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谷的秋霜总带着股清冽的白。沈念蹲在当归田边,看着叶片上的霜花发呆——那冰晶像无数细小的钻石,在晨光里折射出碎光,是他今早用竹片刮的,打算冻在陶罐里,说是要给小石头做“冬天的星星”。
“手都冻红了,”阿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归一剑鞘的轻响。他手里捧着件厚棉袍,是苏晴连夜赶制的,领口绣着圈薄荷纹,针脚细密得像模子印的,“林辰说今天要去镇上送药,让你跟我们一起,穿暖和些。”
沈念把装着霜花的陶罐揣进怀里,摸出弹弓:“阿默哥,你看镇上的布庄门口有只石狮子,我能不能试试打它的铃铛?”他昨天听卫明说,那石狮子的铃铛是铜做的,敲起来“哐哐”响,“就打三下,保证不打碎!”
阿默帮他系好棉袍的带子,指尖碰到他冻得冰凉的耳垂:“到了镇上再看,别在街上胡闹,惊了人家的客人。”他转身往暖房走,“去把林辰晒的‘九制黄精’包好,李掌柜等着入药呢。”
暖房里弥漫着黄精和枸杞的甜香。林辰正用油纸包药,指尖沾着点蜂蜜——这黄精是用黄酒蒸了九次的,最后裹了层蜜,既能入药,也能当零嘴。见沈念进来,他扬了扬下巴:“把药篮拎上,顺便把这个带上。”
是个小巧的木匣子,里面装着些晒干的桂花,香得能醉倒人。“给布庄的王掌柜,”林辰系好油纸包,“他婆娘总咳嗽,用桂花泡蜂蜜水喝,比药管用。”
沈念抱着木匣子,突然发现林辰的袖口沾着点银粉,不是染布用的那种,倒像是……锁灵针上的星纹磨掉的碎屑。他刚要问,就见阿默从外面进来,归一剑的剑穗上缠着根细红绳,是新换的,穗子末端还坠着半片玉——正是上次在蚀骨井边捡到的那半块。
“走吧。”阿默把药篮递给沈念,目光在林辰袖口的银粉上顿了顿,没说话,只是用指尖悄悄帮他掸了掸。
镇上的集市比谷里热闹十倍。糖画儿的甜香、铁匠铺的火星、说书先生的吆喝混在一起,像锅熬得正浓的八宝粥。沈念攥着弹弓,眼睛不够用似的转着,看到卖糖葫芦的就走不动道,被阿默拽着后领才肯挪步。
“先去药铺,”林辰的声音压得低,“李掌柜说有要事谈,关于影阁的。”他往街角的茶摊瞥了眼,那里坐着个戴斗笠的汉子,手指总在茶杯沿画圈,画的竟是蚀骨井的符文轮廓。
阿默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归一剑的剑柄在袖中微微发烫:“影阁的人?”
“不像,”林辰摇摇头,“那人的鞋上沾着宫里的龙涎香,跟上次那汉子身上的一样。”他给沈念塞了块桂花糕,“你去前面的布庄等我们,就说我们送完药就来。”
沈念嘴里塞满糕点,含糊不清地应着,眼睛却瞟着茶摊的斗笠——那斗笠的竹篾缝里,露出点银灰色的毛,像极了墨羽雀的羽毛。他突然想起林辰哥教的“观微”,悄悄把弹弓往袖里藏了藏。
药铺里,李掌柜正对着本账册发愁,见他们进来,赶紧关了门:“林公子,沈公子,你们可来了!昨天影阁又派人来了,说……说要买下百草谷所有的‘七星草’,给的价钱是市价的十倍。”
“七星草能解虫毒,也能炼毒,”林辰的指尖敲着柜台,“他们要这么多,怕是想做毒箭。”
阿默的声音冷下来:“你怎么回复的?”
“我说要问你们的意思,”李掌柜擦了擦汗,“那人临走前撂了句话,说‘识相的就把草备好,不然百草谷的药圃,怕是留不住’。”
林辰和阿默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寒意。影阁的人敢在镇上放狠话,显然是有恃无恐,说不定太子的势力,早已渗透到了这小镇里。
布庄里,沈念正帮苏晴的相熟王掌柜绞布。靛蓝色的布料在他手里展开,上面的药草纹被阳光照得发亮,像活过来的薄荷和紫苏。王掌柜的婆娘端来碗桂花蜜水,笑着说:“这布啊,在城里都抢疯了,说是穿了能安神,比熏香还管用。”
沈念喝着蜜水,眼睛却盯着窗外——茶摊的斗笠汉子不知何时挪到了布庄对面,正假装看布料,余光却总往药铺的方向瞟。他突然想起阿默哥教的“听声”,屏住呼吸,果然听到汉子在低声吹口哨,调子古怪,像某种暗号。
“王婶,”沈念放下碗,“我去趟茅房。”他绕到布庄后院,翻过高墙,正好落在斗笠汉子身后的巷子。弹弓早已上了石子,瞄准的是汉子腰间的竹筒——上次影阁的人就揣着这东西,里面准是密信。
“嗖”的一声,石子打中竹筒,里面的纸卷掉了出来。汉子惊得回头,斗笠掉在地上,露出张疤脸——竟是上次在百草谷被抓住的那个影阁杀手!
“是你这小崽子!”疤脸汉子认出沈念,伸手就抓。沈念早有准备,转身就往药铺跑,嘴里喊着“阿默哥!林辰哥!”
疤脸汉子追得紧,手里还抽出把短刀,寒光闪闪。眼看就要追上,突然一道金芒闪过,沉水剑的金线缠住了他的手腕,紧接着归一剑的剑尖抵在了他的咽喉。
“还敢来?”阿默的声音冷得像冰,“上次没割你的舌头,是留着让你传信,不是让你上门送死。”
林辰捡起地上的纸卷,展开一看,上面用朱砂写着“初七,蚀骨井,取‘活蛊’”。字迹潦草,却透着股狠劲。
“活蛊?”林辰的眉头皱起来,“蚀骨井里哪来的蛊?”
疤脸汉子狞笑一声:“你们不知道?当年柳月娘在井里养过‘子母蛊’,母蛊在她身上,子蛊……”他的话没说完,就被阿默用剑鞘砸中了嘴,疼得嗷嗷叫。
“闭嘴!”阿默的手在抖,归一剑的云纹亮得刺眼,“不许提我娘!”
把疤脸汉子交给官府后,三人往回走。沈念攥着弹弓,指节发白:“阿默哥,子母蛊是什么?很可怕吗?”
阿默没说话,只是把他往身边拉了拉。林辰叹了口气:“是种邪术,母蛊死,子蛊也活不成。不过那都是传言,柳夫人不是那样的人。”他看向阿默,“别信他胡说,影阁的人就会编瞎话挑拨。”
阿默点点头,却突然停下脚步,看向镇外的山岗——那里有只墨羽雀正往南飞,翅膀上还绑着个小小的竹筒。归一剑“噌”地出鞘,剑气如箭,瞬间射穿了竹筒,里面的信纸飘落下来,被山风卷着,正好落在他们脚边。
纸上只有一句话:“太子亲至,初七取蛊。”
林辰的脸色沉了下来:“太子竟要亲自来?看来这蚀骨井里的东西,比我们想的更重要。”他把信纸揣进怀里,“得回去加固阵法,再请些帮手。”
“找谁?”阿默问。
“石洼村的药农,”林辰的眼睛亮起来,“他们跟着我们种了半年药,也算半个自己人。还有周鹤的师弟,在邻村当猎户,一手箭术出神入化,能帮上忙。”
沈念突然说:“我也能帮忙!我的弹弓能打墨羽雀,还能……还能给大家送药!”
阿默摸了摸他的头,归一剑的剑穗轻轻扫过他的脸颊:“好,你负责守着谷口,看到可疑的人就打弹弓示警,记住吗?”
沈念用力点头,心里却偷偷想:不光要示警,还要打他们的屁股,让他们知道百草谷的厉害。
回到百草谷时,暮色已经漫了上来。苏晴正在厨房炖羊肉汤,砂锅里飘出浓郁的香,混着药圃的艾草味,让人心里暖暖的。周鹤蹲在门槛上擦猎弓,弓弦上还缠着新换的牛筋。
“都听说了?”林辰把信纸递给周鹤,“太子初七要来,怕是来者不善。”
周鹤看完信纸,把猎弓往地上一顿:“他娘的!敢动咱们百草谷的主意,我这弓可不长眼!”他起身往屋外走,“我这就去邻村找我师弟,让他带些猎户来,保准让太子有来无回!”
苏晴端着羊肉汤出来,把碗放在石桌上:“别冲动,先想想对策。”她给每人盛了碗汤,“我娘家有个表哥,在县衙当差,我去托他多派些人守着山口,明着是巡逻,暗着是帮我们。”
沈念捧着汤碗,看着林辰和阿默低声商量——他们说要在蚀骨井周围埋上“惊蛇粉”,只要有人踩过就会冒烟;还要在谷口的老槐树上藏个人,看到墨羽雀就射下来;最后让小石头带着药农的孩子躲进暖房的地窖,那里最安全。
“我也要去老槐树!”沈念举起手,“我的弹弓能打鸟,比弓箭还准!”
林辰笑了:“好,你和周鹤的师弟一起,他教你认墨羽雀,你负责打信号,怎么样?”
沈念用力点头,喝了口羊肉汤,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气。他想,等初七那天,一定要让太子知道,百草谷的人不光会种药,还会打弹弓,打他个落花流水!
深夜的药圃,月光像层薄霜。林辰和阿默正在埋惊蛇粉,银灰色的粉末撒在石缝里,遇到潮气就会变成紫色的烟。归一剑的剑尖挑着粉袋,沉水剑的金线则在旁边做记号,配合得默契十足。
“这里埋三袋,”林辰指着蚀骨井的左侧,“太子带的人多,肯定会分兵。”
阿默点头,用剑穗扫去脚印:“我让沈念在谷口的槐树上挂了串铜铃,只要有人靠近,铃就会响,比惊蛇粉还灵。”他顿了顿,声音轻了些,“当年我娘在锁龙洞也挂过铜铃,说听到铃声,就知道有人来接她了。”
林辰的动作顿了顿,指尖碰到阿默的手背,带着夜露的凉:“这次,我们不会让她等了。”
阿默抬头看他,月光落在两人眼底,像有星光在流动。归一剑的云纹和沉水剑的金线轻轻相缠,在地上投下交错的影,像个牢不可破的结。
远处的老槐树上,沈念偷偷挂的铜铃被风吹得轻响,像在为他们伴奏。树下的薄荷丛里,几只萤火虫提着灯笼飞出来,照亮了惊蛇粉的痕迹,也照亮了两个并肩而立的身影,在秋夜里,像两株最坚韧的药草,根紧紧扎在这片土地里。
沈念躲在暖房的窗后,看着他们的背影,突然觉得,林辰哥和阿默哥的影子合在一起,比他见过的任何靶子都要稳。他摸了摸怀里的弹弓,暗暗握紧——初七那天,他一定要守好自己的位置,不让任何人伤害他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