了望天边的晚霞,朱雀大街的灯笼已次第亮起,胡商驼队的铃铛声从远处传来,混着市井的喧闹。贞观二年的春,似乎比他想的要长些,连柳色里,都藏着没看透的深意。

贞观春深·西市行

麦收前的西市总格外热闹,市令署的辰时鼓声刚落,南北两市的门闸便轰然拉起。李嵩勒着马缰等在市口,眼瞧着柳明微从马车上下来——她今日换了浅碧襦裙,裙摆绣着细巧的缠枝莲,发间簪了支碧玉簪,比上次在国公府见时多了几分鲜活,倒衬得西市的喧嚣都柔了些。

“父亲说嫁妆采买需我亲自瞧,劳烦校尉陪我走一趟。”柳明微屈膝行礼时,风里飘来她袖间的香气,不是京中女子常用的熏香,倒带着点西域豆蔻的清冽。李嵩忙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随从,指尖又习惯性摸了摸腰间的和田玉扣:“分内之事,柳姑娘不必多礼。”

西市的石板路被车轮碾得发亮,两侧商铺挨得紧实,胡商的吆喝声混着绸缎庄的算盘响,连空气里都飘着烤胡饼的香气。柳明微没先去绸缎铺,反倒拉着他往一家西域兵器铺走——铺子里挂着波斯弯刀,刀柄镶着绿松石,掌柜是个高鼻深目的粟特人,见了柳明微竟用半生不熟的汉话笑道:“柳姑娘又来瞧兵器?”

“上月见你这有柄马槊,今日可还在?”柳明微踮脚往铺里望,语气里带着点期待。李嵩愣了愣,他原以为女子选嫁妆,无非是绫罗珠宝,却没想她竟对兵器上心。正怔着,柳明微已从掌柜手里接过马槊,她握着槊杆转了半圈,动作利落,槊尖划过空气时竟带了点风声:“校尉瞧这槊的配重,是不是比军中常用的更趁手?”

李嵩接过马槊试了试,果然手感轻巧,槊杆是南疆硬木所制,裹着防滑的鲛鱼皮。他抬眼望柳明微,见她正盯着墙上的弯刀,眼里闪着光,倒像个盼着新玩具的孩童,半点没有勋贵小姐的娇矜。“姑娘竟懂兵器?”他忍不住问。

“小时候常跟着父亲演武,耳濡目染罢了。”柳明微笑着收回目光,又引他去隔壁的香料铺。铺子里摆满了陶罐,装着安息香、没药、乳香,掌柜是个回纥妇人,见了柳明微便递来一小包香料:“姑娘要的‘迷迭香’,新到的货。”

“这香料能醒神,往后校尉御前当差若犯困,燃一炷便好。”柳明微将香料包递给他,指尖不经意碰到他的手,又飞快收回,耳尖微微泛红。李嵩捏着那包香料,鼻尖萦绕着清苦的香气,心里忽然暖了些——他原以为这场联姻不过是各取所需,可此刻瞧着柳明微为他选香料的模样,倒觉得那“十年捷径”的念头,渐渐被这西市的烟火气冲淡了些。

日头偏西时,两人手里已提满了东西:柳明微的绫罗绸缎,李嵩的马槊与香料,还有一包刚出炉的胡饼。往市口走时,胡商驼队的铃铛声从身后传来,柳明微忽然停下脚步,指着远处的夕阳笑道:“校尉你瞧,今日的晚霞,倒比灞桥的柳色还好看。”

李嵩顺着她的指尖望去,天边的晚霞染得半边天通红,映着西市的飞檐翘角,连空气里的胡饼香都暖了。他攥着腰间的和田玉扣,又看了眼身边笑眼弯弯的柳明微,忽然觉得,这趟西市之行,比他接印信时还要郑重——原来娶妻,未必是攥着筹码走捷径,也可以是有人陪你看晚霞,为你选一柄趁手的马槊,一包醒神的香料。

马车驶离西市时,柳明微正低头数着手里的荷包,李嵩望着她的侧脸,心里忽然盼着麦收快点来,盼着那场原本只当是“政治筹码”的婚礼,能早些到来。

贞观春深·梵音约

从西市分开那日,马车行至街角时,柳明微忽然掀开车帘,声音被风送过来:“三日后是观音诞,香积寺的香火最灵,校尉若得空,不如同去烧柱香?”

李嵩勒住马缰回头,见她半个身子探在车外,浅碧襦裙的裙摆被风拂起,发间碧玉簪映着夕阳,亮得晃眼。他攥了攥腰间的和田玉扣,竟忘了往日的沉稳,只忙不迭应道:“好,我辰时在寺外等你。”柳明微弯着眼睛点头,车帘落下时,还飘出半缕迷迭香的清苦气。

三日后辰时,香积寺外已聚了不少香客。李嵩换了身月白锦袍,没穿铠甲,只腰间系着那枚玉扣,手里提着从西市买的素斋点心——他头天特意问了随从,说女子进香多爱带些精致吃食,便绕路去了城南的“福记”,挑了杏仁酪与绿豆糕。

刚站定没多久,就见柳明微的马车来了。她今日穿了素色襦裙,发间只簪了支银质莲花簪,没施粉黛,倒比往日多了几分清雅。“校尉倒来得早。”她下了车,目光扫过他手里的食盒,眼尾弯了弯,“还带了点心?”

“听人说寺里的素斋偏淡,想着你或许爱吃。”李嵩递过食盒,指尖竟有些发紧——往日在御前当差,面对陛下都不曾这般局促,此刻却怕她嫌点心不合口。柳明微接过去,掀开盒盖闻了闻,笑道:“杏仁酪是福记的吧?我母亲常买,倒是巧了。”

两人顺着石阶往寺里走,晨雾还没散,古松的影子斜斜映在青石板上,香火味混着松针的清香,倒让人心里静了不少。香积寺的大殿前立着两株千年银杏,枝桠遒劲,柳明微仰头望着树干,忽然道:“这树是隋时栽的,我小时候随母亲来,还在树下捡过银杏果。”

“姑娘常来?”李嵩问。

“以前常来求平安,后来父亲领兵出征,便多求些战事顺遂。”柳明微说着,已走到香案前,取了三炷香点燃,双手捧着躬身行礼。她闭眼时,长睫在眼下投出浅影,李嵩望着她的侧影,忽然也拿起香——往日他从不信这些,可此刻竟想着,若真有神灵,便求仕途顺遂,也求……眼前人平安。

拜完菩萨,两人去后院的茶亭歇脚。小沙弥端来热茶,柳明微打开食盒,将杏仁酪推到他面前:“尝尝?凉了就不好吃了。”李嵩舀了一勺,甜而不腻,杏仁的香气在舌尖散开,竟比御前的御膳还合心意。

正吃着,忽然见个老妇人慌慌张张跑过,怀里的布包掉在地上,铜钱撒了一地。柳明微忙起身去捡,李嵩也跟着蹲下,两人指尖同时碰到一枚铜钱,又飞快收回。“老人家莫慌,都在这儿呢。”柳明微将铜钱递过去,老妇人连声道谢,说要给孙儿求平安符,慌得忘了东西。

看着老妇人走远,柳明微忽然笑道:“方才校尉捡铜钱的样子,倒不像个校尉,像个寻常书生。”李嵩愣了愣,也笑了——他这辈子,要么是在军营里摸爬滚打,要么是在御前谨小慎微,倒许久没这般自在过。

日头升高时,两人准备下山。走到银杏树下,柳明微忽然停下,从袖里取出个小香囊,递给他:“昨日绣的,里面装了些迷迭香,校尉带在身边,御前当差也能醒神。”香囊是素色的,上面绣着朵小小的莲花,针脚细密。

李嵩接过香囊,指尖触到里面的香料,心里暖得发烫。他将香囊系在腰间,与和田玉扣并排挂着,忽然道:“麦收后的婚礼,我想亲自去接你。”柳明微闻言,耳尖微微泛红,垂眸望着石阶,轻声应道:“好。”

下山的路上,风里飘来寺里的钟声,远处的长安城墙在阳光下泛着光。李嵩望着身边并肩走的柳明微,忽然觉得,那场原本只当是“政治筹码”的联姻,早已变成了他此刻最盼着的事——不是为了少走十年弯路,而是为了往后的日子,能有人陪他来寺里烧香,陪他吃一碗杏仁酪,陪他看遍长安的春夏秋冬。

贞观春深·柳林护

下山的路绕着一片柳林,晨雾散后,柳叶上的露珠坠在青石板上,踩上去滑溜溜的。李嵩走在外侧,时不时扶一把柳明微,腰间的香囊与和田玉扣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响。

刚转过柳林拐角,忽然从树后窜出三个人影,拦在路中间。带头的是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敞着衣襟,露出胸口的刺青,手里把玩着块碎玉,斜眼打量着柳明微:“这小娘子生得俊啊,跟哥哥们去前面酒肆喝两杯?”

他身后两个跟班,一个瘦得像根麻杆,吊梢眼扫过李嵩的锦袍,嗤笑道:“周三哥看上的人,识相的就赶紧滚,别碍了咱们的事!”另一个矮胖的汉子跟着起哄,手里的木棍往地上一顿:“胖墩我劝你,别逞能,这地界儿还没人敢跟周三哥叫板!”

李嵩瞬间将柳明微护在身后,右手攥紧了腰间的玉扣——虽没穿铠甲,但若真要动手,对付这三个地痞倒也绰绰有余。他眼神冷下来,声音沉得像淬了冰:“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拦路调戏良家女子,就不怕官府拿你?”

那叫周老三的地痞却笑了,上前一步就要去拽柳明微的衣袖:“官府?老子在这柳林坡混了十年,还没见过哪个官敢管老子的事!”

柳明微躲在李嵩身后,指尖攥紧了袖中的香囊,却没半分惧色,反而轻声提醒:“校尉小心,他左手藏着刀。”话音刚落,周老三果然从腰后摸出把短刀,朝着李嵩刺来。

李嵩早有防备,侧身避开的同时,左手扣住周老三的手腕,稍一用力,便听得“咔嚓”一声轻响,短刀“当啷”落地。周老三痛得龇牙咧嘴,刚要喊人,李嵩已抬脚将他踹倒在地,麻杆和胖墩见状,举着木棍冲上来,却被李嵩几下打翻,疼得在地上直哼哼。

“滚。”李嵩居高临下地看着三人,语气里的寒意让周老三打了个哆嗦,连滚带爬地带着两个跟班跑了,连掉在地上的短刀都忘了捡。

柳明微上前,伸手拂去李嵩衣袖上的尘土,指尖触到他手腕时,发现他手背上擦破了点皮,渗出些血珠。“校尉受伤了。”她皱起眉,从袖里取出块干净的帕子,轻轻替他包扎,“都怪我,不该选这条僻静的路。”

“不怪你,是我没护好你。”李嵩望着她认真包扎的模样,心里暖得发慌——方才动手时,他满脑子想的都是不能让她受半分伤,哪还顾得上自己。他抬手,轻轻碰了碰她发间的莲花簪:“别怕,有我在。”

柳明微抬头,撞进他眼底的温柔里,耳尖又红了,轻声应道:“我知道。”

两人接着往山下走,柳林里的风还在吹,却没了方才的寒意。李嵩攥着腰间的香囊,忽然觉得,方才那一场冲突,倒像块试金石——试出了他对柳明微的心意,也试出了这份原本始于政治的联姻,早已满是真心。

到了山脚,马车已在等候。李嵩扶柳明微上车时,她忽然拉住他的手,轻声道:“往后若再遇到周老三那样的人,你别太拼命。”

李嵩笑了,反握住她的手:“为你,不拼命也得拼命。”

车帘落下,马车缓缓驶动。李嵩望着车帘上柳明微的影子,摸了摸手腕上的帕子,忽然盼着麦收快点来——他想早点把她娶回家,往后的每一条路,都陪她一起走,再不让她受半分惊吓。

贞观春深·府前别

马车驶在朱雀大街上,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格外安稳。柳明微坐在内侧,指尖总忍不住轻轻按在李嵩手腕的帕子上,方才包扎时见那伤口渗血,此刻仍有些放心不下:“校尉的伤,回去可得用些金疮药,别沾了水。”

李嵩侧头看她,见她睫羽垂着,目光落在自己手腕上,连带着帕子上绣的细小花纹都显得软和。他抬手,将帕子稍稍撸起些,露出一点结痂的伤口:“不妨事,军中训练时比这深的伤都有,过两日便好。”话虽这么说,却任由她的指尖在帕子上轻轻蹭着,心里像被温水浸过般舒服。

马车过了西市街口,远处传来胡商的驼铃声,柳明微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个小巧的瓷瓶,递到他面前:“这是我父亲军中常用的金疮药,药效比寻常的好,你回去记得敷。”瓷瓶是白瓷的,上面描着淡青的缠枝纹,触手温凉,显然是精心收着的。

李嵩接过瓷瓶,指尖碰到她的指腹,两人都顿了顿,又飞快移开。他将瓷瓶揣进怀里,贴着心口的位置,笑道:“多谢姑娘,我定好好用。”

说话间,邢国公府的朱漆大门已在眼前。马车停下,随从上前掀开车帘,李嵩先跳下车,再伸手去扶柳明微。她搭着他的手下来时,裙摆轻轻扫过他的鞋面,发间的莲花簪晃了晃,映着府门前挂着的红灯笼,亮得喜人。

“今日多谢校尉陪我去寺里,还……护着我。”柳明微站在台阶下,抬头望他,眼尾带着点浅红,声音比平时轻了些。

“该谢的是我,若不是姑娘提醒周老三藏刀,我未必能这么快制住他。”李嵩望着她,忽然想起在香积寺后院的茶亭,她笑他捡铜钱像书生的模样,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往后若出门,记得让府里多带些随从,别再走僻静的路。”

柳明微点点头,又想起什么,从袖中摸出块小小的玉佩——玉佩是暖白色的,雕着只展翅的雀儿,与李嵩腰间的和田玉扣倒有几分相配。“这个给你。”她将玉佩递过去,指尖微微发颤,“是我母亲给我的,说能保平安,你……带着吧。”

李嵩接过玉佩,触手温润,他立刻解下腰间的和田玉扣,又将雀儿玉佩系上去,与香囊并排挂着:“这样,咱们的平安就系在一处了。”

柳明微看着他的动作,耳尖瞬间红透,忙转过身,朝着府门走去:“我进去了,校尉路上小心。”走了两步,又回头望了他一眼,才快步进了府。

朱漆大门缓缓关上,李嵩仍站在台阶下,摸着腰间的玉扣与雀儿玉佩,还有怀里温凉的瓷瓶。晚风拂过,带着府里飘来的桂花香,他望着那扇紧闭的大门,忽然觉得,这贞观二年的春,比灞桥的柳色还让人记挂——他盼着麦收,盼着婚礼,更盼着往后每个清晨傍晚,都能这样送她回府,再牵着她的手,看遍长安的日升月落。

直到随从轻声提醒“校尉,该回府了”,李嵩才转身翻上马背。马蹄声渐远,他摸了摸心口的瓷瓶,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住。

贞观春深·红妆契

贞观三年秋,太极宫北苑的梧桐叶落得满地金黄,风一吹就卷着碎叶贴在青砖上,马蹄声从回廊尽头传来时,还带着几分失序的慌。李嵩刚随宿卫巡至转角,便见那匹御赐的白蹄乌挣断了缰绳,前蹄扬得几乎直立,九皇子李治攥着马鞍的手泛白,小脸吓得没了血色——方才宫人喂马时不慎惊了它,此刻正疯了般往假山冲去。

他顾不上甲胄系带松了半截,箭步冲上去的瞬间,左手死死扣住马鬃,掌心被粗硬的鬃毛磨得发疼,右手同时拽住缰绳,腰腹发力往后扯,指节因用力而泛青。马儿嘶鸣着挣扎,喷出的热气溅在他脖颈上,直到他借着地势将马往梧桐树干逼去,白蹄乌才不甘地停下,他才喘着气将李治从马背上抱下来,衣袍后背已被冷汗浸得发潮。

“好个临危不乱的小子!”太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帝王特有的沉稳。李嵩忙屈膝行礼,见李治拉着太宗的龙袍,指着他小声说“是这位哥哥救了我”,太宗看向他的目光便多了几分赞许,对身旁内侍道:“擢为千牛备身,随侍御前。”话音稍顿,又添了句足以让满院宿卫侧目 的话:“邢国公柳家有女明微,贤淑知礼,与你年岁相配,朕亲为你们赐婚,择下月初三完婚。”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李嵩心里,惊得他指尖微颤——千牛备身是御前近侍,再加上邢国公的女婿身份,这两步台阶,竟比他熬三年校尉还要快。他叩首谢恩时,余光瞥见太宗身边的长孙无忌微微点头,心里更亮堂了:这场赐婚,是陛下的恩宠,更是勋贵圈对他递出的橄榄枝。

婚期来得快,转眼就到了下月初三。李府从街门到内院,红绸挂得满院皆红,连门前的石狮子都系了红绫,远远望去像燃着一团火。平康坊的粟特胡商提着锦盒上门,打开是卷波斯地毯,毯面上织着金线缠枝莲,缀着细小的珍珠,笑着说“李大人救驾受赏,又得美眷,小的这地毯衬您的喜宴”;吏部官员穿着绯色官袍来道贺,手里的贺礼清单写得满满当当,话里话外都是“往后还望李大人多提携”——谁都清楚,娶了邢国公的女儿,李嵩往后的仕途,便是踩着青云往上走。

吉时一到,唢呐声吹得满街都能听见。柳明微披着绣金凤凰霞帔,头戴缀着十二颗东珠的凤冠,由她兄长柳明远搀扶着走进正厅。凤冠的垂珠随着她的步子轻轻晃,遮住了她的眉眼,只在与李嵩并肩站在红毡上时,他才瞥见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尖轻轻攥着霞帔的系带,透着几分温顺。

“一拜天地——”司仪的声音洪亮。李嵩弯腰时,腰间的和田玉扣撞上柳明微送的雀儿玉佩,发出细碎的响。他望着满厅宾客脸上的艳羡,听着邢国公爽朗的笑声,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笑——这笑里没有多少对新娘的柔情,更多的是“得偿所愿”的快意:这场婚姻哪里是红妆嫁娶?分明是他攀附勋贵圈的敲门砖,有了邢国公这层靠山,往后在御前当差,便再不用怕“半句错话砸前程”。

拜完堂,李嵩牵着柳明微的红绸往洞房走。路过庭院时,风掀起她霞帔的一角,露出里面月白的衬裙——那是去年在西市,她指着料子说“做衬裙舒服”时选的。他心里忽然晃了一下,想起她在香积寺为自己包扎伤口、在西市挑马槊的模样,可这念头快得像风,转眼就被“千牛备身”“御前近侍”的名头压了下去。

进了洞房,他伸手要为她揭凤冠,却见柳明微抬起头,垂珠晃开的瞬间,他看见她眼底没有羞怯,倒有几分清明,轻声说:“校尉……如今该叫夫君了。往后你在御前当差,万事小心,我在府里等你回来。”

李嵩的手顿了顿,忽然觉得这红烛暖光里的新娘,好像和他想的“政治筹码”,有点不一样了。

贞观春深·烛下语

李嵩的手悬在凤冠上,听着柳明微那句“我在府里等你回来”,忽然觉得指尖有些发沉。他缓了缓,才轻轻揭下凤冠——垂珠散开的瞬间,柳明微的眉眼彻底露在红烛光里,没有了凤冠的压缀,她的眼神更显清亮,竟比洞房里燃着的红烛还要暖些。

“坐吧。”柳明微率先开口,伸手扶了扶鬓边的银钗,那是去年香积寺前,她亲手簪上的莲花簪,此刻还好好插在发间。李嵩顺着她的话坐下,目光扫过桌上的合卺酒,两只酒杯并排放在描金托盘里,杯沿沾着细碎的红绒,像极了西市街头卖的糖人。

柳明微没提贺宴上的喧闹,也没问御前当差的细节,只起身去桌边端了碗甜汤,递到他面前:“方才拜堂站了许久,你定是渴了。这是我让厨房炖的银耳莲子羹,放了些冰糖,解乏。”瓷碗递过来时,她的指尖又不经意碰到他的手,这次没像往常那样飞快收回,反而轻轻顿了顿,“你救九皇子那日,我在府里听说了,马惊得厉害,你没再受伤吧?”

李嵩接过甜汤,暖意从指尖传到心口。他原以为洞房夜不过是走个过场,说些“相敬如宾”的客套话,却没想她先问的是自己的安危。他舀了一勺羹,莲子炖得软糯,甜意刚好,忽然想起去年在西市,她递来的那包迷迭香,也是这样,总在细微处记着他的事。

“没再受伤,就是当日拽缰绳时,掌心磨破了点皮,早好了。”他说着,下意识抬手想露给她看,却见柳明微已经起身,从妆奁里取出个小锦盒,打开是枚玉扳指,青白色的玉料,上面雕着简单的云纹。

“这是我父亲年轻时用的扳指,能护着掌心不受力。你往后随侍御前,若再遇着骑马或握兵器的事,戴着它能稳妥些。”她走到他面前,伸手要为他戴上。李嵩坐着没动,看着她认真的模样——烛光落在她的发顶,挑染出一层浅金,她的指尖轻轻捏着扳指,动作慢而轻柔,生怕碰疼了他。

扳指戴上时,刚好贴合他的指节,不松不紧。李嵩攥了攥手,忽然觉得这玉扳指比腰间的和田玉扣还要暖,连带着之前“敲门砖”的念头,都在这甜汤与扳指的暖意里,淡了许多。他抬头看向柳明微,见她正垂眸整理他的袖口,忽然开口:“往后府里的事,你多费心。”

柳明微闻言,抬头笑了笑,眼尾弯成月牙:“这是我该做的。不过你也别太累,御前当差再忙,也记得回府吃饭。我让厨房给你留着热菜。”

红烛燃到一半时,窗外传来宾客散去的喧闹,渐渐又归于安静。李嵩望着坐在对面的柳明微,她正低头用银簪拨弄烛芯,火光在她脸上晃着,柔和得不像话。他忽然想起大婚之前,自己总盘算着“邢国公的靠山”“勋贵圈的门路”,可此刻看着她的模样,竟觉得那些名头都没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往后有人在府里等他,为他炖甜汤,为他备扳指,在他从御前回来时,递上一碗热饭。

他攥了攥手上的玉扳指,又摸了摸腰间的雀儿玉佩,忽然开口:“明微,明日我休沐,带你去西市逛逛吧?去年你说那家胡饼铺的饼子好吃,咱们再去买。”

柳明微拨烛芯的手顿了顿,抬头时眼里亮得像落了星光,用力点头:“好啊。”

红烛的光映着两人的影子,落在描金的帐子上,轻轻晃着。李嵩看着她的笑脸,忽然觉得,这场始于政治的婚姻,好像从这一刻起,才真正有了“家”的模样。

贞观春深·府中喧

李嵩与柳明微的府邸是太宗赐下的,原是前朝一位老臣的宅院,坐落在平康坊东侧,朱漆大门前立着两尊汉白玉石狮,门楣上悬着“李府”鎏金匾额,日光一照,晃得人眼生亮。进门绕过雕着“松鹤延年”的青砖影壁,便是方阔的庭院,院中栽着两株百年石榴树,枝桠上还挂着去年的干花,此刻家丁正搭着梯子修剪枯枝;西侧回廊下摆着几盆新移来的秋菊,花瓣沾着晨露,是丫鬟刚从后园搬来的。

第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府里就热闹起来。家丁来福扛着扫帚在前院扫落叶,竹扫帚划过青石板,“唰唰”声混着远处的晨钟声;铁柱挑着两只水桶从角门进来,桶沿晃出的水花溅在石阶上,他脚步匆匆往厨房去,嘴里还应着廊下丫鬟的话:“春桃姑娘放心,井水刚打上来,凉得很,正好湃着夫人要的酸梅汤。”

柳明微刚梳洗完,丫鬟春桃就捧着叠素色襦裙进来,指尖还捏着支银质海棠簪:“夫人,今日天凉,穿这件夹棉的正好,再簪这支簪子,配先生昨日说的西市胡饼,瞧着就清爽。”一旁夏荷正蹲在妆奁前整理首饰,见柳明微点头,忙把叠好的帕子塞进她袖中:“夫人,帕子里裹了两块薄荷糖,先生怕您逛西市时渴,特意让厨房做的。”

正说着,管家老周掀帘进来,手里捧着本账册:“老爷,夫人,昨日平康坊胡商送来的波斯地毯已铺在前厅,还有吏部王大人送的那对青瓷瓶,摆在了书房博古架上。方才家丁长顺来报,西市那家‘胡记’饼铺的伙计已在后门等着,说按先生的吩咐,烤了刚出炉的羊肉胡饼。”

“知道了。”李嵩刚换好常服,家丁小四就捧着茶进来,杯底沉着两片龙井,是柳明微特意让留的新茶。他呷了口茶,目光扫过窗外:只见家丁阿福正搬着张竹椅往庭院里放,丫鬟秋菊跟在后面,手里端着个木盘,盘里是刚切好的梨片;冬雪则站在石榴树下,踮着脚摘树上残留的干石榴,想串成串挂在窗前当装饰。

厨房那边更热闹,丫鬟翠儿正围着灶台转,手里的锅铲翻着锅里的鸡蛋,油花“滋滋”响;云珠蹲在地上剥毛豆,豆壳堆了小半筐,嘴里还和翠儿搭话:“先生说今日要带夫人逛西市,咱们得多备些点心,方才青禾去后园摘了些软枣,正好做蜜饯。”灶台边老厨娘正往砂锅里添冰糖,砂锅里炖着银耳羹,甜香飘出厨房,引得路过的家丁狗剩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被翠儿笑着瞪了一眼:“狗剩哥,先生和夫人还没吃呢,你可别馋嘴!”

柳明微走到庭院里,见夏荷正帮铁柱擦汗,递过块帕子:“铁柱哥,挑水累了吧,歇会儿再去。”铁柱挠挠头,接过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不累不累,夫人和先生今日要出门,咱们得把府里拾掇利索,让先生放心。”一旁来福扫完落叶,正帮长顺搬花架,两人合力把一盆开得正艳的月季挪到窗下,刚放稳,就听柳明微笑道:“这盆月季摆在这里好,往后先生在书房看书,抬头就能瞧见。”

李嵩走到柳明微身边,看着满院忙碌的身影:来福的扫帚、铁柱的水桶、春桃的襦裙、夏荷的帕子,还有厨房里飘来的甜香,忽然觉得这才是家的模样——不是御前的恩宠,不是勋贵的靠山,而是有人为你备着热茶,有人为你扫净庭院,有人在你出门时,把该想的都想到。他伸手牵过柳明微的手,指尖触到她袖中的薄荷糖,轻声道:“走吧,去吃胡饼,再晚些,西市的杂耍该开始了。”

柳明微笑着点头,跟着他往后门走。路过角门时,正撞见丫鬟青禾提着篮软枣过来,见了他们忙行礼:“先生,夫人,软枣洗干净了,装在食盒里,您带着路上吃。”李嵩接过食盒,看了眼满院忙碌的家丁丫鬟,又看了眼身边的柳明微,嘴角的笑意比晨光还暖——原来这场始于政治的婚姻,早已在这府中的烟火气里,变成了他最踏实的归宿。

十余年权欲浮沉,终落得大理寺前满地尘泥。那枚曾贴着他皮肉的和田玉扣,此刻在绯色官袍下硌得生疼,裂痕间渗进朱砂批注的血色。

当他们终于抵达星陨阁时,看到的是李嵩将周御史的心脏放入炼丹炉,炉中沸腾的液体里浮着七颗丹药。“镇星纹与往生沙的融合体,终于要诞生了!“李嵩狂笑着吞下丹药,身体开始膨胀,皮肤下浮现出星官符印。

陈默与苏婉同时将璇玑玉按在炼丹炉上,两道光柱冲天而起,在星陨阁顶端形成巨大的星图。李嵩发出凄厉的惨叫,他的身体被星图分解成无数光点,每一个光点都带着不同的星官记忆。

当晨光再次照耀长安时,地牢的密道已经崩塌。陈默搀扶着虚弱的苏婉,看着地上散落的青铜面具,每张面具下都露出普通人的面容——原来星陨阁的杀手早已混入胡戏,用往生沙控制了舞者。

“我们成功了吗?“苏婉望着自己恢复如初的手掌,仍心有余悸。

陈默握紧她的手,将林夏留下的玉坠挂在她颈间:“娘说星陨崖有真正的镇星纹,或许那里才是解开一切的关键。“

楚望舒的浑天仪突然落在他们脚边,星轨投影出玉门关外的地图,终点处标注着三个血色大字:“狼卫冢“。而在地图边缘,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神秘身影正缓缓走来,面具上的纹路与苏婉玉佩的凤凰纹完全一致。

夜漏三更,狱顶青苔渗出的水珠坠入陶罐,发出空洞的回响。林书翰将最后半块粟米饼掰成碎屑,透过铁栅缝隙塞进隔壁囚笼:“甄兄,这是从老杨那儿讨来的野菜团子。“

对面传来锁链拖拽声,甄嘉瑞布满血痂的手接住食物:“莫要为我折损人缘。“他说话时牵动嘴角的伤口,暗红血痕顺着胡须滴在囚服上。这位曾任苏州刺史的老者,此刻形如枯槁,唯有眉骨处那道贯穿十年的刀疤仍泛着青气。

“咔嚓“一声,地牢木门被踹开。值夜禁子王霸天拎着半壶浊酒踉跄而入,腰间铁尺还沾着日间刑讯的血迹。“老东西!“他踢翻林书翰的破瓦罐,“明日卯时三司会审,你那御史中丞的爹若是再拿不出五千贯,老子就让你尝尝凤凰三点头的滋味!“

蜷缩在角落的老捕快张顺突然咳嗽起来,布满老茧的手死死抠住石砖。他曾是京兆府总捕头,因查获盐铁司贪腐案被构陷入狱,如今肋骨断了三根,却仍用残缺的指甲在墙上刻着密密麻麻的证词。

“王班头息怒。“商人赵德财谄媚地贴过来,油光满面的脸上堆着笑,“小的愿出十贯钱,求班头行个方便,让小人离那痢疾鬼远些。“他指了指另一侧囚笼里发着高热的书生周明远。这个因撰写《盐铁论》被诬谤的寒门士子,此刻正用冻僵的手指在青砖上默写《治安策》。

“滚!“王霸天铁尺横扫,将赵德财的银锭打落在地,“你这铜臭满身的肥猪,也配与本官谈条件?“铁尺裹挟着风声掠过林书翰耳畔,却见他纹丝不动,正用碎瓷片在墙上刻着《朋党论》的批注。

“且慢。“角落里传来沙哑的声音,哑巴老杨突然站起身。这个入狱三年从未开过口的怪人,此刻竟用炭笔在地上写道:“要审便审,何须恫吓。“字迹工整如簪花小楷,与他布满伤疤的粗糙手掌极不相称。

王霸天脸色骤变,抄起铁尺就要上前。忽听地牢深处传来锁链轻响,狱卒李二狗匆匆跑来:“班头,经略使大人的加急文书。“王霸天撕开火漆,借着油灯扫了两眼,突然狞笑着看向甄嘉瑞:“老东西,你儿子在朔州战场抗命不遵,已被就地正法!“

甄嘉瑞猛然抬头,浑浊的眼中迸出精光:“竖子敢尔!“他不顾锁链缠身,扑向铁栅的刹那,囚服撕裂声中露出左肩的刺青——那是二十年前平定突厥时,太宗皇帝亲赐的“安西军魂“四字,此刻已被刑伤染成紫黑色。

林书翰瞳孔骤缩,他忽然想起去年在史馆查阅的档案:贞观二十三年,朔州守将甄承业正是因违抗军令,率孤军奇袭突厥王庭而战死。这个秘密被史馆刻意隐去,难怪眼前的甄嘉瑞......

“阿爹!“隔壁突然传来少女的哭喊。众人惊愕中,赵德财肥胖的身躯竟像蛇般挤过铁栅缝隙,冲进甄嘉瑞的囚笼。他扯开衣襟,露出胸口的牡丹胎记:“女儿不孝,让您受苦了!“

原来赵德财竟是女扮男装的江湖侠盗“红牡丹“,专劫贪腐官吏。三年前她劫了李嵩运往突厥的粮草,却被栽赃入狱。此刻她颤抖着从发髻中取出半片青铜虎符,与甄嘉瑞颈间的残符严丝合缝。

“虎符现世,逆鳞将起。“哑巴老杨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如锈铁摩擦。他掀开衣襟,露出心口的狼首刺青——那正是二十年前被灭门的草原狼卫图腾。

王霸天见状不妙,刚要吹响警哨,却被周明远用铁链缠住脖颈。这个病弱书生不知哪来的力气,将王霸天的头狠狠撞向石壁:“还我父亲命来!“鲜血飞溅中,周明远从王霸天怀中搜出一本账册,上面赫然记载着周御史弹劾李嵩的密折被截胡的经过。

地牢的黑暗中,五双眼睛在摇曳的油灯下交汇。林书翰握紧虎符,只觉掌心发烫,仿佛有什么古老的力量在苏醒。他望向甄嘉瑞,却发现老者正凝视着老杨心口的狼首刺青,眼中泛起泪光:“原来当年突围的不止我一人......“

当晨光终于透过透气孔洒在地牢时,五人背靠背坐在冰冷的石壁上。红牡丹将最后的水囊递给周明远,老杨默默为甄嘉瑞包扎伤口。林书翰取出袖中残卷,正是昨夜在王霸天身上搜到的《盐铁密档》,泛黄的纸页上,赫然记载着李嵩用“往生沙“控制边军的惊天阴谋。

“诸位。“林书翰将残卷按在膝头,“我等虽身陷囹圄,但若能活着出去......“

“必要将这吃人的世道,捅个窟窿!“红牡丹握紧腰间并不存在的佩剑,眼中映着牢顶透下的一线天光。

老杨默默点头,用炭笔在地上写下“狼卫未死“四字。周明远擦拭着染血的《治安策》,甄嘉瑞则轻抚虎符,仿佛在抚摸儿子的遗骨。

铁栅外传来新的脚步声,但这一次,没有人再感到恐惧。因为他们知道,在这不见天日的地牢深处,一颗火种已然点燃——那是用理想、仇恨与真相淬炼的火种,终将在某个黎明,焚尽所有的黑暗。

陈默握着阿斯塔蒂的沙漏,母亲沉入江底的画面在流沙中破碎成千万片星芒。苏婉突然抓住他的手腕,袖中软剑已抵住魔女咽喉:“既然知晓真相,为何不救林夏阿姨?“她素白的裙裾沾满风沙,发间玉簪却在此时泛起血色纹路——正是阿斯塔蒂纱衣上的暗纹。

阿斯塔蒂腕间金蛇突然缠上苏婉脚踝,蛇口毒液在月光下凝成冰晶:“柳家丫头,你可知这簪子本是我族圣物?“她解开衣襟露出左肩,那里赫然纹着与苏婉相同的梅花胎记。楚望舒的浑天仪突然自行转动,星轨投影在红宝石上,映出一串古梵文:“镇星纹与往生沙的羁绊,始于二十年前的曼陀罗花田。“

苏婉猛地后退半步,指尖抚过颈间玉佩——这是母亲临终所赠,此刻正与阿斯塔蒂的红宝石产生共鸣。陈默左腰的胎记突然迸发出强光,将三人笼罩在紫金色的光晕中。在这奇异的光茧里,他们看到了截然不同的往事:

陈默视角:母亲林夏抱着尚在襁褓的自己躲避追杀,阿斯塔蒂带着沙魔出现,却将她们推入密道:“快走!李嵩的人来了!“沙魔在身后嘶吼,阿斯塔蒂的金蛇镯子替他们挡下致命一击。

苏婉视角:襁褓中的自己被阿斯塔蒂藏在胡商的骆驼队里,耳边传来叮嘱:“去长安找柳襄公,告诉他往生沙已苏醒。“柳若薇的梅花簪被塞进她怀中,簪头的梅花与阿斯塔蒂的胎记完全重合。

阿斯塔蒂视角:她跪在西域祭坛前,面前是昏迷的李嵩。老祭司将匕首刺入她心脏:“用魔女之血炼药,方能唤醒长生丹。“鲜血滴入丹炉的刹那,她看到陈默的镇星纹在天际闪耀。

光茧破碎时,三人皆是冷汗涔涔。苏婉的梅花簪已深深插入阿斯塔蒂心口,却不见一丝血迹——魔女的身躯正逐渐沙化。“去找玉门关外的星陨阁。“阿斯塔蒂的声音散在风中,“三件神器之一的浑天仪核心就在那里,只有苏婉的血能唤醒它......“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密集的马蹄声。陈默拉着苏婉躲进沙岩缝隙,却见一队戴青铜面具的骑兵飞驰而过,为首者的披风上绣着与苏婉玉佩相同的凤凰纹。楚望舒的浑天仪突然指向东南方,星轨投影出一行血字:“星陨阁阁主,正是当今长公主李静姝。“

苏婉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终于想起昨夜在驿站时,李静姝腰间玉佩的纹路与阿斯塔蒂纱衣暗纹的关联。陈默握紧短刀,却发现刀柄缠着的布条浸透了苏婉的血——那血珠竟在月光下呈现诡异的紫色。

“你受伤了?“陈默撕开苏婉衣袖,却见她小臂上浮现出与阿斯塔蒂相同的沙魔图腾。苏婉苦笑:“方才阿斯塔蒂的话,你也听见了。或许我根本不是柳家的人......“

话音未落,沙岩缝隙突然剧烈震动。陈默抱着苏婉滚下沙丘,回头时只见方才藏身之处已被沙暴吞噬。月光下,沙暴中浮现出七具青铜棺椁,棺盖上的星图与陈默的璇玑玉完全吻合。

“这是西域三十六国的星陨棺。“楚望舒不知何时出现在沙丘顶端,“每具棺中都封印着一位星官的魂魄。当镇星纹现世,它们便会指引神器的下落。“他指向东南方,“星陨阁的方向,沙暴正在为你们铺路。“

苏婉看着自己逐渐沙化的指尖,将梅花簪递给陈默:“若我变成沙魔,记得用这个刺穿我的心脏。“陈默却突然抓住她的手,将璇玑玉按在她掌心:“我们一起去找答案。“

两人在沙暴中艰难前行,苏婉的裙裾已被染成血红色。当黎明的第一缕阳光刺破沙幕时,他们终于看到了星陨阁的轮廓——那竟是一座悬浮在半空中的青铜楼阁,无数铁链将它与地面相连,每条铁链上都刻着不同的星象图。

“镇星纹与往生沙的羁绊,终将在此揭晓。“楚望舒的声音从虚空中传来,“但要小心,阁主李静姝的长生丹,已炼成七颗......“

苏婉握紧陈默的手,掌心的血迹在晨露中蒸腾。他们不知道的是,在星陨阁最高层的炼丹炉旁,李静姝正将第七颗丹药放入锦盒,盒底压着半张与陈默手中相同的璇玑玉——而另一半,此刻正佩戴在苏婉的颈间。

上元惊变

贞观十七年上元节,长安朱雀街的花灯如海潮漫过朱雀门,走马灯转出《上元乐》的舞影,猜谜摊上的铜锣敲得震天响。可一街之隔的柳府,却像被无形的屏障隔开了所有热闹——朱漆大门紧闭,门檐下的走马灯早熄了烛火,红绸灯笼在寒风中孤零零晃着,光晕惨白,照得庭院青砖上的残雪泛着冷光。

书房的窗纸被烛火映得发黄,隐约能看见案后的黑影。陈默推开虚掩的梨木门时,一股甜腻的异香扑面而来,混着淡淡的血腥气,在鼻尖萦绕不散。他停在门槛边,目光扫过紫檀木案——巽山公柳彤政歪倒在太师椅上,银白的胡须沾着暗红的血珠,几缕胡须被血粘在颔下,随着烛火晃动微微颤动。他右手蜷曲着搭在案边,指节僵硬地抠着案面木纹,掌心死死攥着半枚青铜狼符,符面的突厥狼图腾龇着獠牙,铜锈斑驳的边缘还挂着未干的血渍,在烛火下泛出青黑的冷光。

案上的霁蓝釉茶盏翻倒在地,淡绿色的茶汤在青砖上洇开,像一汪凝固的春水。水渍边缘浮着几片曼陀罗花瓣,白中带紫的花瓣被茶水泡得发胀,边缘微微卷曲,散发出的甜香越来越浓,闻得久了,竟让人太阳穴隐隐发沉。

“通敌叛国!”京兆尹高秉晨的怒喝突然炸响在门口,他身披绯红官袍,腰间玉带随着急促的脚步撞出脆响,进门时差点被门槛绊了个趔趄。他一眼瞥见柳彤政掌心的狼符,脸色骤沉,指着那半枚铜符厉声道:“柳公身为朝廷公爵,竟私藏突厥狼符!如今暴毙书房,必是事败畏罪自尽!”

陈默没接话,蹲下身时锦袍扫过地面的碎瓷片,发出轻响。他指尖避开狼符上的血渍,轻轻触在符面的星砂纹路——那是突厥狼符特有的暗纹,细如发丝的银蓝星砂嵌在铜锈里,触上去竟带着一丝奇异的灼烧感,像有细小的火星顺着指尖往血脉里钻。“自尽之人不会捏碎茶盏。”他拾起一片月牙形的碎瓷,对着烛光细看,瓷片边缘还沾着湿润的茶渍,裂痕新鲜得发亮,“何况这狼符的齿痕……”他指尖点过狼符边缘的凹陷,“边缘的压痕深浅不一,倒像是被人趁他弥留之际,强行塞进掌心的。”

老管家福安拄着拐杖赶来,粗布棉袄上还沾着灶间的烟灰。他一进书房就看见主人的惨状,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浑浊的老泪顺着皱纹往下淌,打湿了花白的胡须。“公爷……公爷今晨还在花厅教小的沏雨前龙井呢。”他抖着声音,枯瘦的手比划着沏茶的姿势,“他说‘水温八沸时冲茶,再敲七下茶盏沿,茶香最醇’,指节叩在盏沿上,咚、咚、咚——咚、咚、咚、咚,不多不少正好七下……”话没说完,他突然盯着案边那摊水渍,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大,“这、这水渍里的指痕!您看这间距,这力度,和公爷敲茶盏的习惯一模一样!”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见水渍边缘印着几个浅淡的指痕,三短四长的排列,正是七下敲击的痕迹。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女子压抑的哭声,玄色襦裙沾着夜露的柳若薇跌跌撞撞冲进书房。她发髻散乱,鬓边的珍珠钗掉了一半,玄裙下摆还沾着路上的泥点,显然是一路奔回来的。可当她扑到案前,目光扫过柳彤政掌心的狼符时,哭声突然顿住,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原本前伸的手僵在半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那瞬间的僵硬不过弹指间,她立刻伏在柳彤政膝头,肩膀剧烈颤抖起来:“阿爹!是谁害了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掐出几道弯月形的血痕,却浑然不觉。

陈默站在烛火阴影里,将柳若薇那瞬间的异样尽收眼底。窗外朱雀街的锣鼓声隐约传来,花灯的光晕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极了无数双窥视的眼睛。他望着案上的狼符、翻倒的茶盏、水渍里的七下指痕,还有柳若薇藏在哭声里的僵硬——这哪里是简单的凶杀,分明是一场用死亡精心布下的迷局,而上元节的漫天灯火,不过是这场阴谋最好的遮羞布。

密信惊风

三日后,林飒在西市酒肆收到一封火漆密信。信封上没有署名,只盖着半枚柳府私印,展开信纸,苍劲的字迹力透纸背:“黑风口粮道危,突厥借赈灾粮囤兵,图在镜冢,护林氏血脉者,当守此图——彤政绝笔。”

林飒指尖颤抖,信末那道月牙形墨痕,是柳彤政教她认的“平安记”。十二年前,她还是流落街头的孤女,正是柳彤政蹲在巷口,用树枝在地上画粮道图:“这图藏着林氏先祖护境的心血,你要学会看懂机关。”

“林姑娘?”陈默不知何时立在身后,他手中拿着狼符拓片,“柳公暴毙当日,你收到这信?”

林飒将信笺凑近烛火,夹层里浮现细小星纹:“他说图在镜冢,可镜冢在哪?”

“柳氏祖宅。”陈默想起柳若薇那日的异常,“柳公死前三日,曾让福安搬过一箱旧物去祖宅,说‘该让先祖看看,我没负盟约’。”

两人赶到祖宅时,正撞见柳若薇指挥家丁搬紫檀木柜。“你们来做什么?”她眼尾泪痣泛红,腰间箭囊里的银铃箭轻轻作响,“阿爹尸骨未寒,你们就要抄家?”

陈默目光扫过墙角半开的木箱,里面露出半截泛黄的布帛,上面隐约有“林氏”二字。“我们来找镜冢。”他盯着柳若薇,“柳姑娘可知,令尊为何要护林氏粮道图?”

柳若薇脸色一白,猛地合上木箱:“我不知道什么图!阿爹只教过我,柳家的事,轮不到外人插手!”

镜冢血书

祖宅西厢房的铜镜墙后,藏着柳氏世代守护的镜冢。陈默按福安所说,在第三面铜镜上敲出“咚、咚、咚——咚、咚、咚、咚”的节奏(七下,与茶盏暗号一致),石壁“咔嗒”移开,露出暗格中的紫檀木匣。

匣中除了一卷粮道图,还有本线装宗谱。翻到最后一页,暗红血字刺得人眼疼:“永徽三年冬,李嵩以赈灾粮易突厥战马,柳氏目睹,当诛此贼——彤政记。”

“李嵩?”林飒倒吸冷气,那是当今户部尚书,关陇贵族的领军人物,“他是先皇后的表弟,怎么敢……”

陈默展开粮道图,图上黑风口位置用朱砂圈出,旁侧批注:“突厥以狼符为信,三日内必劫粮。”他忽然想起狼符,“柳公收到的匿名木盒,定是李嵩所送——用突厥信物栽赃,再灭口!”

此时福安匆匆跑来,手里捧着个锦盒:“公爷三日前收到的就是这个!送盒人说‘狼符认主,逾期则祸’。”盒底刻着细小的“嵩”字印章,与血书上的笔迹如出一辙。

镜冢外传来马蹄声,柳若薇带着黑衣骑士堵住石门:“把图留下!那是柳家的东西!”她箭尖直指林飒,“阿爹就是为护你这外人,才落得尸骨无存!”

父女歧路

柳若薇的箭尖在烛光下泛着冷光,陈默突然开口:“你幼时被突厥商人救过,对吗?”

十二年前的雪夜浮现眼前。柳彤政整日埋首粮道图,七岁的柳若薇在街头冻得发抖,是个戴狼纹玉佩的突厥商人给了她暖炉:“你爹护着李家江山,却不管你的死活。”后来那商人常来送西域糖糕,教她“弱肉强食,才是生存之道”。

“是又如何?”柳若薇的箭抖了抖,“阿爹总说‘柳家欠林氏一条命’,可他守着那破图,连我娘临终想见他最后一面都不肯回!”她眼眶泛红,“他说粮道图能护边境百姓,可谁护过柳家?李嵩杀他,朝廷连查都不查!”

林飒从怀中取出半块血玉镯:“这是柳公给我的,说‘若遇危难,持此可寻柳家庇护’。他不是不疼你,是把守护藏得太深。”

柳若薇猛地偏头,箭尖擦过林飒耳畔钉入石壁:“少骗人!”她转身冲向暗格,却被陈默拦住——粮道图已被林飒卷好藏入怀中。“我会让你们后悔!”她怒吼着带骑士离去,玄色披风扫过地面,留下星砂般的银蓝细痕。

陈默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柳彤政宗谱里的批注:“若薇性烈,恐被奸人利用。”

父女歧路

柳氏祖宅的西厢房里,烛火被穿堂风卷得忽明忽暗,映得满墙铜镜泛着冷光。柳若薇站在镜冢石门边,玄色劲装外罩着暗纹披风,鬓边斜插一支银铃箭形簪,箭尖悬着的银铃随着呼吸轻晃,却没发出半分声响。她手中的牛角弓拉得如满月,箭簇淬着幽蓝寒光,正对着林飒心口,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虎口已勒出红痕。

“你幼时在灞桥码头,被突厥商人阿史那吉救过,对吗?”陈默的声音突然从阴影里传出,他背靠着雕花廊柱,青灰色锦袍下摆沾着祖宅庭院的青苔,指尖把玩着一枚从案上拾起的铜镜碎片,镜面映出柳若薇骤变的脸色。

烛火猛地一跳,十二年前的雪夜突然撞进柳若薇脑海。那年她七岁,裹着单薄棉袄在灞桥码头的石阶上缩成一团——柳彤政带着粮道图去了黑风口,母亲卧病在床,府里的下人都忙着准备年节,没人顾得上她。寒风卷着雪沫打在脸上,她冻得牙齿打颤,眼看就要栽进结冰的河水里,一双裹着狼纹皮靴的手将她扶住。

“小丫头,你爹在码头画船里跟人谈要事,哪顾得上你?”阿史那吉的笑声混着胡商特有的腔调,他摘下腰间暖炉塞给她,炉身刻着的狼图腾烫得她掌心发麻,“这世道,弱肉强食才是真格的。你看这码头上的游船,画舫里的贵人吃香喝辣,码头边的乞丐冻饿而死,哪有什么道理可讲?”后来他常乘乌篷船来柳府后门,每次都带一篮蜜渍葡萄,果皮上还沾着西域的沙粒,“你爹守着那粮道图护江山,可江山护过你吗?”

“是又如何?”柳若薇的箭突然抖了抖,银铃簪上的铃铛终于叮地响了一声,她眼眶泛起红雾,声音却咬得极狠,“阿爹总说‘柳家先祖欠林氏将军一条命,需世代守图’,可他守着那卷破图,连我娘咽气前要见他最后一面,都被他以‘粮道要紧’推了回去!”她猛地抬高弓,箭尖又往前送了半寸,“那年我娘在偏院咳得血染红了锦被,他却在西厢房对着粮道图画了三天三夜!他说那图能护边境百姓,可柳家满门的安危,谁护过?李嵩杀了他,朝廷连卷宗都懒得翻,这就是他护的江山!”

林飒从怀中取出个锦袋,指尖捏着半块血玉镯上前半步,玉镯边缘的月牙缺口在烛光下泛着温润光泽。“柳公去年在黑风口画舫上交给我的,”她声音轻得像叹息,玉镯上还留着常年摩挲的温度,“他说‘这是若薇娘的遗物,两半合璧能开镜冢。若遇危难,持此可寻柳家庇护’。他给我讲你幼时在庭院追蝴蝶,发间别着蒲公英的模样,说你最像你娘……”

“少骗人!”柳若薇猛地偏头,银铃箭擦着林飒耳畔飞过,“噌”地钉入身后石壁,箭尾银铃剧烈摇晃,震得满墙铜镜嗡嗡作响。她转身就往镜冢暗格冲,玄色披风扫过地面的星砂,留下一串银蓝细痕——那是阿史那吉教她藏在披风夹层的突厥星砂,遇风会显形,是联络暗号。

陈默早一步挡在暗格前,他腰间佩刀的刀鞘磕在石阶上,发出沉闷声响:“粮道图已送长公主府,你带不走的。”

柳若薇看着他身后空荡荡的暗格,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挥手示意带来的黑衣骑士:“撤!”她最后看了眼石壁上的箭,转身冲出西厢房,披风掠过庭院的石拱桥时,带起几片落在桥栏上的枯叶,枯叶飘进桥下镜湖,惊起一圈涟漪,映得湖心画舫的影子支离破碎。

陈默望着她消失在回廊尽头的背影,忽然想起前日在柳彤政书房找到的宗谱。泛黄的纸页上,柳公亲笔批注的字迹力透纸背:“若薇性烈如烈火,幼时在码头遇胡商,恐被奸人植下狼性。吾死后,需防她为复仇堕入歧途。”他低头看向地面的星砂痕迹,那银蓝光芒在烛火下明明灭灭,像极了突厥狼旗上的妖异图腾。

长公主秘语

司天台的青灰色石阶被晨露打湿,阶边的铜鹤香炉飘着袅袅檀香,混着观星台的铜锈气息,在微凉的空气中漫开。长公主李静姝的鎏金马车停在台门东侧,车厢绘着缠枝莲纹,四角悬着的银铃被风拂得轻响,车帘边缘镶着的珍珠串垂落,随着车辕晃动折射出细碎的光。

“吱呀”一声,侍女晚晴掀开车帘,长公主扶着她的手缓步走下马车。她身着月白蹙金宫装,领口绣着半轮祥云,鬓边斜插一支东珠步摇,珍珠随着步态轻轻颤动,却衬得她眉眼间的沉静愈发幽深。指尖捏着的半枚青铜狼符,在晨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符面的突厥狼纹与柳彤政死时攥着的那枚如出一辙。

“陈司天,林姑娘。”长公主声音轻缓如流泉,目光先落在陈默手中的镜冢血书,再转向林飒怀中紧抱的粮道图卷轴,“此处不是说话地,随我到观星台一叙。”

观星台顶层的浑天仪泛着古铜色光泽,巨大的铜环上刻满星轨,被晨风吹得轻转。长公主走到雕花木栏边,将狼符放在栏上,符面朝上对着初升的朝阳:“这狼符,是二十年前长孙母后临终前交给我的。”她指尖抚过符面的星砂暗纹,步摇珍珠轻磕着鬓角,“母后说,柳彤政是她亲自选定的暗棋——当年关陇贵族势力太大,李嵩这些外戚仗着舅母韦太后的势,在朝堂上结党营私,母后便让柳家袭爵巽山公,明面上是荣宠,实则要他盯着李嵩的动向。”

陈默将血书展开在观星台的石案上,暗红的“李嵩”二字在晨光下刺目。“永徽三年冬,黑风口雪灾,三船赈灾粮凭空消失,柳公查到突厥王庭才追回这狼符,对吗?”

长公主望着远处皇城的宫墙,叹了口气:“那时父皇身体不适,朝政多由舅母把持。柳彤政带着狼符和人证回京,本想揭发李嵩用赈灾粮与突厥换战马的事,可李嵩连夜进宫求了舅母,最后只落得个‘查无实据’的结论。”她指尖点过血书上的墨迹,“柳彤政此后便将证据藏进镜冢,只在密信里跟我说‘粮道不稳,狼子野心未死’。”

林飒攥紧怀中的粮道图,指尖触到卷轴边缘的星纹,忽然想起柳彤政教她认图时的模样。“长公主,这粮道图……”

“是林靖远将军的心血。”长公主转向她,目光柔和了许多,“你祖父林将军当年镇守黑风口,临终前把布防图交给柳彤政的父亲,说‘图在,境安,林氏血脉若在,必护此图’。柳家世代守图,守的既是对林将军的盟约,也是对大唐边境的承诺。”她看着林飒胸前隐约露出的半块血玉镯,“柳彤政说过,你周岁时他见过你,这玉镯本是你娘的嫁妆,他保管了十六年,就等你长大认主。”

陈默忽然看向石案上的狼符,又想起柳府书房水渍里的七下指痕,脑中灵光一闪:“柳公敲茶盏的七下节奏!突厥商队有暗号‘狼啸三声为令,粮车七刻即行’,他是在用自己的习惯传递示警!”那七下茶痕,哪是什么习惯,分明是藏在日常里的军情密码。

远处忽然传来景阳钟鸣,声震云霄。长公主望向皇城方向,步摇珍珠猛地一颤:“刚收到内侍通报,李嵩以‘巡查边贸’为名,明日就要启程去黑风口。”她抓起狼符塞给陈默,语气急促起来,“他定是要去销毁当年倒卖赈灾粮的证据,你们必须赶在他前面——黑风口的烽燧图藏在粮道图的星纹里,那是揭穿他的关键。”

晨风吹过观星台,浑天仪的铜环转得更快,星轨在晨光中若隐若现,仿佛在预示着黑风口即将到来的风暴。林飒将粮道图抱得更紧,血玉镯贴着心口发烫,那是柳彤政用生命传递的温度,也是她必须接住的守护。

星砂毒计

柳府后院的密室藏在假山腹内,入口被藤蔓遮掩,推开暗门时,青铜轴发出“吱呀”的沉响,惊起几只躲在石缝里的蝙蝠。密室不大,四壁凿着狼图腾凹槽,里面嵌着银蓝星砂,被壁龛里的幽烛一照,泛出妖异的光,像把整个突厥草原的夜色都搬进了这方寸之地。空气中飘着安息香与血腥味混合的气息,那是突厥祭祀时常用的香料,混着暗格里藏着的兵器铁锈味,压得人胸口发闷。

柳若薇跪在寒玉案前,指尖抚过铺开的星砂地图。地图用西域桑皮纸绘制,上面的山川河流全用星砂勾勒,黑风口的位置被朱砂圈出,周围散落着七颗银砂,正是唐军粮仓的布防点。她玄色夜行衣的袖口沾着星砂粉末,抬手时簌簌落在案上,与地图的银蓝融为一体。

“柳姑娘瞧仔细了。”阿史那烈站在她身后,高大的身影几乎遮住整个烛火。他头戴狼皮帽,鼻梁高挺如刀削,眼珠是突厥人特有的深褐,转动时闪着狠戾的光。左手把玩着半枚狼符,符面的星砂与地图上的纹路严丝合缝,右手按在她肩头,掌心的老茧蹭着她的衣料,“只要拿到粮道图的核心布防,黑风口那三座唐军粮仓,就像摆在你我面前的甜酪。”

他忽然从腰间箭囊抽出一支银铃箭,箭杆缠着细密的星砂,在烛火下流转着蓝荧荧的光。箭簇是月牙形的,刃口泛着乌光——那是淬了西域奇毒“断魂散”的征兆,见血封喉,三刻毙命。“这箭你认得。”阿史那烈将箭塞进她手中,星砂硌得她掌心发烫,“三年前在灞桥码头,我教你刻这月牙纹时说过,狼子就要有狼的爪牙。用它杀了林飒,你爹的血仇,柳家被朝廷冷遇的冤屈,都能一笔勾销。”

柳若薇攥紧银铃箭,箭杆的星砂顺着指缝钻进掌心,像有细小的火炭在皮肉里烧。“杀了她,粮道图怎么办?”她声音发紧,目光落在地图上的黑风口,那里曾是阿爹每年必去的地方,带回的除了粮道图的修订稿,还有给她的西域葡萄干。

“图自然有办法拿到。”阿史那烈冷笑一声,从暗格取出个锦缎襁褓,上面用赤金线绣着“李明”二字,边角还缝着块狼纹玉佩,与当年救她时的暖炉图腾一模一样。“何况你有更要紧的事。”他将襁褓推到她面前,烛火映得金线发亮,“司天台的星官夜观天象,今夜‘狼星犯紫微’,正是天命换主的吉时。把这个送到玄武门,京兆尹高秉晨会在门楼下接应你——他手里有调兵虎符,这天下该换个样子了。”

柳若薇盯着襁褓上的“李明”二字,十二岁那年的记忆突然翻涌上来。那日她偷翻阿爹的书房,在宗谱夹页里看到张泛黄的字条,是祖父的笔迹:“李家有真主,柳家当护佑,双星归位,天下安宁。”那时阿爹正坐在窗前擦狼符,见她偷看只是叹气:“若薇,这江山再难,也得有人守着。”

可现在呢?阿爹死在狼符下,李嵩在朝堂上高谈阔论,朝廷连句公道话都没有。她猛地抓起银铃箭,星砂的灼烧感顺着手臂窜上心口,烫得她眼眶发红。阿史那烈说得对,这世道本就弱肉强食,她何必守着阿爹那套过时的忠义?

深夜的柳府正房,铜镜里映出她决绝的脸。鬓边那支银铃钗是母亲留的遗物,此刻在烛火下泛着冷光,与眼角那颗泪痣相映,红得像刚凝固的血。她对着镜中倒影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淬毒的狠劲:“阿爹,你护的图害了柳家满门,那这天下,便该换个由柳家说了算的样子了。”

镜外的星砂地图突然无风自动,银蓝纹路顺着桌面蔓延,在她脚边织成狼形图腾,仿佛有无数双狼眼在黑暗中睁开,等着吞噬这即将变天的长安。

黑风口狼烟

黑风口的风卷着雪沫,林飒按粮道图标记的暗哨位置布防,陈默则带着亲兵伪装成粮队,等待李嵩自投罗网。

“柳公说图上的星纹对应烽燧位置。”林飒指着图上北斗七星标记,“一旦点燃,周围唐军会立刻驰援。”她忽然摸到怀中血玉镯,裂痕处竟微微发烫——这是柳公说的“警兆”。

正午时分,李嵩的车队出现在山口,押运的粮车帆布下隐约露出刀光。“动手!”陈默挥令旗,伏兵四起,唐军与押运队厮杀起来。李嵩骑马欲逃,却被林飒拦住:“李尚书,永徽三年的赈灾粮,藏在哪了?”

李嵩冷笑:“黄毛丫头懂什么!那是为国换战马,倒是你怀里的图……”话音未落,远处传来狼啸般的呐喊,突厥骑兵从侧翼冲出,为首的正是阿史那烈。

“柳若薇果然把你们卖了!”李嵩大笑,“她用粮道图换突厥支持,今夜就要在长安换主!”

林飒心头一沉,血玉镯烫得惊人。她突然扯下披风点燃,火光照亮粮道图上的烽燧标记:“按星纹点火!”七处烽燧相继燃起,火光在风雪中连成北斗形状,与长安方向的狼形烽火遥相呼应。

宫墙狼啸

长安玄武门的夜漏已过三刻,高秉晨抱着李明的襁褓冲至门楼下,禁军统领赵承嗣举刀拦路。“陛下有旨,闲人不得入宫!”刀锷狼纹在宫灯下泛着冷光。

“你护的是假龙椅!”高秉晨掀开襁褓,金线“李明”二字发亮,“柳氏用星砂换婴,真李治早被送出宫,乳母的虎符在陈默身上!”

赵承嗣刀锷突然发烫,远处宫墙传来狼啸般的呐喊,七处烽燧燃成狼形。柳若薇带着黑衣人杀来,银铃箭穿透甲胄,星砂遇血燃起青蓝火焰,火光中似有柳襄的声音:“狼图腾现,柳氏掌权!”

陈默捂着流血的肩冲来,掷出虎符:“调城防营!”铜符在空中划出弧线,与狼形烽火对峙。高秉晨接住虎符,终于明白谶语真意——哪是什么天灾,是柳氏二十年的人祸。

柳若薇的第二支箭射来,赵承嗣挥刀格挡,火星四溅中他吼道:“柳氏谋逆!杀!”厮杀声里,高秉晨高举虎符,铜光穿透夜色,那是李唐沉寂的锋芒。

星轨昭秘

司天台的月光像淌地的银汞,顺着观星台的石阶漫上来,淌过石案上摊开的星图。星图用羊皮纸绘制,上面的紫微垣星轨用银砂勾勒,被月光一照,泛着细碎的光,仿佛把夜空搬进了这方寸之地。陈默拢了拢青灰锦袍下摆,指尖捏着半枚虎符,符面的云纹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铜光;对面的高秉晨抬手,将怀中另一半虎符轻轻凑上。

“咔——”两瓣虎符严丝合缝地扣在一起,符背原本模糊的纹路突然亮起银辉,竟浮现出与星图对应的北斗星轨,尾端的“摇光”星格外明亮,银线蜿蜒着指向观星台中央的浑天仪。“北斗第七星‘摇光’,星轨尽头正是浑天仪。”高秉晨指尖轻叩星图上的银辉星点,指腹的薄茧蹭过星砂,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他鬓边的白发在月光下泛着霜色,眼神却锐利如鹰。

话音刚落,浑天仪后突然传来“哐当”一声铜链轻响,像是有重物在链上晃动。陈默掣出腰间佩刀,刀鞘撞在石阶上发出闷响,率先绕到浑天仪后——只见柳襄的尸身正悬在三根青铜链上,铁链穿过他肩胛骨的皮肉,将人吊成个诡异的弧度。他咽喉处插着一支银铃箭,箭尾的银铃还在微微晃动,却没了声响,箭杆缠着的星砂被血浸透,变成暗紫色。他垂落的右手掌心攥着半张残破的舆图,暗红的血迹顺着指缝滴在地面,在月光下洇成小小的血洼。

陈默上前一步,用刀鞘轻轻拨开柳襄的手指,露出舆图上的字迹。舆图边缘画着边关烽燧的简笔轮廓,每个烽燧旁都用墨笔涂着狰狞的狼图腾,图腾下方用朱笔圈着一行小字:“七月既望,烽燧举狼旗”。那日期触目惊心——正是柳彤政上元节暴毙后的第三个月。

“星陨归位,李氏易主……”高秉晨弯腰看着舆图角落的血字,墨迹还带着未干的粘稠,他猛地转头看向陈默,眼中满是探究,“陈司天,你乳母临终前交你的这半枚虎符,为何会与皇室秘藏的虎符严丝合缝?这星轨暗纹,分明是皇室用来标记秘地的记号。”

陈默没立刻答话,他走到月光最亮处,抬手扯开衣襟——心口处赫然印着一块狼形胎记,毛色般的纹路在月光下清晰可见,竟与舆图上的狼图腾分毫不差。“二十年前,柳襄在后宫设下换婴计。”他声音沉稳如石,指尖划过胎记边缘,“先皇后诞下的真皇子被他送出宫,交给我的乳母抚养,乳母临终前攥着这半枚虎符,说‘凭符认主,星轨归位’。”他转身指向石案旁的襁褓,那上面“李明”二字在月光下泛着金线光泽,“留在宫中的,是被换走的婴孩;而我,李明,才是真正的李治。”

高秉晨浑身一震,踉跄着后退半步,后腰撞在浑天仪的铜环上,发出“铛”的轻响。他慌忙从怀中摸出个锦袋,颤抖着取出柳然交给他的血玉镯——玉镯的裂痕处不知何时渗出细小红珠,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红光,竟与陈默心口的狼形胎记、舆图上的朱笔狼纹隐隐呼应,红光连成一线,在地面映出细碎的光痕。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高秉晨望着那道红光,突然明白了什么,“柳彤政查到的哪里只是粮案!他定是发现了换婴阴谋,知道柳襄要借‘狼星犯紫微’的天相篡改皇嗣,这才被柳襄、李嵩联手灭口!”

此时浑天仪的齿轮突然“咔嗒咔嗒”轻转起来,像是被月光唤醒的古器,铜环上的星轨与虎符背的银辉同步亮起,将观星台照得如同白昼。空气中弥漫着铜锈与淡淡血腥味,混着星砂的冷香,仿佛在低声诉说被星砂掩埋了二十年的真相:柳彤政临终敲下的七下茶痕,是示警;他攥在掌心的半枚狼符,是证据;而这夜的星轨、虎符与血玉,终在月光下将所有阴谋兜底翻出,让被调换的血脉与被掩盖的忠魂,一同见了天日。

梦痕

司天台的月光凉浸浸地落下来,陈默靠在浑天仪的铜环上,眼皮越来越沉。心口的狼形胎记忽然泛起熟悉的灼热,像被星砂烫着,他晃了晃头,却见眼前的星图突然活了过来——银辉星轨顺着石案蔓延,织成条发光的路,引着他往前走。

脚下的石阶变成了黑风口的雪路,雪刚停,阳光碎在雪地上,晃得人睁不开眼。他看见林飒站在烽燧台上,玄色劲装裹着纤瘦的身子,手中粮道图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放箭!”她的声音隔着风雪传来,有些模糊。远处突厥骑兵像黑潮般涌来,阿史那烈的狼皮披风在雪地里格外刺眼,他举着狼符嘶吼,却被唐军的箭雨吞没。陈默想去扶,指尖却穿过了那具坠马的尸身,狼符在他眼前碎成银粉,飘进风雪里。

场景猛地一转,到了长安大理寺前。百姓的喧闹声像隔着层水,他看见李嵩被押出来,绯色官袍沾满尘土,往日的倨傲碎成了满脸颓败。长公主站在台阶上,手中密信的字迹透过阳光映出来,“护境守图”四个字烫得他眼睛发疼。李嵩盯着粮道图上的朱批,突然瘫软在地,认罪的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只剩“罪该万死”四个字清晰可闻。

又一阵风过,他站在了玄武门城楼上。柳若薇被捆在柱上,玄色披风浸着血,鬓边银铃钗断了半截。她望着城防营举着的虎符笑,笑声里裹着泪:“阿爹,你护的江山……”话没说完,箭囊里滚出半块血玉镯,恰好落在林飒脚边。两块玉镯在阳光下拼合成完整的狼图腾,狼眼的红纹亮得惊人,像阿爹书房里那盏总被敲响的茶盏。

他想去捡玉镯,脚下却踏空,坠进片暖光里。抬头是凌烟阁的飞檐,柳彤政的画像挂在正中,眉眼温和,像在说“若薇,阿爹护的不是江山,是你们”。转身又见黑风口的忠魂碑,青石上“柳彤政”三个字刻得极深,旁侧小字“敲七下茶盏”在风里轻颤,咚、咚、咚……七声清响,像敲在心上。

“咚!”

陈默猛地惊醒,额头全是冷汗。月光仍淌在星图上,浑天仪的铜环还在轻转,心口的胎记余温未散。他抬手抚上胸口,那七声茶盏响仿佛还在耳边——原来不是梦,是阿爹藏在星轨里的嘱托,是尚未完成的真相,是终要守护的安宁。

远处更漏滴答,长安城的夜色正浓,而他知道,天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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