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的雨丝像扯不断的银线,斜斜地织在百草谷的上空。沈砚站在七州亭的藤檐下,看着雨珠顺着云缠藤的须子滚落,在青石板上敲出细碎的声响。亭柱上新缠的跨州藤已长到半人高,一半带着铁线藤的深绿,一半泛着水绫藤的浅碧,两种颜色在雨雾里晕染开来,像七州的水土在悄悄对话。
“沈先生,西州的藤路通到第三道山梁了!”猎户披着蓑衣从雨里钻进来,斗笠边缘的水珠滴在藤编的护膝上,晕出深色的圆斑,“我带了新画的藤路图,你看这道弯——”他展开用油布裹着的图纸,上面用朱砂标出的藤路像条游动的绿蛇,在山梁处拐了个柔和的弯,“按林老说的,顺着溪水绕了绕,既保住了溪边的老槐树,又让藤能喝到水,一举两得!”
沈砚接过图纸,指尖抚过那道弯,忽然想起林辰教的“藤路三忌”:忌砍古树、忌堵泉眼、忌穿民宅。老人说,藤路是活的,得给万物留点余地,就像七州的人相处,得互相让着点,路才能走得长远。
“南州的藤路也有新进展!”船娘撑着油纸伞走进来,伞骨是用云缠藤做的,在雨里泛着温润的光,“我们在圩田边搭了‘藤渡’,用跨州藤编了浮桥,你猜怎么着?”她往石桌上放了个藤编小模型,浮桥的藤网里塞满了芦苇,下面坠着空葫芦,“涨水时能浮起来,水退了能落在泥上,比木桥结实还省钱!今早有个老婆婆说,以前走亲戚得绕三里路,现在踩着藤渡走,一袋烟的功夫就到了。”
苏文蹲在模型旁,手里的炭笔飞快地勾勒着,伞沿滴下的水珠溅在画纸上,晕开的墨痕反倒像给藤渡添了圈水纹。“我得把这藤渡画进《七州藤路志》里,”他头也不抬地说,“再标上‘跨州藤+芦苇+葫芦’的配方,让七州都能学着做。”
亭外传来孩子们的欢笑声,几个穿蓑衣的小家伙正举着藤编的小篮子,往新栽的藤苗旁撒七州的土。穿红袄的小姑娘捧着把草原的沙,小心翼翼地撒在铁线藤苗根下,嘴里念叨着:“阿古拉大叔说,拌点沙,根能扎得深。”戴竹帽的小男孩则把南州的河泥抹在水绫藤的茎上,抹得满脸都是泥,像只小花猫。
林辰拄着藤杖站在雨里,看着孩子们的动作,嘴角的笑意混着雨珠往下淌。他忽然弯腰捡起片被风吹落的跨州藤叶,叶面上一半有细密的绒毛,一半带着细小的尖刺。“你们看,”老人招呼孩子们围过来,“这藤叶就像咱们七州的人,有的软,有的硬,凑在一起才好用——软的能编筐,硬的能做架,缺了谁都不成。”
“林爷爷,那跨州藤的籽是不是也得爸爸妈妈一起种呀?”梳双丫髻的小女孩举着颗双色籽,雨珠在籽上滚来滚去,像颗会动的宝石。
“是这个理。”林辰把籽放在她手心,“就像你爹是北州人,你娘是南州人,生下的你,既懂北州的雪,又知南州的雨,走到哪儿都受欢迎。”
孩子们似懂非懂地点头,撒土的动作更认真了。沈砚站在亭下看着,忽然觉得这雨里的藤苗像群孩子,七州的水土是他们的爹娘,而他们这些播种的人,不过是帮着牵牵线,让根能扎得更稳,让藤能爬得更远。
午后雨歇时,北州的驿丞带着几个兵卒来了,马背上驮着捆新制的藤甲,甲片用跨州藤的老条削成,边缘还留着天然的弧度。“试了三回,”驿丞解下藤甲往石桌上一放,甲片碰撞发出清脆的响,“这跨州藤做的甲,比纯铁线藤的轻三成,比纯水绫藤的硬一倍,兵卒们说穿着它巡逻,既能防山匪的刀,又能在雨里走不沉水。”
兵卒们七手八脚地演示,有的拿铁剑劈,甲片只留下道白痕;有的往甲上泼水,水顺着藤缝往下流,里面的衣衫竟没湿多少。“最神的是这个,”驿丞指着甲胄后背的藤编夹层,“能拆下来当小筐,巡逻时还能采点草药,一举两得!”
林辰摸了摸藤甲的纹路,忽然对沈砚说:“把跨州藤的种植法抄七份,让驿丞带给七州的军寨——不光是军寨,寻常百姓家也能用,编个防野兽的篱笆,做个能挡雨的棚子,都用得上。”
“我这就去抄!”小满抱着藤编的笔墨盒跑向传习处,发梢的水珠甩在跨州藤的藤叶上,惊起一片细密的震颤,像藤在偷偷笑。
夕阳穿透云层时,七州亭的藤檐下挂起了彩虹,一头连着北州的山道,一头接着南州的渡口。孩子们把今天撒的土包成小袋,挂在藤条上,袋子上写着“北州的土”“南州的泥”,风一吹,袋子撞在一起,发出沙沙的响,像七州的土地在说话。
沈砚望着远处蜿蜒的藤路,新栽的藤苗在暮色里舒展着叶瓣,仿佛能看见明年此时,这里的藤会爬满七州的山道,会缠住古老的槐树,会搭起浮在水面的渡桥。而七州的人,会牵着马,挑着担,沿着藤路走亲访友,把北州的雪、南州的雨、草原的风,都变成嘴边的家常。
林辰往亭柱上系了片跨州藤叶,叶面上用炭笔写着:“藤路无尽,人心相连。”风过时,藤叶轻轻摆动,像在跟七州的每一粒种子、每一片新叶,悄悄说:慢慢来,我们会在不远的将来,紧紧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