洼地的空气带着一股雨水未干的土腥味。林默背靠巨石,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冰渣,冷意从肺叶直窜四肢百骸。左掌的圆盘不再只是温热,而是持续不断地散发着灼烫感,紧贴着他的皮肤,像一块烙铁,无声地宣告着危险的迫近。
他分出一丝精神,试图再次探入圆盘内部。这一次,反馈回来的不再是模糊的悸动,而是一片尖锐的、无序的噪音,仿佛有无数根细针在疯狂刮擦着他的感知边缘。干扰源不止一个,而且……它们在移动,以一种看似散乱、实则隐含某种包围规律的轨迹,向这片洼地合拢。
“他们……在哪儿?”苏婉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她蜷缩在石头另一侧的阴影里,双手紧紧抱住自己,指甲深深掐进手臂的皮肉。刚才那生死一线的逃亡,几乎榨干了她最后一点力气,更摧毁了她勉强维持的心理防线。那个光丝人形带来的恐惧,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那是一种被完全“看穿”、被当作物品般审视的冰冷绝望。
林默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扫过前方每一块岩石的轮廓,每一丛枯草的摇曳角度。视觉上,一切正常。但其他感官捕捉到的异常正在累积:风掠过石缝的音调变得异常单一,像是被过滤掉了所有杂波;远处一只飞鸟的鸣叫,在传入他耳中的前一刻,突兀地中断,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瞬间抹除。
突然,他左侧大约十米外,一丛半枯的灌木无声无息地化为了齑粉。不是被摧毁,而是像被一张看不见的巨口吞噬了所有物质结构,瞬间分解成了最基础的尘埃,飘散在空气中。没有能量爆发,没有声音,只有一片突兀的空无。
紧接着,右前方一块风化的岩石表面,出现了一个拳头大小的规则圆孔,边缘光滑如镜,仿佛被最高效的激光瞬间气化。圆孔深处,是岩石内部同样规整的切面。
这不是攻击。这是……“采样”。
林默的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他明白了这些猎手的意图。他们不像陈静那样追求捕获或消灭,他们更像是一群冷漠的外科医生,正在对这片区域进行“活检”。每一次微型的、局部的物质湮灭,都是在采集环境数据,分析他们的逃跑路径,解析他们残留的能量签名,甚至……评估他们本身的“材质”。
苏婉也看到了那丛消失的灌木和岩石上的圆孔,她的呼吸骤然停止,脸色惨白如纸。一种更深的寒意攫住了她,那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对自身存在可能被如此轻描淡写地“抹除”一部分的终极恐惧。她下意识地向林默的方向缩了缩,仿佛只有靠近这个她既依赖又畏惧的男人,才能确认自己还完整地“存在”于此。
林默猛地闭上眼,不再依赖视觉。他将全部意识沉入体内那片混沌的深渊,去捕捉那最细微的、源于更高维度的扰动。在一片虚无的黑暗中,他“看”到了——几个极其黯淡的、如同水母般在半透明与实体间不断闪烁的轮廓,正以他们为中心,缓慢地、优雅地收拢着包围圈。它们没有散发出强烈的能量波动,反而像黑洞一样,吞噬着周围的光、声音,乃至……信息。
其中一个“信息水母”的触须,似乎探测到了他们藏身的巨石。林默感觉到一股冰冷的、纯粹的解析意念如同探针般扫过岩石表面,即将触及他布设在外的、最后一道隐蔽的精神预警印记。
不能让它碰到!一旦预警印记被解析,他们的位置将彻底暴露,接下来的就将是精准的“切割”或“采集”。
林默的右手猛地抬起,五指张开,并非朝向任何可见的敌人,而是狠狠插进了身旁湿润的泥土之中!一股源自深渊的、混乱驳杂的精神力量,如同投入静水的一块顽石,以他的手掌为圆心,呈扇形向前方爆开!
这股力量并非直接的攻击,它不蕴含毁灭性的能量,而是携带着海量的、无序的、互相矛盾的信息碎片——有他记忆中破碎的画面,有无意义的数字序列,有扭曲的声音片断,甚至有他强行从苏婉意识边缘剥离下来的、最混乱的情感涟漪。
这就像在清澈的水中猛地倒入一大桶墨汁和垃圾。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让苏婉头痛欲裂的嗡鸣响起。那道即将触及预警印记的冰冷探针,如同触电般猛地缩回。前方那片空间的光线发生了剧烈的畸变,仿佛隔着一块摔碎的玻璃看东西,那几个“信息水母”的轮廓在畸变中疯狂闪烁,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毫无逻辑可言的“信息污染”打了个措手不及。它们的协同包围圈出现了短暂的凝滞和混乱。
“走!”
林默低喝一声,一把拉起几乎软倒的苏婉,没有任何犹豫,向着刚刚因“信息水母”混乱而出现的唯一一个缝隙,发足狂奔!
他的策略简单而有效:既然对方追求绝对的“秩序”和“解析”,那么就用最纯粹的“混沌”和“谬误”去冲击它们!这是独属于他这“愚人”的破局之法。
两人的身影在嶙峋的乱石间急速闪动,身后,那片被“信息污染”的区域,光线依旧在扭曲波动,仿佛一个无法愈合的伤口,暂时阻滞了猎手的步伐。
但林默心中没有半分轻松。他左掌的圆盘依旧滚烫,清晰地告诉他,这短暂的混乱,仅仅是个开始。更精密、更适应这种“污染”的清理手段,恐怕很快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