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安城的夜,终于安静了片刻。
然而这份安静并不祥和,而是一种压抑得让人窒息的静。
沈芷安靠在顾长渊怀里,胸口起伏急促,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她的手仍握着逆命之笔,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
顾长渊凝视着她,眸色深沉:“芷安,你写下了太多名字。因果不是流水账,它会吞噬你的本源。”
沈芷安抿唇,眼神依旧坚定:“若我不写,他们便会消散。长渊,你可知道,当我落下第一个字时,那些哭声便安静了下来?那一刻,我知道我不能停下。”
她的声音轻,却像有一种不容质疑的力量。
顾长渊沉默,终究没有再劝。
——
然而命运从不会无偿馈赠。
在她平复气息的片刻,四周的空气忽然凝固。逆安城的街道上,一道道灰色裂痕悄然浮现,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
紧接着,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扑向沈芷安。
她身体一震,瞳孔骤缩,喉咙里溢出一口鲜血。
顾长渊剑光一闪,将那股力量斩开,却只削去表象,仍有一股细密的黑色丝线,牢牢缠绕在沈芷安的气脉之中。
“这是——因果反噬!”顾长渊脸色骤变。
他伸手探入沈芷安的脉门,瞬间便感到她寿元被抽走一截。那种感觉,就像有无数无形之手,正在把她的生命一点点剥夺。
沈芷安强撑着,低声道:“这是写下他们的代价。我用寿元换他们的存在,天道不会白白让我改卷。”
顾长渊的目光冷冽,几乎要滴出寒光:“荒唐!你才不过二十余载的年纪,寿元岂能随意耗费!”
沈芷安却笑了,笑容苦涩却安宁。
“长渊,你可记得我曾说过,我命犯三劫。既然劫数避不开,那不如用这命,换他们一个新生。”
她话音未落,体内又是一阵撕裂般的痛楚。仿佛有无数锯齿般的锁链在她经脉中横冲直撞。
顾长渊立刻咬破指尖,以剑意凝成符阵,将她护在其中,怒声低喝:“因果既敢伤你,便由我来斩!”
轰——!
剑阵骤然亮起,数十道光柱冲天而起,将那些黑色丝线硬生生斩断。
然而下一瞬,整个逆安城都随之震动。天空裂开一道巨口,幽黑的风暴涌入,仿佛要将一切吞没。
“长渊!”沈芷安急声喊道,“不能再斩!这是命卷自带的惩罚,你若逆行,只会让整座城崩塌!”
顾长渊双眉紧锁,脸色铁青,却终究按下杀意,将剑阵收敛。
黑色风暴退去,但沈芷安的脸色已更为苍白。她胸口的呼吸越来越浅,眼神有片刻的涣散。
——
“姐姐……”
在人群中,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沈芷安低下头,看见一个大约五六岁的未完之人,正怯怯地望着她。他的影子还很模糊,但眼神清澈。
“你不要倒下,好不好?”孩子哽咽着说。
沈芷安心头一震,眼角湿润。她用力点头,伸手抚了抚孩子的发顶:“姐姐不会倒下。”
顾长渊看着这一幕,心底涌起前所未有的痛意。
——
夜风中,因果的反噬并未停歇。沈芷安身上的光辉时明时暗,像随时都会熄灭的烛火。
顾长渊紧紧握着她的手,低声道:“芷安,我会替你分担。”
他话音落下,猛地咬破舌尖,以剑心与她心脉相连。
沈芷安瞳孔一缩,急声阻止:“不行!长渊,你若分担,会折损道基!”
顾长渊却只是冷冷一笑:“你能为他们舍命,我为何不能为你舍道?”
他的话,如同一柄利剑,直刺入沈芷安的心底。
两人的气息在此刻紧紧相连,因果的黑丝被迫分散,一部分转向顾长渊的体内。他的脸色瞬间苍白,嘴角溢血,但仍咬牙承受。
沈芷安泪水滑落,喃喃道:“长渊,你……何必如此……”
顾长渊目光坚定如铁:“因为你值得。”
——
因果风暴逐渐平息,街道上的裂痕一点点愈合。未完之人们沉默无声,望向两人,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
终于,有一人跪下,声音嘶哑:“谢城主……谢守护。”
紧接着,更多的未完之人纷纷跪下,泪水在他们模糊的脸上滑落。
这一刻,逆安城的空气中弥漫着沉重又庄严的气息。
沈芷安望着他们,身体虚弱,却在心底默默下定决心——
哪怕寿元殆尽,她也要为这些人写完未竟的篇章。
而顾长渊,只会比她更早一步,替她挡下那必然到来的风暴。
——
远方,城门之外的虚空里,有一双冰冷的眼睛在注视着这一切。
那眼睛幽深如渊,带着冷漠与讥讽。
“果然,她走上了‘逆书’的路。”
声音低沉,带着森然的寒意。
“既如此——便让她写到最后一笔,看她能否活着撑到那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