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静离开后,洞穴里的寂静带着一种粘稠的质感,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输液泵的嗡嗡声不再是背景音,而是变成了某种倒计时的读秒,一声声敲在老刀紧绷的神经上。陈静最后那句话——“很快,就不会再有任何……不适了。”——像一块冰,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胸口。这不是安慰,是宣判。她失去了耐心,准备采取最终手段了。
他必须在她行动之前,找到反击的方法。那枚白色药片是唯一的线索,阴影后的回应是唯一的希望。但他与那片阴影的沟通渠道脆弱得如同蛛丝,且可能已经暴露在陈静的监控之下。
老刀维持着瘫坐的姿势,大脑飞速运转。陈静的监控点,那个隐藏在岩石后的“眼睛”,是她掌控全局的关键。但监控必有盲区,尤其是这种固定点位的监控。他需要找到它,利用它。
他回想陈静每次巡视时的视线落点,回想自己之前试探时的感觉。那“眼睛”的位置较高,视野应该覆盖了洞穴中央大部分活动区域,但可能存在靠近岩壁的角落,或者某些被杂物局部遮挡的死角。
他需要验证,但不能再有大的动作。任何明显的寻找行为都会引起怀疑。
机会出现在陈静下一次进来更换输液袋的时候。她推着小车,上面放着新的药液和耗材。和往常一样,她先检查了苏婉的状态,然后开始熟练地操作。更换过程需要她弯腰,注意力高度集中在输液管路的接口上。
就在她俯身拆卸旧输液袋的瞬间,老刀看似无力地偏过头,脸颊贴着冰冷的岩壁,目光“涣散”地扫过洞穴顶部。这个角度,他的视线正好被自己蜷缩的身体和岩壁的弧度部分遮挡,是一个相对隐蔽的观察位。
他屏住呼吸,用最快的速度,像扫描仪一样,扫过记忆中那块可疑岩石的周边区域。光线昏暗,岩石纹理复杂。突然,他的目光在岩石下方约半米处,一个不起眼的、被几根垂下的钟乳石状岩须略微遮挡的凹陷处,定格了。
那里,岩壁的颜色似乎与周围有极其细微的差异,更光滑,隐约反射着一丝几乎不可见的、非自然的幽光。不是镜头的反光,更像是某种传感器或透气孔的材质。而且,从这个凹陷处延伸出去的视线……老刀在心中快速勾勒……正好会被他此刻倚靠的这片岩壁的突出部分,以及旁边堆放的一些废弃仪器箱,挡住对洞穴最深处那个角落——也就是靠近简易马桶和部分杂物堆积处的——直接视线!
一个盲区!可能不大,但确实存在!
就在这时,陈静直起身,输液袋更换完毕。她似乎下意识地朝那个监控点的方向瞥了一眼,然后才将视线转向老刀。
老刀早已收回目光,恢复成昏昏欲睡的样子,甚至发出轻微的鼾声。
陈静没有打扰他,推着小车离开了。暗门合上。
老刀的心跳如鼓。他找到了一个可能的盲区!就在洞穴最深、最潮湿的那个角落,靠近排污管道和部分废旧物品的地方。那里光线最暗,气味也最不好,平时他很少靠近。但现在,那里可能成为他唯一能安全活动的空间。
接下来的一天,老刀开始极其谨慎地、利用一切看似合理的机会,向那个盲区靠拢。他会因为“口渴”而蹒跚地去深处接岩壁上滴落的水(那里有一处水滴更集中)。会因为“身体不适想要更僻静的地方休息”而慢慢挪到那个角落,靠着岩壁喘息。每一次移动都缓慢、自然,伴随着疲惫的呻吟和踉跄的步伐,完美演绎着一个病人寻求最后一点安宁的状态。
陈静通过监控看到这些,大概只会觉得他是在本能地寻找更“舒适”的位置,是生命力衰退的表现,而不会联想到其他。
在几次短暂的停留中,老刀用身体的遮挡,仔细检查了这个盲区。地面潮湿,岩壁渗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霉味和消毒水残留的气息。这里堆放着一些彻底报废的仪器外壳、破损的陶罐和一些看不清原貌的金属零件,杂乱无章。最重要的是,在这里,那种被凝视的压迫感明显减弱了。
他需要在这里留下信息,给阴影后的“林”。但如何传递?直接敲击岩壁太危险,声音会传出盲区。
他的目光落在那些潮湿的岩壁上。水珠不断渗出、滑落。他伸出颤抖的手指,蘸着冰冷的水,在一条垂直的岩缝旁边,画了一个极其简单的箭头符号,指向阴影区的方向。箭头画得很淡,水痕干得很快,几乎无法察觉。这只是一个标记,一个试探。
然后,他需要更具体的信息。关于那枚药片。他不能写,不能画。他需要一种更隐蔽的沟通方式。
他想起了苏婉。苏婉虽然被深度控制,但她的身体还在这个空间里。陈静或许能监控神经活动,但能监控每一个细微的生理反射吗?
下一次陈静来送流食时,老刀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接过。他蜷缩在盲区的角落里,抱着膝盖,身体微微发抖,喉咙里发出呜咽声。
陈静端着食盘,站在几步外,微微蹙眉:“怎么了?”
老刀抬起头,眼神恐惧地望向洞穴中央的苏婉,手指颤抖地指向她,然后又迅速收回,紧紧抱住自己,嘴里含糊地念叨:“……药……白……怕……” 他反复说着这几个破碎的音节,配合着剧烈的颤抖,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幻觉,而幻觉与苏婉和“白色的药”有关。
他在赌。赌陈静会认为这是药物副作用产生的错乱联想,赌她会去检查苏婉的用药记录或设备,从而暂时分散对盲区和阴影区的注意力。更重要的是,他在用这种看似无意识的方式,将“白”和“药”这两个关键词,与苏婉关联起来,传递出去。如果阴影后的“林”能接收到,或许能明白其中的含义。
陈静盯着他看了几秒钟,眼神锐利。然后,她果然先走向了苏婉,仔细检查了她腕带上的数据接口和输液泵的记录。老刀的心悬到了嗓子眼。
检查完毕,陈静似乎没有发现异常。她走回老刀身边,将食盘放在他面前的地上,语气冷淡:“只是营养剂。吃了它。”
老刀瑟缩着,迟疑地伸出手,手指碰到食盘边缘时,似乎因为恐惧而猛地一抖,将食盘碰翻了。粘稠的流食洒了一地。
“没……没胃口……”他恐惧地看着洒落的食物,身体向后缩去。
陈静的脸上第一次闪过了一丝清晰的不耐烦。她没有发作,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拿出清洁工具,开始清理。在这个过程中,她的后背几次对着那个盲区角落。
老刀趁机,用最快的速度,将一直藏在手心的一块小小的、边缘锋利的金属碎片(从报废仪器上偷偷掰下来的),在身后潮湿的岩壁上,极快地刻下了两个极其潦草、几乎无法辨认的符号:一个类似药片的椭圆,旁边是一个歪斜的问号。刻痕很浅,混在岩石天然的纹理里。
做完这一切,他立刻恢复恐惧蜷缩的状态。
陈静清理完毕,没有再多说什么,直接离开了。她的脚步比平时略显急促。
老刀靠在岩壁上,冷汗浸湿了后背。他完成了一次极其危险的传递。用表演分散注意力,用刻痕留下线索。箭头指向,药片和问号。他能做的只有这么多。剩下的,只能等待阴影后的回应,并祈祷陈静没有识破他的表演。
洞穴里重归死寂。但老刀感觉,一股暗流正在盲区的阴影中悄然涌动。沟通的渠道,似乎以这种极端隐晦的方式,再次建立了。只是不知道,这条脆弱的细线,能否在陈静最终的手段降临前,承载起希望的重量。他闭上眼睛,将所有感官集中于那片黑暗的角落,等待着。下一次接触,或许就是决定生死的关键。而陈静的“最终解决”,也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于头顶,随时可能落下。时间,成了最奢侈也最残酷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