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房的窗棂上爬着圈牵牛花,紫色的花瓣沾着晨露,把晨光折成细碎的光斑,落在案头那只旧木匣上。林辰刚把飞蓬标本收进匣子里,就见周鹤叔捧着个布包进来,布角都磨出了毛边。
“你娘的东西,前几日翻地窖找着的。”老人解开布绳,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衫,还有个绣着药杵的荷包,“这褂子是你周岁时她给你缝的,针脚歪歪扭扭的,她说等你长到三尺高就合身了。”
林辰拿起小褂子,布料已经泛黄,袖口绣着只胖娃娃,手里举着药杵,眉眼竟和父亲刻的木刻有几分像。他忽然想起沈念临走时塞给他的纸条,说在京城见着个绣娘,绣的胖娃娃和这褂子上的一模一样,“说不定是你娘当年教过的人”。
“还有这个。”周鹤叔从布底摸出个纸包,打开是半包焦黑的糖块,“你小时候偷着烤糖吃,把灶膛烧糊了,你娘追着你打,这是没烧完的。”
林辰捏起块糖,硬得像石头,却隐约能闻见焦香。他忽然笑出声——沈念在信里说,京城的糖人捏得像胖娃娃,他买了一串,咬下去差点硌掉牙,“比林辰哥烤糊的糖还硬”。
阿默挑帘进来时,手里拿着封信,信封上盖着京城的邮戳。“沈念寄来的,说附了样东西。”他把信递过来,指尖还沾着草药汁——刚在炮制新采的苍术。
林辰拆开信,沈念的字迹还是没长进,歪歪扭扭爬满纸:“林辰哥,我在药局后院种了川芎,长得比谷里的矮半截!还有,影阁的人送来个木盒子,说是给你的,我给你转寄了,里面好像是画!”
信末画了个举着药锄的小人,旁边批注“我现在会给药材画像了,比你画的好看”。林辰笑着摇头,刚把信折好,就见影阁的暗卫站在窗外,手里捧着个紫檀木盒。
“阁主说,这是当年林夫人托他保管的。”暗卫放下盒子就走,脚步轻得像风。
木盒上了把小铜锁,钥匙竟和父亲木刻底座的凹槽严丝合缝。打开一看,里面是叠画,画的全是药圃——春有薄荷冒芽,夏有紫苏开花,秋有枸杞红透,冬有雪压苍术。每幅画右下角都有个小小的“婉”字,是母亲的名字。
最底下那幅画的是个胖娃娃,蹲在药圃里,手里抓着把甘草,旁边写着:“辰儿三岁,认药认成甘草,笑他眼拙,他竟哭了。”林辰指尖拂过画里娃娃的眼泪,忽然想起沈念信里的话:“京城的小孩认药也总认错,我没笑他们,就是罚抄了口诀。”
“这画技,比沈念那小子强多了。”阿默凑过来看,忽然指着画里的篱笆,“你看这篱笆,跟谷里现在的一模一样。”
林辰抬头望窗外,新扎的篱笆上爬着牵牛花,和画里的确实像。周鹤叔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端着碗蜜水:“你娘当年总说,药圃得有篱笆,不然兔子会啃苗。”他把蜜水递过来,“影阁阁主派人送的蜜,说是他亲手酿的,比你娘酿的甜。”
蜜水刚沾唇,就听见暖房外传来马蹄声。沈念的随从跳下马,手里举着个大卷轴:“沈少爷说这是他画的药圃,让林先生指点。”
展开一看,画的竟是谷里的暖房,里面的人画得歪歪扭扭——周鹤叔在晒药,阿默在磨针刀,林辰在翻账簿,角落里还有个小人举着封信,旁边标着“我”。
“这小子,画功没长,脸皮倒厚了。”林辰笑着把画挂在墙上,正好在母亲的画旁边。阿默忽然道:“他信里说,想回来一趟,说是京城的药没谷里的香。”
周鹤叔往药炉里添了块炭:“让他回来吧,正好新收的黄精该蒸了,他最爱吃那个。”
林辰拿起纸笔,给沈念回信。写着写着,忽然想起母亲画里的药圃,想起沈念信里的京城,想起影阁阁主送来的蜜,想起阿默磨针刀的专注,想起周鹤叔端来的蜜水。这些碎片像散落在时光里的药草,看似零散,凑在一起却透着股暖香。
窗外的牵牛花又开了一朵,晨露滚落,滴在画里的篱笆上,像极了母亲画里的样子。林辰放下笔,把信递给影阁的暗卫:“麻烦转告沈念,黄精蒸好了,让他快点回来吃。”
暗卫接过信,身影一闪就没了影。阿默正在给画里的篱笆补色,周鹤叔在翻晒母亲留下的药谱,暖房里的药香混着蜜香,缠缠绵绵的,像首没唱完的歌。
林辰拿起母亲的画,对着阳光看,画纸薄如蝉翼,隐约能看见后面的字——“辰儿说,要把药圃种满天下,让处处有药香。”他忽然觉得,沈念想回来,大概也是恋着这药香吧。
药炉里的水开了,咕嘟声里,仿佛能听见母亲在笑:“辰儿,慢点喝,蜜水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