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学校走廊总是特别拥挤,林逸熟练地穿行其中,保持着那种不易察觉的警惕。多年的经验让他能准确识别出潜在的危险信号——某个角落突然聚集的人群,不自然的寂静,或是那种刻意压低的窃笑。
但今天的攻击来得更加隐蔽。
第一节课是语文,老师要求小组讨论。林逸所在的小组里有张浩——那个总爱用言语刺人的男生,和他的两个跟班。
“哟,这不是林逸吗?”张浩夸张地挪了挪椅子,拉开与林逸的距离,“听说你爸又进局子了?这次是醉酒闹事还是家暴啊?”
林逸握紧笔,指节发白,但脸上保持平静。不回应是最好的防御,他深知这一点。
小组讨论时,每当林逸发言,张浩就会故意大声打哈欠,或者和同伴交换眼神窃笑。当林逸提出一个观点时,张浩直接打断:“谁在乎你怎么想?”
更折磨的是其他人的反应——有些人尴尬地低头,有些人假装没听见,没有人站出来说话。这种集体的沉默像是一把钝刀,慢慢割裂着他的尊严。
课间休息时,林逸去洗手间。刚进入隔间,就听到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看看这是谁啊?家暴男的儿子。”张浩的声音伴随着敲门声,“听说你爸打人很有一套,你学到了几分?”
林逸屏住呼吸,等待他们离开。但门外的人似乎打定主意要折磨他。
“怎么不说话?难道你也跟你妈一样,只会挨打不会还手?”另一个声音加入,引起一阵哄笑。
林逸感到胃部抽搐,那种熟悉的、混合着愤怒和羞耻的感觉涌上心头。他想起父亲醉酒后的拳头,想起母亲无声的哭泣,想起自己无数次发誓不要变成那样的人。
但此刻,他心中涌起的是一种危险的冲动——想冲出去,让那些人闭嘴,用最直接的方式结束这种折磨。
最终,上课铃声救了他。门外的人嘟囔着离开,林逸才悄悄出来,在镜子里看到一个脸色苍白、眼神阴郁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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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餐时间,林逸通常会在图书馆避开人群。但今天张浩和他的同伴似乎打定主意不放过他。
他们坐在林逸对面,故意大声讨论“某些人身上的怪味”和“家教问题”。当林逸起身想离开时,一个人“不小心”打翻了饮料,橙汁溅了他一身。
“哎呀,不好意思!”那人毫无诚意地道歉,引起一阵窃笑。
林逸站在原地,黏腻的液体渗透衬衫,周围投来各种目光——有同情,有好奇,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回避。他感到一种熟悉的麻木感蔓延全身,就像面对父亲暴力时的那种抽离。
但这次,有什么东西不同了。在麻木之下,一种冰冷的愤怒正在积聚。
放学时,林逸在储物柜前发现了一张手绘的漫画:一个瘦小的男孩蜷缩在地,旁边站着一个举着酒瓶的巨人。下面写着:“像爸爸一样失败”。
他静静地看着那幅画,然后仔细地把它撕成碎片,扔进垃圾桶。整个过程异常平静,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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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精妙的折磨发生在网络上。
一个匿名账号开始在校园论坛发布隐晦的信息:“听说某L姓学生的父亲又进拘留所了”“家暴会遗传吗?”“有些人天生就是失败者”。
没有直接点名,但足够让所有人知道在说谁。同学们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好奇和怜悯,老师们则显得尴尬而回避。
林逸发现自己开始避免与人对视,走路时总是低着头。他感觉自己像被贴上了无形的标签,每个人都能看到他的耻辱和不堪。
甚至与苏婉和林默在一起时,他也感到一种隔阂。他们无法真正理解这种无处不在的羞辱,这种被公开审视的痛苦。
一个下午,在仓库里,苏婉无意中提到了学校的八卦:“你们听说了吗?有人在论坛上发一些奇怪的东西......”
林逸突然站起来:“别说了。”
苏婉吓了一跳:“我只是......”
“我知道说的是我!”林逸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尖锐,“全世界都知道那说的是我!你满意了吗?”
仓库陷入尴尬的沉默。苏婉眼中闪着受伤的光芒,林默则用那种洞察一切的眼神看着他。
那一刻,林逸感到一种混合着羞愧和愤怒的情绪。他想要伤害他们,就像他被伤害那样;想要让他们也感受这种无处可逃的痛苦。
“你以为你们比我好多少?”他听到自己说,“苏婉,你爸妈把你当展示品;林默,你爸把你当编程机器。至少我爸直接打我,不像你们的父母,用‘为你好’当借口!”
话一出口,林逸就后悔了。他看到两人脸上的震惊和受伤,感到一种短暂的、扭曲的满足感,随即是更深的羞愧。
“对不起,”他低声说,转身逃离仓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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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林逸没有回家。他在城市里游荡,感受着街头陌生人的目光,每一道都像是审判。
在一个僻静的公园里,他看到一个瘦弱的男孩被几个大孩子围住。场景如此熟悉,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把钱交出来,小废物!”其中一个高个子推了那男孩一把。
林逸本能地想避开,但脚步却钉在原地。他看着那个男孩恐惧的表情,看着施暴者脸上的得意,感到血液中有某种东西在沸腾。
突然,那个男孩看到了林逸,眼中闪过一线希望——一种无声的求救。
那一刻,林逸做出了选择。
他向前走去,脚步沉稳,自己都惊讶于这种冷静。“有问题吗?”他问道,声音比想象中还要平静。
那些大孩子转过身,明显没想到会有人介入。林逸注意到他们眼中的犹豫,感到一种陌生的力量感。
“关你什么事?”高个子试图虚张声势,但声音已经不那么自信了。
林逸没有回答,只是向前一步。他的目光锁定在那个高个子身上,一种冰冷的确定感笼罩着他。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默默承受欺凌的少年,他成为了某种更强大、更危险的存在。
当那群人最终嘟囔着散开时,林逸站在原地,呼吸平稳。那个被救的男孩结结巴巴地道谢,然后飞快地跑开了。
林逸看着自己的手,它们 steady 得惊人。一种混合着恐惧和兴奋的感觉涌上心头——他发现了对抗暴力的最有效方式:成为更大的暴力。
回到仓库时,苏婉和林默已经睡了。林逸站在门口,看着两人安睡的容颜,内心涌起一种复杂的情绪——既有保护欲,也有一种想要唤醒他们、让他们看到自己改变的冲动。
他轻轻走到苏婉床边,注视着她沉睡的面容。手指无意识地抬起,几乎要触碰到她的脸颊,但最终停在了半空中。
改变已经发生,他意识到。不是突然的巨变,而是像河流改道,悄然而不可逆转。
那一夜,林逸无法入睡。他坐在仓库门口,看着夜空中的星星,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危险的边缘。一边是继续做受害者,一边是成为施暴者。
而最令他不安的是,他已经做出了选择,甚至不再为此感到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