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选择的路径越来越陡峭,植被也从低矮的灌木变成了纠缠的藤蔓和湿滑的苔藓。他不再只是快速穿行,而是变得更加谨慎,每一步落下前都会用目光和脚尖试探,避开那些看似结实实则松动的石块,以及积满腐叶可能隐藏着坑洞的地面。
苏婉几乎是被他半拖半拽着向上攀爬。腰间的绳子绷紧,勒得她呼吸不畅,手臂被林默紧扣的地方已经失去了知觉,只剩下麻木。肺叶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铁锈味,双腿颤抖得如同风中残叶,全凭一股不愿倒下的本能和腰间那根绳子的牵引支撑着。
然而,与身体极度的疲惫和痛苦形成诡异对比的,是她眉心的感知。那点灼热不再仅仅是一个被动的感应源,它似乎在与外界的某种压力进行着无声的对话。当林默带着她远离刚才那片空地后,那强烈的排斥感逐渐减弱,但并未消失,而是转化成一种持续的、低沉的背景噪音,如同极远处传来的、永不停歇的海浪声。
这“噪音”并不通过耳朵,而是直接震荡在她的意识深处。它由无数细微的、破碎的波动组成——有些冰冷如金属摩擦,有些尖锐如玻璃碎裂,还有些带着一种近乎哀鸣的、非人的频率。这些波动杂乱无章,却又隐隐指向同一个方向,仿佛无数根无形的丝线,从四面八方延伸过来,汇聚向山林深处的某个点。
她无法理解这些“声音”的含义,但它们的存在本身,就像无数根细针,持续刺激着她敏感的神经,让她无法像林默那样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脚下的路上。她感觉自己像是一个接收器,被动地接收着这片山林里弥漫的、常人无法察觉的“杂音”。这杂音让她头晕目眩,恶心感一阵阵涌上喉咙。
林默显然也察觉到了她的异常。在一次短暂停下歇脚、背靠着一块巨大岩石喘息时,他侧过头,目光落在她汗湿而苍白的脸上,尤其是她那不自觉地微微蹙起的眉心。
“感觉到什么?”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气息因为之前的攀爬而略显急促,但语调依旧平稳,不带丝毫关切,只有纯粹的探询。
苏婉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黏在一起,发出嘶哑的气音。她不知道该如何描述那种感觉。不是看见,不是听见,是一种全身心的、不适的共鸣。“……声音,”她最终挤出两个字,声音微弱得几乎被风吹散,“很多……杂乱的声音……从那边来。”她费力地抬起没被抓住的那只手,指向感知中那些无形丝线汇聚的大致方向,那正是他们一直在远离的深山。
林默的视线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茂密的林海望不到尽头。他转回目光,盯着她的眼睛,像是在判断她话语的真实性,以及这种感知的可靠性。片刻,他简短地问:“强弱?变化?”
苏婉努力集中精神去分辨。那些“杂音”并非一成不变,时而如同潮水般增强,带来更强烈的恶心感,时而又减弱成几乎不可闻的低鸣。“……有时强,有时弱,”她喘息着说,“像……呼吸。”
林默沉默了一下,从腰间解下一个小皮囊,拔掉塞子,递到她嘴边。是清水。苏婉贪婪地喝了几口,冰凉的水暂时压下了喉咙的灼痛和翻涌的恶心。
“记住强的规律。”他收回皮囊,塞好,语气不容置疑。“下次变强前,告诉我。”
他没有解释为什么,但苏婉隐约明白,这或许与那些“清理小组”的活动规律有关。她的这种不受控的、令人痛苦的感知,对他而言,成了一种有价值的预警工具。
休息结束,林默再次拉起她,继续向上。苏婉被动地跟着,内心却无法平静。林默的态度表明,他不仅接受了这种“杂音”的存在,而且开始尝试利用它。她从一个纯粹的累赘,变成了一个具有某种功用的、不稳定的工具。这种转变并未带来任何安全感,反而让她更加恐惧。她意识到,自己与这片山林里那些无形的、冰冷的东西,产生了一种她无法摆脱、也无法理解的联系。而她眉心的这个“罗盘”,指向的恐怕不是生路,而是更深沉的、未知的危险漩涡。
她被迫成为这场逃亡中的一部分,一个能听到“杂音”的向导,引领着猎人和她自己,走向连猎人都不敢确定的黑暗深处。脚下的路依然艰难,而内心的迷雾,却比这山林更加浓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