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下得黏稠。
不是倾盆大雨,而是那种淅淅沥沥、永无止境的毛毛雨,将整个世界浸染成一片灰蒙蒙的模糊。水珠蜿蜒滑过冰冷的玻璃窗,像一道道未干的泪痕,扭曲了窗外本就黯淡的天光。
林默坐在窗边,看着那些水痕出神。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搭在膝盖上,指尖微微发凉。大脑里很吵,又很空。无数个念头像受惊的鱼群一样飞速窜过,却抓不住任何一条。它们只是搅动着意识的深水,泛起浑浊的泥沙,然后消失无踪。
思考……需要思考什么?
好像有一件事,或者很多件事。苏婉……苏婉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他努力回溯,记忆却像断了线的磁带,只留下一片嗡嗡的杂音。他只记得她离开时那双眼睛,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冰冷,还有一丝……一丝他无法解读,却让他胃部微微痉挛的情绪。
对了,她让他“好好想想”。
想什么?
逻辑。需要逻辑。他把注意力强行聚焦,试图构建一个思考的框架:前提A,推论b,结论c……但框架刚刚搭起一根细梁,就无声地坍塌了,散落成一地无意义的碎片。他的眼神更加空洞,视线落在窗上那些交错的水痕,它们交织、分离、又汇聚,最终什么都看不清,只剩一片混沌的晕染。
“默?”
一个声音,清亮,甚至带着点跳跃的音符,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他死寂的思维泥潭。
林默迟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林小雨站在门框边,歪着头看他。她的头发被雨水打湿了些,几缕黏在光洁的额角,眼神里有一种天真又破碎的好奇。她没打伞,肩头的衣服颜色深了一块。
“你又发呆啦?”她几步蹦过来,带着室外的湿冷气息,俯身凑近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空洞的瞳孔,“苏婉姐又给你留‘作业’了?”
她的靠近让林默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并非厌恶,而是一种…过载前的本能规避。她的气息太鲜活,太有侵入性,与他内心的死寂格格不入。
“没…”他发出一个单音节,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骗人。”林小雨笑起来,嘴角上扬成一个完美的弧度,眼里却没什么笑意,“她最喜欢这样了,不是吗?把你弄成一副思考者的样子,然后看你…死机。”
“死机”两个字,她咬得很轻,像一片羽毛扫过,却带着钢针般的锐利。
林默的指尖颤了一下。他无法反驳。逻辑无法处理这种精准的、直指核心的指控。他只能再次陷入沉默,目光从她脸上滑开,重新落回模糊的窗户。
林小雨也不在意,她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太阳穴。林默猛地一颤,仿佛被微电流击中。
“这里,”她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共谋般的耳语感,“是不是又在转个不停,然后……砰?什么都没了?”
她的指尖缓缓下滑,划过他的脸颊,带着雨水的湿凉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这种矛盾的感觉让林默的思维更加停滞。他应该躲开,或者至少问点什么,但他只是坐着,像一尊被雨淋湿的、失去指令的石像。
“真可怜。”她叹息着,语气里却听不出多少怜悯,更像是一种…欣赏?“也真好玩。”
她忽然凑得更近,几乎贴着他的耳朵,呼出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想知道她刚才跟我说你什么吗?”
林默的呼吸屏住了。大脑的混沌深处,某个地方被触动了。苏婉。关于他的。评价。他需要知道。这很重要。强烈的、想要获取信息的本能试图驱动他的语言系统,但出口的却只是一种近乎窒息的沉默。
林小雨笑了,满足地看着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挣扎和随之而来的更深的迷茫。
“不告诉你。”她俏皮地直起身,像恶作剧得逞的孩子,“你自己想呀,林默大思想家。”
“思想家”三个字,被她念得像一句甜蜜的诅咒。
说完,她哼着一段不成调的、有些忧伤的旋律,转身轻快地走了,仿佛只是来做一个短暂的、搅动风雨的访问。
门轻轻合上。
房间里重新只剩下雨声,和他自己空洞的呼吸声。
林默依然坐着。
苏婉的要求。林小雨的话语。像两个不同的程序指令,在他的核心系统里冲突、碰撞,导致彻底的瘫痪。
他想……他得……他应该……
思考再次中断。
窗上的雨痕依旧扭曲着一切。窗外灰暗的光线在他眼中分解、折射,无法成像。他缓缓抬起自己冰凉的手,放到眼前,注视着,仿佛在看一件陌生而遥远的器物。
我是谁?
这个念头浮光掠影般闪过,没有答案,也没有引发任何波澜。它只是沉没了,沉没在那片无边无际、逻辑无法打捞的深潭里。
寂静中,只有雨声永恒地低语。
而他知道,或者不知道,这寂静很快又会被打破。苏婉会回来,用她那种冰冷的、需要他精准回应的方式。林小雨会再来,用她跳跃的、撕裂他平静的方式。
他会被需要。被消耗。直到再次死机。
然后,在短暂的、机械性的自我修复后,一切重演。
雨,似乎永远不会停。循环,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