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的清晨,百草谷的藤叶覆着层薄霜,像撒了把碎银。沈砚推开传习处的门,看见林辰正坐在藤架下的竹椅上,手里捧着本磨得发亮的《七州藤谱》,阳光透过霜叶落在书页上,把“张青山 辑”三个字照得格外清晰。老人的指尖在“跨州藤”那页停留许久,霜白的眉毛微微颤动。
“林爷爷,您醒得早。”沈砚端来刚煮好的藤叶茶,茶杯是小满新编的藤盏,杯沿捏出七片小叶的形状。
林辰抬头,眼里的雾霭渐渐散去:“做了个梦,梦见你张爷爷了。他说谷里的藤长得太密,该修剪修剪,好让新藤有地方爬。”老人把《藤谱》往石桌上一放,封面的藤纹已被磨得模糊,“这谱子该添新篇了,你张爷爷当年只写到‘七州藤初融’,现在跨州藤都能爬遍七州路了。”
沈砚翻开《藤谱》的空白页,上面已有他写的半章《跨州藤记》,详细记录了藤的特性、种植法,还有七州人用它做的百样物件。“我想把‘藤语’也加进去,”他指着小满整理的藤制信物图,“北州的藤哨、南州的藤结,都是七州人用藤说的话,不能漏了。”
“该加,”林辰点头,从怀里掏出片泛黄的藤叶,是当年张爷爷给他的,上面用松烟写着“藤为桥,心为路”,“你张爷爷总说,物件是死的,人用了,就活了。就像这藤叶,本是草木,写上字,就成了信;编成形,就成了家。”
正说着,西州的猎户背着个藤编背篓闯进来,背篓里的七叶一枝花沾着晨露。“林老,沈先生!”他把背篓往石桌上一放,从怀里掏出块藤制令牌,上面刻着西州的山纹,“这是新任州官给的,说以后西州的药农都用这令牌,凭着它能走七州藤路,不用再交过路费——州官说,七州的藤路是一家路,不能设卡子!”
藤牌的边缘还留着新刻的痕迹,显然是赶制的。沈砚接过令牌,指尖抚过上面的山纹,忽然想起去年西州药农抱怨过,去北州卖药要过三道关卡,药没卖多少,盘缠倒花了大半。“这牌得让七州都仿制,”他对猎户说,“让中州的藤匠统一刻纹,北州的刻雪纹,南州的刻水纹,这样走到哪都认得出。”
“我这就去报信!”猎户扛起背篓就往外跑,藤编背篓碰撞着石桌,发出清脆的响,像在为这新规矩喝彩。
南州的船娘来得巧,正撞见猎户出门。她的乌篷船停在谷口,船头的藤编货箱上贴着张新画的藤路图,图上用红笔标着“七州通商点”:北州的药材市、南州的水产集、西州的山货场、草原的皮毛铺,都用跨州藤的图案连在一起。“沈先生快看,”船娘展开图卷,眼里的光比江面的波光还亮,“这是七州商贩凑钱画的,以后咱们按着藤路走,在哪进货、在哪出货,一看就明白!”
图卷的角落画着个小小的七州亭,亭下围着七州的商贩,正举着藤杯碰酒。苏文凑过去,掏出炭笔在亭边添了棵跨州藤,藤叶上站着只藤燕:“加个这,像不像咱们谷里的藤架?”
“像!太像了!”船娘把图卷卷起来,小心地放进藤制圆筒里,“我这就顺藤路送到中州,让他们拓印百张,七州各贴一张!”
午后,北州驿丞带着个年轻后生来了。后生背着个藤制工具箱,里面的刨子、凿子都缠着跨州藤,显然是新做的。“这是犬子,”驿丞拍着后生的肩,眼里带着骄傲,“跟着谷里的藤匠学了三年,如今能独立做藤甲了!他说要给林老和沈先生露一手,做个‘七州同心甲’!”
后生红着脸拿出甲片,七片甲片分别用七州的藤条制成,边缘都凿了卡槽,能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您看这扣,”他指着甲片中央的凹槽,“拼起来是朵跨州藤花,分开能当七块护心镜。”
林辰拿起甲片,对着阳光照,藤纹在光下像流动的水:“好手艺!比你爹当年强——他年轻时做的藤甲,穿三次就散架。”
驿丞哈哈大笑:“那是!这小子偷着把《藤谱》里的‘锁龙结’用到甲片上了,说这样更结实。”
沈砚忽然想起什么,从传习处取来块跨州藤的老根:“把这个雕成甲坠,挂在胸口,七州的藤气都聚在这了。”
后生接过藤根,眼里闪着光,当即就在石桌上打磨起来。藤屑纷飞中,老根渐渐露出温润的肌理,像块凝了七州灵气的玉。
夕阳西下时,七州亭的藤架下聚满了人。新刻的七州令牌挂在亭柱上,红的、绿的、蓝的,像串彩色的星;商贩的藤路图铺在石桌上,被晚风掀起边角,露出下面《七州藤谱》的空白页;后生雕的藤甲坠躺在图旁,在余晖里泛着柔光。
林辰把张爷爷留下的藤叶放进《藤谱》,正好压在沈砚写的《跨州藤记》上。“这下齐了,”老人的声音带着释然,“你张爷爷的愿,我的盼,你们的做,都在这谱子里了。”
沈砚望着亭外蜿蜒的藤路,跨州藤的枝叶在暮色里轻轻摆动,仿佛能看见无数双手在七州的土地上栽种、编织、守护。他忽然明白,所谓传承,从来不是把谱子锁在匣子里,是让藤继续爬,让手继续做,让心继续连,让七州的故事,在藤荫里长出新的篇章。
夜风穿过藤架,带着《七州藤谱》的墨香和跨州藤的清气,往七州的方向漫去。石桌上的藤甲坠映着最后一缕霞光,像颗跳动的七州心,温暖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