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的风裹着灵渠的水汽,吹得记年藤的新叶簌簌作响。青紫色的叶片间,阳光漏下的光斑在绘景台上跳着碎步,岩生正蹲在台边,用阿沐新制的“映景布”拓印藤叶的纹路。布面浸过莲墨,遇光即显影,此刻已印出大半张藤叶图,叶脉的分叉处,却莫名透出几行细密的银线——像谁用针尖在叶肉里绣了字。
“这线会动!”阿砚凑过来,鼻尖几乎碰到布面。果然,银线顺着叶脉缓缓游走,渐渐连成能辨认的字句:“月圆时,共脉碑下埋了新盟,以藤为凭,以叶为证。”字迹刚显完整,记年藤的同心结突然落下一滴露珠,砸在“新盟”二字上,墨色瞬间晕开,竟变成青紫色,与藤叶的颜色分毫不差。
林辰正和清月整理石匣里的叶书,听见动静便走了过来。他指尖抚过布上的银线,触感微凉,像缠着细冰——这是裂谷特有的“冰丝绣”,用跨谷草的韧皮在低温下纺成,只有遇灵渠的水汽才会显形。“巴依在信里提过,”清月展开刚收到的叶书,上面用岩蜜画着个木盒,“裂谷各族在商议立约,要让双桥的情谊传得更久,只是没想到,他们把消息藏得这么巧。”
桥那头传来木槌的敲击声,老木匠带着玄山的后生们,正给绘景台加围栏。栏杆用铁心木与跨谷草的老藤交错编织,每个结头都嵌着块莲墨,敲钉子时,墨块被震得渗出细汁,顺着藤纹往下流,在台面上画出浅浅的藤路,恰好与映景布上的叶脉重合。“这叫‘守盟栏’,”老木匠抹了把汗,凿子在栏杆上刻出个小小的共生结,“等新盟立了,墨汁会顺着藤根往裂谷钻,把誓言刻在共脉碑的石缝里。”
木拉提推着轮椅,往藤下的泥土里埋“盟誓种”。种子是各族凑的信物:玄山的山桃核带着松香,西域的沙枣仁裹着蜜甜,南境的莲心浸着水腥,隐山的听声草籽沾着清苦。她用竹片把种子摆成圈,圈心放着半块玉佩——去年巴依商队带来的,另一半据说在裂谷的孩子手里。“哥哥说,这圈子叫‘同心圃’,”她往种子上盖土,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种子发了芽,根会缠成结,就像各族的手攥在一起。”
南境的船在午后靠岸,苏晚的父亲跳上岸时,怀里抱着个铜盒,盒身用龙舟花的藤蔓缠了三圈,结头处挂着片水浮莲叶,叶上用莲汁写着“盟誓漆”三个字。“这漆熬了七七四十九天,”他掀开盒盖,里面的漆液泛着虹光,像揉碎了澜沧江的晚霞,“阿沐说,要掺着记年藤的汁液调,刷在木牌上,字能顺着藤脉长,百年都褪不了色。”
渔民们七手八脚地把漆液倒进陶缸,岩生自告奋勇去取藤汁。他用银刀在记年藤的主藤上轻轻划了道口子,立刻有青紫色的汁液渗出,滴进陶缸里。虹光与藤汁相遇,竟在缸里凝成小小的漩涡,漩涡中心浮出个虚影——是裂谷的共脉碑,碑下也围着群孩子,正往陶碗里倒跨谷草的汁液,动作与岩生他们一模一样。
“是藤在传影呢!”阿音举着《守护长卷》跑来,新画的一页上,两地的陶缸通过藤脉连在一起,虹光与草汁在中间汇成“盟”字。“听音蝶说,裂谷的孩子也在等月圆,他们的铜盒里,藏着用跨谷草编的‘盟誓绳’,要和咱们的藤汁漆配着用。”
暮色渐浓时,记年藤下已聚满了人。玄山的猎户带来了风干的兽皮,要铺在双碑前当垫;西域的商队支起了铜炉,煮着沙枣茶,香气顺着藤叶往灵渠飘;南境的渔民在水面上放了荷灯,灯影里漂着写满祝福的叶书;连裂谷来的几个老人,都用拐杖在地上画着跨谷草的图腾,与记年藤的纹路渐渐重合。
岩生和阿砚捧着映景布,站在同心圃中央。布上的银线字在暮色里愈发亮,“月圆时”三个字的笔画间,竟钻出细小的根须,往圃里的种子扎去。林辰取出铜盒里的盟誓漆,清月递来片刚摘的记年藤新叶,叶面上,“世代相生”四个字已被藤脉里的光浸得发亮。
“该写盟书了。”老木匠递来块铁心木牌,牌上预先刻好了双碑的图案,留白处正等着填字。林辰蘸了蘸陶缸里的漆液,虹光在笔尖流转,他深吸一口气,在木牌上写下:“双桥共脉,以藤为绳;各族同心,以叶为证;世代相守,不负共生。”
每个字落下,记年藤的同心结就收紧一分,叶片上的光斑聚成对应的字影,投在灵渠的水面上,随波晃动。当最后一个“生”字写完,木牌突然发出轻响,牌边的双碑图案里,竟渗出青紫色的汁液,顺着纹路往下流,与同心圃里的种子融在一起。
子夜的月亮爬上桥顶时,奇迹发生了。记年藤的藤蔓突然向上生长,将铁心木牌托离台面,悬在双碑之间。藤叶纷纷往木牌上靠,用青紫色的叶片组成个巨大的共生结,将牌身完全裹住。同心圃里的种子同时破土,嫩芽顶着露珠往上蹿,根须在地下缠成结,露珠里映出的,正是裂谷共脉碑的影子——那里的跨谷草也在疯长,草叶组成的结与这边的藤结遥相呼应,像天地间系了条看不见的红绳。
裂谷的老人突然老泪纵横,他指着木牌上渗出的汁液:“这是跨谷草的汁!裂谷的孩子也在立盟,他们的草汁顺着藤根跑来了!”果然,青紫色的汁液里,渐渐混进些浅褐色的纹路,是跨谷草特有的印记,两种颜色交织,在木牌上凝成“和”字。
岩生伸手去摸悬着的木牌,指尖刚碰到藤结,就听见记年藤的叶片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无数人在同时念诵盟书。声音顺着灵渠往西北飘,远处的跨谷桥方向,传来同样的声响,草声与藤声交织,在夜空里回荡成一片。
天快亮时,藤结慢慢松开,木牌被牢牢嵌在记年藤的主藤上,虹光与青紫色的汁液在牌面流转,将“世代相守”四个字映得如同活物。同心圃里的幼苗已长到半尺高,每株苗的叶尖都顶着颗露珠,露珠里,双碑的影子紧紧挨着,再也分不清哪是同生之源,哪是跨谷之续。
林辰和清月坐在藤下,看着朝阳给木牌镀上金边。记年藤的新叶在晨光里舒展,叶肉里的银线字已淡去,化作青紫色的叶脉,将盟书的字句永远刻在里面。他们知道,这盟书从来不是一块木牌,而是记年藤与跨谷草的根,是同心圃里缠绕的芽,是两地孩子眼里同时映出的月,是所有未说尽的话,都长成了彼此能懂的模样。
灵渠的水面上,荷灯的光还未熄灭,叶书在灯影里漂向远方,银线鱼衔着草叶跃出水面,嘴里的叶书上,岩蜜写的“不负共生”四个字,在晨光里闪着光,像句永远不会褪色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