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解冻时,药圃的积雪已消融大半。檐角的冰棱滴着水,在青石板上敲出细碎的声响,像在数着春日的脚步。李雪蹲在寒玉石槽前,小心翼翼地将雪域带回的冰魄草种子埋进湿润的黑土——那是沈砚特意从终南山深处挖来的腐殖土,混了灵墟山带回的苔藓,据说最合灵气草木的性子。
“埋这么浅,会不会被风刮走?”沈砚蹲在她身边,手里攥着把小铲子,跃跃欲试却又不敢碰,生怕伤了种子。他身后的青禾捧着个陶瓮,里面盛着山涧引来的活水,正等着浇灌。
“冰魄草的根须要透气。”李雪拍了拍他的手背,指尖的灵纹泛起浅淡的青光,轻轻扫过土壤表面,“这样灵气才能渗进去。”青光过处,黑土微微起伏,像是有生命在底下舒展。
青禾小心地往石槽里注水,水流沿着土缝渗入,没起一点波澜。“苏前辈说,冰魄草喜洁,水要先晒三日,去了火气才行。”他指着院角的水缸,里面的水正晒在初升的太阳下,泛着细碎的金光。
林辰拄着竹杖站在廊下,看着三人围着石槽忙碌,竹杖顶端的铜箍在阳光下闪着光。“雪丫头的灵纹越来越通透了。”他对身边的苏氏笑道,“灵墟山的灵气入了骨,连侍弄花草都带着股生气。”
苏氏手里正择着新采的荠菜,闻言笑眯了眼:“这孩子打小就跟草木亲,外婆在世时总说,她是兰草托生的,沾不得半点戾气。”她望向石槽,“这冰魄草若能在药圃扎根,往后治起病来,又多了层指望。”
不远处的菜畦里,阿苗正跟着赵珩留下的老仆学种瓜。小姑娘踮着脚,把南瓜籽埋进土里,嘴里念念有词:“快快长,长大结个大南瓜,给沈大哥做南瓜饼。”沈砚听得直乐,嚷着要教她做蜂蜜南瓜糕,被李雪瞪了回去。
春日的日子长得慢,却热闹。邻村的王大娘提着篮子来换药,说是孙子夜里总咳嗽,李雪给她包了些冰魄草幼苗的叶片——这幼苗虽未开花,叶片已带了些灵气,与枇杷叶同煮,止咳最灵。王大娘千恩万谢地走了,篮子里留下几个刚蒸好的槐花糕,热气腾腾的。
午后,周明从京城来了信,说太医院用冰魄草汁液改良的安神汤效果极好,连太后的失眠症都减轻了,陆衍特意托他送些新制的瓷瓶来,说是方便药圃储存药液。随信还附了张图纸,是太医院新画的草药图谱,上面添了不少灵墟山和雪域的草木,注脚处写着“李雪补录”。
“陆大人还说,秋闱后想派些举子来药圃学习,说是‘不为做官,只为学些济世的本事’。”青禾念着信,眼睛越睁越大,“他说要在药圃旁边盖几间学舍,让您当先生呢!”
沈砚一听就急了:“让师姐当先生?那得多累!再说了,那些文绉绉的举子哪懂侍弄草药,别把咱们的冰魄草踩坏了!”
李雪笑着抢过信纸:“陆大人是好意。医道本就该传下去,不分文武,不分贵贱。盖学舍也好,就盖在兰草圃旁边,让他们日日看着兰草,学学什么是‘医者仁心’。”
正说着,院外传来马蹄声,楚风翻身下马,手里捧着个锦盒,脸上带着罕见的喜色:“大喜!苏前辈从雪域送消息来,说她培育的冰魄草也结了种子,还说……”他打开锦盒,里面铺着层天鹅绒,放着块巴掌大的冰晶,里面冻着一朵极小的花,花瓣透明,正是灵源花的缩影,“她说这是用冰魄草的灵气凝结的‘灵源晶’,能温养灵纹,还能解天下奇毒。”
李雪指尖触及冰晶,腕间的灵纹瞬间亮起,与冰晶里的花影交相辉映。一股温润的灵气顺着指尖蔓延至四肢百骸,连呼吸都变得清透起来。“苏前辈有心了。”她轻声道,眼底泛起暖意。
楚风看着石槽里的土壤,忽然道:“你们看,是不是发芽了?”
众人凑近一看,果然见黑土里冒出点点嫩绿,细如发丝,却带着股倔强的生气。青禾惊呼一声,连忙去取水,手都有些抖:“真的发芽了!比苏前辈说的早了三日!”
沈砚挠着头直乐:“肯定是师姐的灵纹起了作用!咱们药圃的灵气,比雪域还足呢!”
林辰捋着胡须,竹杖在地上轻轻敲着:“不是药圃的灵气足,是人心的暖意够。草木知人心,你待它真,它便报你以早生。”
暮色漫上药圃时,李雪坐在石槽旁,看着那点点新绿在月光下泛着莹光。沈砚搬来竹凳坐在她身边,手里拿着块槐花糕,掰了一半递给她:“等冰魄草长大了,咱们就用它的花做香膏,送给师娘和阿苗,肯定比城里的胭脂水粉好用。”
“还能做药。”李雪咬了口糕点,甜味混着槐花香在舌尖散开,“苏前辈说,冰魄草的花蜜能解蛊毒,往后再遇到噬心教或罗刹国的人,就不用怕他们的阴招了。”
远处的终南山在夜色中沉默,灵墟山的传说仿佛已融入这药圃的一草一木。李雪忽然想起母亲信里的话:“灵气本是天地心,不向神山向人间。”或许母亲当年离开灵墟山,正是明白这个道理——真正的灵气,从不在与世隔绝的神山里,而在烟火人间的守护与传承里。
沈砚忽然指着石槽:“你看!它好像又长高了些!”
李雪低头望去,那点点新绿果然舒展了些,叶片边缘泛着淡淡的蓝光,与她腕间的灵纹遥相呼应。她伸出手,轻轻覆在土壤上,灵纹的青光温柔地笼罩着幼苗,像是在说:别怕,在这里好好长大。
夜风拂过兰草圃,送来阵阵清香。学舍的地基已经打好,周明说下月就会有第一批举子来,带着书本和虔诚,来学这草木间的医道。李雪仿佛能看到不久后的景象:兰草成蹊,药香满径,学舍里传出朗朗的读书声,与竹屋的药杵声、孩子们的笑闹声交织在一起,酿出最动听的人间烟火。
她低头看向腕间的灵纹,那淡青色的兰草印记在月光下格外清晰,像是在诉说着一个未完的故事。而这个故事,才刚刚迎来最温柔的篇章——在春风里,在药圃中,在每一颗渴望生长的种子里,在每一个守护着平凡日常的人心间。
沈砚打了个哈欠,往她身边凑了凑:“夜深了,回去睡吧。明天我去后山挖些腐殖土,再给它多施点肥。”
李雪点点头,起身时,忽然觉得石槽里的幼苗轻轻动了一下,像是在与她告别。她笑了笑,与沈砚并肩往竹屋走去,身后的月光落在石槽上,将那点点新绿映照得如同散落人间的星辰,安静而明亮。
这星辰般的新绿,是灵墟山的馈赠,是雪域的期盼,更是人间烟火滋养出的希望。而属于它们的故事,将和这药圃一起,在岁月里慢慢生长,一季又一季,一年又一年,直到兰草铺满前路,药香漫过山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