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墨倾泻,彻底吞噬了鹰愁岭起伏的苍翠。白日里风起绿浪的浩瀚竹海,此刻化作一片深邃幽暗的寂静之渊。篝火余烬仅剩微红,映照着影影绰绰数十张紧绷的面孔。
惊轲环视一周,目光逐一掠过青九尘、孟临衍沉稳的脸,落在那五十名天泉弟子手中在夜色里依旧透着森然冷光的厚重陌刀上,以及更外围那些九流门人袖中悬垂的绳镖尖头——那是伺机而动的毒蛇信子。休憩的静谧已然沉淀,取而代之的是刀锋磨砾空气的细微嗡鸣和刻意压低的呼吸声。
“走!”惊轲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像投入死水的一块冰。他身形率先没入竹影深处,无声无息如同融入了夜风。
七十余条人影立刻随之而动,如同一条巨大的黑蟒在竹海的掩护下,蜿蜒向着贺刀寨盘踞的山头潜行。
“致西辞。”惊轲的声音在一片稍阔的林隙中再次响起,打破了沉寂。致西辞闻声凑近,这位天泉的老牌香主眼放精光,摩拳擦掌的模样仿佛回到了在不羡仙血战的时候,丝毫不见倦怠。
他太喜欢眼前这个小子了,手段狠辣却不滥杀,心思缜密中带着侠气,天生就该是他们天泉的人。“咱们这次怎么个安排法?老哥这把陌刀都快按捺不住唱曲儿了!”
惊轲的目光穿透稀疏的竹影,投向不远处隐隐显露轮廓的贺刀寨。
夜色中,那寨墙依山而建,像趴伏在岭上的狰狞巨兽,点点晦暗的灯火是其警惕的瞳孔。
他自嘲般扯了下嘴角,昨夜炸毁火药库固然重创贼人,却也彻底打草惊了蛇。“昨夜我和青、孟两位端了他们的火药库,如今这蛇洞口的獠牙必然绷紧了弦,防备得铁桶一般。”他深吸一口带着浓烈草木湿气的寒夜空气,“所以,兵分两路,撕开这铁桶。”
“兵分两路?”致西辞一愣,浓眉微挑。旁边的青九尘和孟临衍也投来专注的目光,兆清纱藏在人后竖起耳朵,祁不厌也侧了侧头。人群里泛起一阵极其轻微的骚动气流。
惊轲的眼神,却像淬了冰的刀子,精准地刮过那缩在一起的十几名九流门弟子。
饲鱼微微皱眉迎视着他,江絮君眼神飘忽避开,兆清纱则下意识挺了挺腰背。“九流门的兄弟姐妹,”惊轲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让那十几人肩头下意识一紧,“你们的本事,在这里最是如鱼得水。劳烦诸位,绕过寨子外围,摸到那西南面的崖壁上去。”
他手指在黑暗中划出一条隐晦的弧线,“那边山势险峻,防守必然松懈些,也利于你们绳镖攀爬落脚。听到东北面传来厮杀声,就是你们动手的信号——不要急着杀人,多用飞镖、毒蒺藜之类的东西,给我往人多、有灯的地方招呼!要乱,让他们首尾难顾!”他的意图很明确,九流门的绳镖和毒暗器最适合制造混乱与远程袭扰。
“而我们这边,”惊轲目光转回致西辞、青九尘他们,“天泉的兄弟为主力打头阵,加上青姑娘、孟兄和我三人。咱们的目标是寨子东北方向的哨塔和前门。”他眼中寒光一闪,“寨门坚固难破,但把门牙拔了才能安心啃骨头。
先解决掉弓箭手和岗哨里放风的。昨夜火光冲天,只毁了库房一角,我留意到靠近后山崖的那个大山洞还有重兵把守,里面的东西绝不寻常。咱们两路齐发,西南乱其心,东北拔其爪,让他们顾此失彼!”
致西辞猛地一拍大腿根,低沉地叫了句“妙!”,脸上满是兴奋赞同。他迅速转头,对着身后肃立的数十名天泉弟子做了个隐晦的手势。
祁不厌神色平静地点点头,温临逸则摩挲着手中陌刀的刀柄,眼神锐利如鹰。青九尘与惊轲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已然扣紧了她那柄长枪。孟临衍依旧沉默,默默检查着自己腰间的革囊。
“各自珍重,依计行事!”惊轲不再多言,手一挥,如分水般将队伍利落劈开成两股暗流。
十八道身影宛如鬼魅,顺着惊轲指定的方向,以惊人的速度在漆黑的竹林下穿梭。脚下积年的陈竹如软毯,消弭了绝大部分脚步声。
绳镖成了他们最好的工具,饲鱼身姿最为灵动矫健,只见她手腕一抖,乌黑的绳镖“嗤”地一声深深钉入陡峭山崖上一块凸起的岩石缝隙中,她借力一点,整个身体便轻飘飘地向上荡起四五丈高,再悄无声息地落在上方一棵横生的老松枝干上。
江絮君紧随其后,动作虽不飘逸,却也稳健非常。兆清纱落在队伍中段,她似乎对攀爬兴趣缺缺,手指间捻动着几枚闪着幽光的梭形镖,小臂上的护腕似乎也有精巧的机括。
“慢点,有枯竹!”领头的饲鱼突然在心头警兆下低喝一声,身形瞬间顿住,紧贴崖壁石缝。众人立刻屏息。
微弱的月光偶尔透过厚厚的云层缝隙洒下,照亮了前方一小段崖壁爬满了枯死的藤蔓,底下交错着几根早已彻底断裂、空洞酥脆的老竹,若一脚踩上,那“咔嚓”脆响足以传出百步。
后面的人立刻领会,纷纷改变落脚点,如同壁虎般小心翼翼绕过那致命陷阱。
众人无声地向上攀爬,如同在岩壁上游走的暗影,很快便将竹海树冠踩在了脚下,寨墙的轮廓在他们下方渐渐成形,昏黄的灯笼光晕在黑暗的山体轮廓上点缀出几个零星的光点——那是巡逻哨位的标识。
饲鱼看着脚下的寨子,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对着众人问道:“你们谁对贺刀寨有了解?”
众人默不作声,唯有江絮君开口说道:“寨子最开始是由承恩镇出来的人建立的,大当家的叫贺岳峙,是个狠人,当年朝生暮落之毒泛滥成灾,他主张抛弃老弱病残被赶出了村子,在此落了脚,其他的,我也不知道。”
饲鱼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下面的人,怎么看起来不像是一般的匪徒,不要有什么幺蛾子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