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急灯惨绿的光晕,如同鬼火般在防空洞巨大而空旷的空间里摇曳,竭力对抗着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的、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光线所及之处,是冰冷粗糙的水泥墙壁、蒙着厚厚灰尘、看不清内容的木箱堆叠如山,更远处,则完全被深不见底的漆黑吞噬,仿佛隐藏着无数窥视的眼睛,令人脊背发凉。
南国冬日的暖意早被这地下空间隔绝在外,只剩下一种钻骨的冷 —— 不是寒风刺骨的冷,是闷在骨子里的、能冻住血液的冷。空气凝滞得像冰,连呼吸都变得沉重,三人的喘息声、心脏 “咚咚” 的搏动声,在绝对的死寂里被放大,清晰得让人心慌,反而更衬出这地方的空旷与荒凉。
王晚蜷缩在一个相对避风的箱体夹角,双臂死死环抱住自己,单薄的外套根本无法抵御这地下的酷寒。刚才爬铁梯时还靠运动撑着,现在一静下来,寒意就顺着毛孔往骨头里钻。她的脸色白得像纸,嘴唇泛着青紫色,指尖冻得发乌,连呼吸都带着颤,呼出来的白雾刚飘到眼前就散了,像抓不住的一点暖。
旁边的赵峥情况稍好,但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低头看着手腕上那道在惨绿光线下仿佛活过来的红痕,眉头紧锁。手臂上被扭打的淤青在寒冷中更是阵阵钝痛。他尝试活动了一下指关节,发出“咔吧”的轻响,在这落针可闻的环境里格外刺耳。
凌红云将应急灯放在一个稳固的箱顶,调整角度让光线尽可能笼罩两人。她自己则退到稍远一些的阴影里,背靠着一个冰冷的铁架,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给他们留出些许空间。秦越无声地跃上她身旁一个更高的箱子。通过共生符,他能确定暂时没有邪气或生人靠近,但这片死寂的地下王国本身,就充满了无形的压力。
时间走得像掺了泥的糖浆,又稠又慢。每一秒都在熬,熬着身上的冷,熬着心里的慌。 最先打破这令人窒息氛围的,是王晚喉咙里溢出的一声极力压抑的、却还是泄露出痛苦的抽气声——太冷了,她的手指已经冻得失去知觉,脚尖像是被无数冰针刺扎。
这声细微的呜咽像一根针,刺破了凝固的空气。赵峥猛地抬起头,看向对面那个几乎缩成一小团、不住发抖的身影。他皱紧眉头,手下意识地摸向背包 —— 那里有他从出租屋里逃出来时随塞的几件换洗衣物,还有一件厚外套,藏青色的,本以为像江市这种初冬怎么都用不到,想不到居然那么快就用到了。
他撑着墙站起身,蹲在背包前翻找,拉链 “刺啦” 响了一声,在安静里格外明显。王晚被这动静惊得抬头,有点迷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赵峥从背包里拽出那件厚外套,布料是纯棉的,带着点阳光晒过的淡味,在这地下空间里,显得格外干净。
他拿着外套,蹲在王晚面前:“穿上。”
王晚愣了一下,眼睛睁得圆圆的,看着他手里的外套,又看向他的脸 —— 赵峥没看她,眼神飘向旁边的木箱,耳朵尖却有点红,手指捏着外套的衣角,微微发紧。
“我…… 我没事,你穿吧。” 王晚小声推辞,她能看到赵峥自己也在发抖,嘴唇都有点白,怎么好意思要他的外套。
“让你穿就穿上!” 赵峥的语气重了点,却没真的生气,只是把外套往她怀里塞,“这鬼地方不知道要待多久,你冻僵了,谁跟我一起想办法出去?” 他找了个硬邦邦的理由,却藏不住那点笨拙的关心。八卦的竖着耳朵偷听的凌红云不由得翻了个小小的白眼“得是前面的路我白带了,现在是空气……,算了,这是不是也算是红娘工作的完成度高~”
王晚没再推辞,双手接过外套 —— 布料暖乎乎的,还带着点赵峥的体温,像刚从太阳底下收回来的。她笨拙地展开,往身上套,外套有点大,罩住她整个人,连手都能缩进袖子里。领口蹭到脸颊,奇异地让她觉得踏实,像在寒冷的冬夜里,突然摸到了一个暖手宝。
“谢谢……” 她的声音细得像蚊子叫,说完就低下头,手指在袖子里攥紧了布料,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暖了一下,连发抖都轻了点。
赵峥没说话,只是走回自己的位置,却没坐下,而是站在原地,看着王晚裹着外套的样子 —— 她缩在角落里,像只被裹在厚棉花里的小猫,看起来没那么可怜了,他心里莫名松了口气。可没一会儿,他就看到王晚还是在抖,外套虽然厚,可这地下的冷太渗人,她一个小姑娘,还是扛不住。
他犹豫了一下,喉结动了动,在她旁边坐下,闷声开口:“…… 靠过来点。”
王晚愣了一下,抬头看他,眼里满是疑惑。
“外套大,” 赵峥没看她,眼睛盯着对面的黑暗,耳朵更红了,“挤在一起,能罩住两个人,更暖和。” 他找的理由很实在,却不敢说自己也冷,更不敢说他其实真的希望能让她离自己近点。
王晚犹豫了几秒,看着赵峥紧绷的侧脸,还有他往旁边挪了挪的动作,心里像被羽毛轻轻碰了一下。她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往他那边挪,直到肩膀挨到肩膀 —— 赵峥的身体很暖,隔着两层布料,都能感觉到他的体温,像个小暖炉。
赵峥的身体瞬间僵了一下,手臂都有点发紧,却还是尽量放松,把外套往她那边拉了拉,让外套的一角罩住她的胳膊,又把自己这边的衣角往她那边挪了挪,形成一个小小的、暖乎乎的空间。“别乱动,省点热量。” 他的声音有点哑,多了点不易察觉的温柔。
王晚没动,乖乖地靠在他身边,手臂贴着他的手臂,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体温顺着布料传过来,一点点驱散着身上的冷。她偷偷抬眼,看了看赵峥的侧脸 —— 他的下颌线很清晰,眉头还是皱着,却没了之前的冷峻,反而有点柔和。她忽然想起在超市里,他悄悄给她买的护手霜,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了一下,暖暖的。
黑暗和寂静像个保护罩,把外界的危险、家族的恩怨、血腥的诅咒都挡在了外面,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在这种近乎与世隔绝的环境里,那些平常绝不会说出口的话,似乎也变得容易了。
“这外套…… 是你特意带的吗?” 王晚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这难得的安静。
赵峥愣了一下,才低声说:“之前凌小姐帮忙买的,想着冬天冷,就塞包里了,没想到……” 他没说完,却也不用说完 —— 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给她穿上。
“很好看,也很暖和。” 王晚小声说,手指在袖子里蹭了蹭,布料很软,很舒服。
赵峥的声音柔和了很多,没再沉默,主动开口:“我小时候,家里从来没有冷过,所以为了感受寒冷,我总是找机会出去感受一下冷的感觉,那个时候我就想以后上大学能不能去北方读,去看雪,但是你也知道的,除了工作要求,一般家族不会让我们离开江市……”
“我小时候,冬天总躲在被窝里看漫画,” 王晚接话,声音软了点,像在回忆,“我妈不让我看,我都是偷偷借班里同学的,我就等她睡着了,偷偷开着小台灯看,看着漫画里的主角冒险,我好羡慕……”
他们就这样断断续续地聊了起来。聊小时候冬天的趣事,聊江市老街上冬天卖的糖炒栗子,聊冬天喜欢喝的热饮……一件又一件的多年的回忆就这样慢慢的从两人口中吐露出来……
他们绝口不提家族的诅咒,不提黑衣道士。只是两个被困在地下的年轻人,借着一件厚外套的暖意,笨拙地、试探地分享着那些关于 “儿时” 的回忆,把彼此的寒冷和恐惧,都裹在这件外套里,一点点融化。
黑暗掩盖了彼此脸上的局促和试探,惨绿的光线柔和了两人的轮廓。他们手腕上的红绳印记,在昏暗中似乎也不再是单纯的诅咒象征,反而像一条细细的纽带,把他们拴在一起,提醒着他们此刻共同的温暖 —— 是外套的暖,是体温的暖,是心里的暖。
凌红云在阴影里静静地看着,没有打扰。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两人之间那种剑拔弩张的绝望感,正在一点点消融。一种在绝境里自然滋生的、相互依赖的情愫,像在冰原上点燃的小火苗,虽然微弱,却顽强地燃烧着,驱散着四周的冷。她看到王晚说话时,会不自觉地往赵峥那边靠得更近,看到赵峥会把外套往她那边拉得更紧,看到两人的肩膀挨得更密,像两棵在寒风里相互依靠的小树苗。
疲倦感像潮水般再次涌上来。之前的逃亡耗光了体力,精神上的高度紧张过后,松弛下来的困意,几乎要把人淹没。
王晚的头开始一点一点,眼皮重得像灌了铅,靠在赵峥肩膀上的身体也越来越沉。最后,她再也抵不住睡意,身体微微一歪,额头轻轻地靠在了赵峥的颈窝处 —— 那里很暖,像个小小的暖炉。
赵峥的呼吸猛地顿住,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像被施了定身咒。颈窝的皮肤传来她额头的微凉触感,还有她均匀的呼吸 —— 轻得像羽毛,带着点刚喝过热饮的甜意。他能感觉到她的重量轻轻压在自己身上,是一种全然的、毫无防备的依赖。
他僵了很久,不敢动,怕惊到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调整了姿势,把后背往墙上靠得更稳,又把外套往她那边拉了拉,让外套完全罩住她,像个小小的茧。他甚至抬起手,极其轻柔地、虚虚地环住她的肩膀,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做完这个动作,他也闭上了眼睛,下巴无意识地抵着她的发顶,闻着她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味,疲惫感终于将他淹没。
应急灯的惨绿光晕,笼罩着他们依偎在一起的身影。外套把两人裹在里面,在身后冰冷的墙壁上,投下一道融合在一起的、模糊却温暖的影子。空气中,只剩下两人逐渐同步的、清浅的呼吸声,在这空旷的地下空间里,显得格外安稳。
凌红云轻轻吁出一口气,心里百感交集。这份在黑暗里滋生的感情,是这残酷世界里唯一的甜。
秦越从高处的箱子上无声跃下,像一片没惊动灰尘的黑羽毛,落地后径直走到凌红云身边,熔金竖瞳里泛着柔和的光,像是在无声回应她的情绪。
“上来~” 凌红云张开双手,声音放得极轻,生怕吵醒不远处依偎的两人。秦越熟练地跳进她怀里,把下巴搁在她的胳膊上,尾巴轻轻圈住她的手腕,毛茸茸的触感驱散了指尖残留的冷意。她低头抚摸着他柔软的皮毛,嘴角勾起一抹带着自嘲的笑意:“有你在真好,至少陪着我,连吃‘狗粮’都没那么孤单了~” 说着,她再次抬眼,望向那对被厚外套裹成一团的身影 —— 两人的呼吸已经变得同步,安静得像沉在暖水里;再转头,便是四周无边无际的黑暗,浓得像化不开的墨,仿佛下一秒就要将这微弱的暖意吞噬。
等确认赵峥和王晚睡得安稳,凌红云的眼神慢慢沉了下来,声音压得更低,只有通过共生符相连的秦越能清晰听见:“秦越,一直这么坐以待毙不是办法。我想先用之前攒下的灵石换几枚高阶符箓,再去赵王两家的祖宅探一次。这个阵表面是赵婉仪布的,可我总觉得透着股说不出的违和感 —— 陆安为什么要费那么大心力帮她复仇?还特意布了这么复杂的阵?”她指尖轻轻划过秦越的脊背,眼底满是未解的疑惑,“我得再去查清楚,到底陆安藏在‘复仇’背后的目的是什么?这个用血和怨念搭起来的阵,真正要实现的,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