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馆内的青烟,日夜不绝。
鸠摩罗国师静坐诵经的身影,在缭绕的烟雾中若隐若现,更添几分神秘与庄严。那特制的苏合香气,丝丝缕缕,透过门窗缝隙,弥漫在馆驿的庭院之中,连负责看守的鸿胪寺小吏,有时都会觉得心神莫名宁静,对那位吐蕃国师,不自觉便多了几分敬畏。
然而,这看似能“安神开窍”的香气,在沈括和他的格物司同僚眼中,却潜藏着令人不安的诡秘。
吴王府,地下密室。
这里已被临时改造成了一间充斥着各种瓶罐、炉具和测量工具的实验室。空气里弥漫着草药、矿物和一丝焦糊的混合气味,与四方馆那旖旎的甜香截然不同。
沈括眼圈微黑,但精神却异常亢奋。他指着一个琉璃皿中残留的少许灰烬,对李恪和马周道:“王爷,马先生,基本可以确定了。这混杂在苏合香中的金属碎屑,经过反复煅烧、溶解测试,其性躁烈,遇特定频率的音波震动,会产生微不可查的共鸣。长期吸入含有此物的香气,会使人心跳加快,气血微涌,处于一种易于被外界引导的亢奋状态。”
他又指向另一个密封陶罐,里面是用特殊药水浸泡过的、从四方馆外“偶然”收集到的燃尽香灰:“而这香灰中残留的‘迷迭金雀’毒素,经过提纯验证,确实能干扰神智,令人产生轻微的幻觉和强烈的依赖感。两者结合……”
沈括深吸一口气,语气凝重:“在密闭空间内,由鸠摩罗这等精通音律、佛法,深谙人心弱点的大师,以特定韵律诵经引导,足以在不知不觉间,影响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操控他人的心绪与判断!”
马周倒吸一口凉气:“竟有如此诡谲之法!这已非简单的惑心,近乎妖术了!”
李恪面色沉静,眼中却寒光凛冽:“不是妖术,是利用药物、物理和人心弱点的精密算计。这位国师,果然所图非小。他想要控制的,绝非寻常百姓。”
王德适时递上一份密报:“王爷,我们的人日夜监视,发现这几日,除了些寻常官员和僧侣,有两位身份特殊之人,曾秘密拜访过鸠摩罗。一位是宗正寺丞李道明,另一位是……太子洗马韦挺。”
“李道明?韦挺?”马周眉头紧锁。宗正寺掌管皇族事务,李道明虽官职不高,但身份特殊,是宗室子弟。而太子洗马韦挺,更是东宫属官中的要员!
“他们停留了多久?”李恪问道。
“李道明约一个时辰,韦挺不足半个时辰。皆是便服遮掩,从侧门而入。”
“可有探听到谈话内容?”
王德摇头:“四方馆内戒备森严,尤其是鸠摩罗的静室,我们的人无法靠近。但韦挺出来时,属下远远瞥见其面色潮红,眼神似乎……有些恍惚,与平日沉稳之态迥异。”
线索似乎隐隐指向了东宫。
李恪沉吟片刻,对沈括道:“沈先生,能否配制出抵御或中和此香毒性的药物?”
沈括面露难色:“王爷,此物配方奇特,机理复杂,短时间内配制完全化解的解药,难如登天。不过,根据其特性,属下或可尝试配制一些清心醒脑、宁神定魄的香囊或药丸,虽不能完全免疫,但或可减轻其影响,保持灵台一丝清明。”
“尽快去办。”李恪点头,又对王德吩咐,“将我们发现的关于此香的情报,抄录一份,以隐秘渠道,递送给百骑司。”
王德一愣:“王爷,这是为何?”百骑司直属于皇帝,将如此重要的发现告知他们,等于将主动权交出去一部分。
李恪淡淡道:“鸠摩罗的目标若真是东宫,乃至更高层,这就不仅仅是针对我的阴谋,而是动摇国本。父皇必须知情。而且,由百骑司去查,比我们更方便,也更名正言顺。我们要做的,是在暗中盯紧,找到确凿证据,以及……防备他另外的杀招。”
他看向马周:“先生,你觉得,鸠摩罗费尽心机,难道仅仅是为了操控一两个官员,在朝堂上给我制造些麻烦吗?”
马周捻须沉思,缓缓道:“若只为此,代价太大,风险太高。其所图必然更大。或许……他是想制造某种‘神迹’或‘神谕’,借由被其影响之口说出,以达成某种政治目的。比如,否定西域之战,比如,离间天家父子,又或者……为其吐蕃大军下一步的行动,制造舆论和内部混乱。”
李恪眼中精光一闪:“先生与我所见略同。所以,我们不仅要防,还要破,要在他图穷匕见之前,先掀了他的桌子!”
就在这时,一名亲卫匆匆入内,低声禀报:“王爷,刚收到消息,三日后,陛下将于大明宫麟德殿设宴,款待吐蕃国师鸠摩罗,命三品以上官员及诸王赴宴。”
密室内的空气瞬间一凝。
麟德殿设宴?那可是宫中大宴之地!
李恪与马周、沈括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鸠摩罗苦心营造的氛围,那诡秘的香毒,莫非就是为了这场御前盛宴?
“看来,这位国师是打算在父皇和满朝文武面前,演一出好戏了。”李恪的声音冰冷,“吩咐下去,按计划准备。沈先生,三日内,清心香囊必须制成。王德,让我们的人,像影子一样盯住四方馆,任何风吹草动,即刻来报!”
“是!”
众人领命而去。密室内,只剩下李恪一人。他走到墙边,看着悬挂的巨大长安城坊图,目光最终落在大明宫的位置。
青烟有毒,人心叵测。三日后那场盛宴,恐怕不再只是简单的宾主尽欢,而将成为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场。
鸠摩罗想借机发难,而他,必将奉陪到底。
菩提之惑,刀锋之锐,即将在那煌煌宫殿之中,正面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