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似乎都凝滞了，唯有萧无涯手中那柄缠绕黑气、嗡鸣不止的木剑，在月光下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看着那不受控制般涌出的、与木剑结合的力量，心中涌起一股陌生而强大的战栗感。这就是煞气用于实战的感觉？狂暴、冰冷，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掌控力。
清虚道长的话语如同重锤，敲打在他的心上。“记住这一刻的感觉……记住这生死关头引动力量的本能！”是啊，方才那一刻，什么《静心咒》，什么控制法门，全都抛诸脑后，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欲和引动一切力量反击的本能！
“收敛心神！”清虚道长的厉喝再次响起，“感受它！驾驭它！而不是被它拖着走！试着将你的意志，融入这力量之中！你想让它护住你的剑，而非摧毁它！”
萧无涯猛地一凛，立刻谨守灵台一丝清明，强行压下心中因力量暴涨而生的躁动。他尝试着以意念引导那缠绕剑身的黑气，使其变得柔顺、凝聚，不再是张牙舞爪地散逸，而是如同给木剑镀上了一层坚韧而危险的黑色锋刃。
嗡鸣声渐渐减弱，黑气变得内敛，但那森然的寒意与锐利感却丝毫未减。
“很好！”清虚道长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但他并未给萧无涯更多适应的时间，身形再次动了！
这一次，他的攻势更加凌厉，角度更加刁钻，不再局限于简单的劈刺，而是融入了更多虚实变化、步法配合，如同编织一张无形的剑网，向萧无涯笼罩而去！他不再留手，完全将萧无涯当成了一个需要以最快速度催熟的、必须在血火中学会生存的战士。
“左格！右卸！步踏坤位！气贯剑尖！”道长的呵斥声伴随着凌厉的剑风，不断点出萧无涯招式中的破绽与应对之法。
萧无涯咬紧牙关，精神高度集中。他不再仅仅依靠本能，开始努力将道长的指令、平日修炼的步法、以及那难以驾驭的煞气结合起来。
过程极其艰难险峻。
他时而因分心控制煞气而被道长轻易击中破绽，痛入骨髓；时而因煞气骤然失控反冲，震得自己气血翻腾，经脉刺痛；时而又因把握不住力道，一剑挥出煞气狂涌，却打了个空，反而让自己失去平衡，狼狈不堪。
汗水湿透重衣，滴落在地面上很快凝结成冰。他身上多处被木剑抽中，泛起青紫的淤痕，持剑的虎口早已破裂，渗出的鲜血将剑柄染得滑腻不堪。
但他没有喊停，没有退缩。小石头惨死的画面、黑袍人带来的压迫感、道长眼中那深沉的忧虑，都化作了支撑他的最强动力。每一次被打倒，他都以更快的速度爬起来，眼神中的狠厉与坚韧越来越盛。
渐渐的，在无数次失败与痛楚的磨砺中，他开始找到一丝微妙的感觉。
他开始学会在格挡的瞬间，将一丝煞气凝聚于剑身接触点，既能增强防御，又能震荡对手；开始学会在闪避的同时，以煞气略微干扰身周气流，让步伐更加诡魅难测；甚至开始尝试在攻击时，并非盲目宣泄力量，而是将煞气如同毒蛇毒液般，在交击的刹那猛地吐出！
铛！嗤啦！
又一次双剑交击，萧无涯剑身上的黑气骤然爆发，不仅挡开了道长的攻击，那逸散的煞气竟如同有生命般，顺势缠绕而上，试图侵蚀道长的手腕！
清虚道长手腕一抖，一股精纯平和的先天一炁瞬间将那丝煞气震散，但眼中却再次掠过惊异之色。这孩子的学习能力和对战斗的直觉，远超他的预期！
“停。”道长忽然收剑后撤，结束了这漫长而残酷的一课。
萧无涯拄着剑，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浑身如同散架般疼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但他站得很稳，那双看向道长的眼睛，在疲惫不堪之下，燃烧着一种经过淬炼的、冰冷的光芒。
清虚道长走到他面前，目光落在他那布满淤青和血渍的手臂上，又看了看他那双因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却依旧死死握着剑柄的手，沉默了片刻。
“痛吗？”道长问。
“痛。”萧无涯老实回答，声音沙哑。
“怕吗？”
“之前怕，现在……不怕了。”萧无涯抬起头，眼神锐利，“只觉得……还不够。”
清虚道长深深地看着他，仿佛要透过他疲惫的外表，看清他内里那颗正在疯狂蜕变的心。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以往的平和，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
“煞气入剑，锋芒毕露，可伤敌，亦可伤己。今日你初窥门径，须知力量愈强，责任愈重。手中之剑，心中之力，皆当慎用。你要记住，修行之人持剑，首重‘护’字——护己身，护至亲，护心中之道义，而非徒逞凶戾，滥杀无辜。护人不伤人，止戈为武，方是正道。”
“护人不伤人……”萧无涯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字，眼中闪过一丝思索。他低头看向自己手中那柄依旧残留着丝丝黑气的木剑，狂暴的力量之下，似乎多了一丝明悟。
“去吧，清洗伤口，调息恢复。”清虚道长挥了挥手，“明日此时，继续。”
萧无涯躬身行礼，拖着疲惫不堪却异常坚定的身躯，缓缓走回偏房。
清虚道长独自留在院中，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走到那株被魔气浸染的桃树前，伸出手指，轻轻拂过那些乌黑的叶片，一丝精纯的元炁渡入，那叶片上的黑色似乎被逼退了一丝，但很快又顽固地蔓延回来。
道长的脸色无比凝重。
敌人的手段阴毒而耐心。
而无涯的成长，则必须在这种极致的压力下，以最快速度进行。
他回头望了一眼偏房的方向，眼中忧虑与决然交织。
时间，真的不多了。
往后的每一个夜晚，清风观的院落都变成了最严酷的演武场。
木剑交击声、凌厉的破风声、清虚道长的呵斥声、以及萧无涯偶尔压抑不住的痛哼声，成为了夜色中最主要的旋律。
萧无涯以惊人的速度吸收着一切战斗技巧，将对煞气的运用越发纯熟地融入剑招之中。他从最初的手忙脚乱、遍体鳞伤，渐渐变得能够勉强招架，偶尔甚至能攻出一两招让清虚道长也需要稍加留意的凌厉反击。
淤青、血泡、脱力、内息紊乱成了家常便饭，但他眼中的光芒却越来越盛，身姿也越来越沉稳，那股经过煞气淬炼的、冰冷而锐利的气息，开始真正融入他的骨子里。
而在这一次次耗尽全力的实战练习之后，他发现自己对《养气诀》和《静心咒》的领悟竟也随之加深。每一次力竭后的恢复，都仿佛是一次破而后立，经脉更加宽阔坚韧，心神也更加凝练稳固。
毁灭与守护，杀戮与平静，这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与心境，在他身上以一种奇异的方式彼此磨砺，共同成长。
他知道，这一切的残酷练习，都是为了应对那不知何时就会彻底爆发的、真正的生死危机。
而此刻，远在苍岚山之外，更深沉的黑暗，正在悄然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