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州大捷的军报,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大唐疆域,自然也震动了长安。
太极殿内,当捷报被朗声宣读,详细描述了吴王李恪如何率五百铁骑千里驰援,阵斩吐蕃万夫长,里应外合大破十万敌军,并逼得松赞干布吐血败退时,整个朝堂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武将行列中,如李靖、李绩等人,虽面色沉静,但眼底无不掠过激赏之色。此等战绩,堪称传奇,足以载入史册。文臣队列则神色各异,有真心为社稷稳固而欣喜者,如魏征、戴胄;也有面色复杂,暗自心惊者。
功劳太大了!大到已经超出了许多人能够安心接受的范围。尤其是结合此前侯君集“畏罪自尽”前那指向不明的血书,以及朝中悄然流传的关于吴王“尾大不掉”的流言,这份泼天之功,反而像一块烧红的烙铁,让不少人坐立不安。
果然,短暂的寂静后,便有御史出列,先是例行公事地赞扬了吴王与安西将士的忠勇,随即话锋一转:
“陛下,吴王殿下立此不世之功,实乃国家之幸。然,臣闻此番庭州之战,‘震天雷’、‘霹雳炮’等物威力虽巨,然杀孽过重,有伤天和。且此等利器,皆由吴王私设之格物司所出,其制法秘而不宣,恐非国家之福。臣以为,当借此大胜之机,令吴王将此等利器及其工匠、制法,尽数移交朝廷工部,统一管辖,方为正理。”
此言一出,立刻引来了不少附和之声。理由冠冕堂皇,无非是“利器当归国有”、“防范技术外泄”、“避免杀伐过甚”云云。
龙椅之上,李世民面无表情,目光深邃,看不出喜怒。他心中同样清楚,格物司和那些威力惊人的火器,是李恪如今最大的依仗,也是朝中许多人忌惮的根源。此番借着大功要求其交出,看似合理,实则是在釜底抽薪。
就在此时,又有一名官员出列,却是针对李恪本人:“陛下,吴王殿下虽功勋卓着,然其行事,亦有不妥之处。譬如,其未经朝廷明令,擅杀吐蕃万夫长,虽提振士气,然是否过于酷烈,有失我天朝上国怀柔远人之仁德?再者,其麾下‘疾风营’等部,只听吴王号令,恐非国家经制之师应有之态。臣以为,当对吴王稍加约束,明定规矩,以免日后滋生骄矜之心,尾大不掉。”
这话更是诛心,直接将“擅权”、“酷烈”、“私兵”等帽子隐隐扣了上来。
朝堂之上,争论再起。有据理力争,认为功臣不该受疑者;也有旁敲侧击,认为需防微杜渐者。
远在安西的李恪,虽未亲临朝堂,但通过王德留在长安的隐秘渠道,对朝中的风向早已了然于胸。他并未急于上书自辩,而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以及……来自安西军民最直接、最有力的声音。
一个月后,李恪处理完庭州战后诸多繁杂事宜,将防务妥善交给苏定方等人,终于奉旨启程,再度返回长安。
这一次的回京,与上次截然不同。
队伍甫一进入河西地界,沿途州县官吏、士绅百姓,无不箪食壶浆,夹道相迎!他们高呼着“吴王千岁”,感激他击退吐蕃,保住了他们的家园和商路。无数百姓自发将瓜果、鸡蛋甚至自家织的土布塞到军士手中,场面热烈而真诚。
这种发自民间的拥戴,比任何捷报和奏章都更有力量。它清晰地传递出一个信息:李恪在安西,深得民心!他并非什么“酷烈”的统帅,而是保境安民的英雄!
当队伍抵达长安城外时,景象更是惊人。不仅朝廷派出了高规格的迎接仪仗,更有数不清的长安百姓涌上街头,争相一睹这位传奇亲王的风采。朱雀大街被人流堵得水泄不通,欢呼声震天动地。
“看!那就是吴王殿下!”
“就是他带着五百人打败了吐蕃十万大军!”
“真是天神下凡啊!”
李恪端坐于骏马之上,一身亲王常服,并未披甲,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威严。他面容沉静,并未因这盛大的欢迎而有丝毫得意,只是偶尔向道路两旁的百姓微微颔首。
这番景象,自然被无数有心人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尤其是那些在朝堂上曾非议过他的官员,更是心情复杂。民望如此,岂是轻易可以动摇的?
入城之后,依例先入宫觐见。
两仪殿内,李世民看着风尘仆仆却更显沉稳坚毅的儿子,心中百感交集。这个儿子,已经成长到了连他都感到有些难以掌控的地步。
“恪儿,辛苦了。安西一战,你打出了我大唐的威风,稳住了西陲局势,功在社稷。”李世民开口,定下了基调,这是对李恪功劳的正式肯定。
“此乃父皇天威庇佑,将士用命,儿臣不敢居功。”李恪依礼谦逊。
“有功当赏,有过则罚,此乃朝廷法度。”李世民话锋一转,“朝中对于格物司及你麾下兵马,颇有些议论,你可知晓?”
李恪抬头,目光清澈而坦然:“儿臣知晓。儿臣正有一事,要禀明父皇。”
“讲。”
“格物司所出‘震天雷’、‘霹雳炮’等物,制法繁难,用料苛刻,且其威力巨大,关乎国本安危。儿臣以为,确实不宜由儿臣私设之司长期专擅。”李恪此话一出,连李世民都微微讶异。
只听李恪继续道:“然,若骤然移交工部,恐工匠流失,技艺生疏,反为不美。儿臣恳请父皇,可派遣得力官员及将作监大匠,入驻安西格物司,与儿臣麾下工匠共同研习、管理。待其完全掌握技艺,并能确保绝不外泄之后,再行移交朝廷不迟。在此期间,格物司一应产出、调用,皆由父皇指派之官员与儿臣共同署名,报请兵部核准。如此,既可确保利器为国所用,又可避免技艺流失或引发动荡。”
他顿了顿,又道:“至于儿臣麾下‘疾风营’等部,皆是在安西特殊环境下,为应对吐蕃精骑而设,其军籍、粮饷皆在兵部有案可稽,绝非私兵。若朝廷认为其编制不合规制,儿臣愿即刻解散,将士皆可编入安西各军。只是……如此一来,恐再难形成如此一支能应对吐蕃‘影子’死士、擅长长途奔袭的精锐,于日后边防,或为损失。取舍之间,还请父皇圣裁。”
一番话,有理有据,不卑不亢。既主动提出了交还格物司管理权的方案,消除了“私藏利器”的嫌疑,又点明了“疾风营”存在的必要性,将选择权交还给了皇帝。同时,那“共同署名”、“兵部核准”的提议,更是展现了他坦荡无私的态度。
李世民深深地看着李恪,良久,缓缓点头:“你所虑周详,此法甚妥。便依你所奏,着吏部、兵部、将作监选派干员,赴安西格物司学习、协理。‘疾风营’……暂且保留,纳入安西都护府正式编制。”
“儿臣领旨,谢父皇信任!”李恪躬身。
这一步,他以退为进,不仅化解了朝堂最大的攻讦点,反而赢得了父皇更深的信任,也为他继续掌控安西核心力量留下了空间。
接下来的封赏,便顺理成章。金银绢帛、增扩封邑自不必说,更重要的是,李世民正式下诏,晋封李恪为“天策上将”,虽非常设官职,但地位尊崇,仅次于三师,更赋予其参议朝政、顾问军国大事的权力!
这道诏书,无疑向天下宣告了李恪无人可撼的地位。
当李恪捧着诏书和赏赐走出两仪殿时,他知道,这一局,他赢了。凭借实实在在的战功和高超的政治手腕,他在这波谲云诡的长安,再次站稳了脚跟,并且站得更高。
然而,他也清楚,更高的位置,意味着更多的目光,更猛烈的风浪。
他抬头,望向太极宫外广阔的天空,目光坚定。
无论风浪多大,他这根帝国的砥柱,都将屹立不倒。
而此刻,在崔府的后园,崔芷柔听着贴身侍女禀报着朝堂上传来的消息和街巷间的热议,她坐在窗前,抚摸着琴弦,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清浅而安心的笑意。
他,果然做到了。
只是,这长安的暗流,会因他的这次胜利而平息吗?她望着窗外摇曳的竹影,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她知道,那些藏在暗处的敌人,绝不会就此罢休。更大的风暴,或许正在酝酿之中。
而她和他的下一次相见,又会是在怎样的情境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