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咙里的灼烧感让苏婉的意识清醒了些。她像一株缺水的植物,目光紧紧黏在洞穴中央那只粗陶碗上。碗里残余的水映着岩缝透下的微光,像一小片晃动的、诱人的月亮。
她看着林默走过去。他的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声音。他拿起碗,走到石壁边那个简易水槽旁。一股细小的山泉通过嵌在石缝中的竹筒,滴滴答答地落入水槽。他接满一碗清水,然后转身走回来。
他的影子先一步笼罩住她。没有言语,他蹲下身,一只手臂穿过她的颈后,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机械的力量,将她的上半身稍稍托离冰冷的地面。这个动作无关关怀,更像是在调整一件物品的角度,以便进行下一步操作。碗沿凑到了她的唇边。
清冽的水汽瞬间钻入鼻腔,激活了她每一个干渴的细胞。她几乎是贪婪地、本能地凑上去,小口地啜饮。冰凉的水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短暂的、极其珍贵的慰藉。她能听到自己吞咽的声音,在死寂的洞穴里被放得很大。
喝到第三口的时候,苏婉感觉到林默托着她后颈的手臂肌肉,极其细微地绷紧了一瞬。那变化非常轻微,但她靠得足够近,身体几乎贴着他的手臂,对这瞬间的僵硬捕捉得清清楚楚。
他侧过头,视线投向洞穴入口那块用作遮蔽的、爬满枯藤的岩石缝隙。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眼睛里,锐利的光像针尖一样凝聚起来,冰寒刺骨。
滴答……滴答……
竹筒里的水珠规律地落入石槽,声音在突然凝滞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清晰。
苏婉含着一口水,动作僵住。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入口,除了岩石和枯藤的阴影,什么异常也看不到。
林默很快转回头,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他手腕微动,碗沿又凑近她的嘴唇,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一丝涟漪:“喝完。”
但苏婉能感觉到,托着她后颈的那只手,传递来一股不易察觉的、催促的力量。她不敢犹豫,快速咽下口中以及碗里剩余的水。清凉的液体滑入胃袋,却丝毫驱不散骤然从心底升起的寒意。他发现了什么?
林默松开手,她的后背重新贴合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但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维持着单膝蹲在她身旁的姿势,一只手拿着空碗,另一只手的食指,无意识地在地面的薄尘上划了一道短而直的线。
他像是在倾听。超越了她听觉范围的某种东西。
滴答……滴答……
水声依旧。但苏婉的心跳却不由自主地跟随着这个节奏,越跳越快。一种无形的压力,不同于林默施加的那种具象的、庞大的压力,而是一种弥漫在空气里、带着窥探和冰冷恶意的氛围,开始像雾气一样渗透进来。
突然,那规律的滴水声,极其轻微地变了一下。不是中断,也不是响声变化,而是……节奏。某一滴水和下一滴之间的间隔,难以言喻地拉长了一点点,仿佛水滴在即将脱离竹筒的瞬间,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微微拖拽了一下。
几乎就在同时,苏婉眉心的那点灼热,猛地悸动了一下。不痛,却像是一根沉睡的琴弦被外来的、不协调的音符拨动了,引发了一阵微弱而短暂的心慌。
林默划着尘土的手指蓦地停住。他慢慢地抬起头,这次看的不是洞穴入口,而是洞穴顶部那些深不见光的裂缝阴影。他的眼神变得极其专注,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近乎狩猎般的兴奋,以及更深层次的警惕。那不是在寻找,而是在确认——确认某个刚刚暴露了行迹的猎物留下的最新鲜的踪迹。
他站起身,走到水槽边,将碗轻轻放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然后,他开始用一种比平时更缓慢、更细致的节奏检查洞穴入口的遮蔽物。他的手指拂过岩石的每一处边缘,检查枯藤缠绕的节点,动作轻巧得像是在触摸一件易碎的古董,不放过任何一点最细微的异常。
苏婉蜷缩起身体,手臂抱紧膝盖。一种全新的、冰冷的不安,像藤蔓一样缠绕住她的心脏。威胁不再仅仅来自于眼前的林默。有什么东西,在外面。它刚刚就在附近,以一种她无法理解、但林默能清晰捕捉到的方式,留下了痕迹。
林默的反应告诉她,这东西,和他绝不是同路人。它能影响滴水的声音,能让她眉心的异样产生感应。这是一种陌生的、带着解析意味的冰冷。
检查完毕,林默回到洞穴中央,坐下。他从怀里掏出那把形制古怪的骨白色小刀,又拿出一块深黑色的磨刀石。
嗤……嗤……
规律的磨刀声响了起来,取代了滴水声,充满了整个洞穴。但这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沉,更稳,每一道摩擦声都带着一种明确的、为某种即将到来的冲突做准备的意图。
苏婉把脸埋进臂弯。粗糙的衣料摩擦着皮肤。冰冷的磨刀声,记忆里那声变调的滴水,以及眉心残留的悸动,这三种感觉交织在一起,在她脑中盘旋。
这个由岩石和阴影构成的、扭曲的共生牢笼,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来自外部的、冰冷的触碰。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并且开始悄无声息地围拢过来。林默磨刀的动作,不是为了对付她,而是为了应对这个新出现的、未知的“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