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城的血色硝烟尚未散尽,唐军铁骑已携大胜之威,如滚滚洪流,继续向东推进。沿途高句丽城池望风披靡,或降或逃,再也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兵锋所向,直指高句丽在辽东地区的最后一道,也是最坚固的屏障——安市城。
此城地处险要,依山而建,城墙高厚,远胜辽东城。更关键的是,此处已逼近高句丽腹地,渊盖苏文深知此地若失,唐军将长驱直入,威胁其根本。因此,他尽遣国内精锐,由其心腹大将高延寿、高惠真率领,共计十五万步骑,抢先一步进驻安市城,并征发大量民夫加固城防,囤积粮草,摆出了一副决一死战的架势。
唐军主力抵达安市城下时,看到的便是一座旌旗密布、守备森严的巨型堡垒,如同一个狰狞的战争巨兽,盘踞在通往平壤的咽喉要道上。
连绵的唐军营寨与巍峨的安市城遥遥相对,肃杀之气弥漫四野。
中军御帐内,气氛比面对辽东城时更加凝重。巨大的沙盘上,安市城周围的山川地势被精细标注,敌我态势一目了然。
“陛下,安市城地势险要,守军众多,且是生力军,士气未堕。强攻恐非上策。”李积指着沙盘,眉头紧锁,“高延寿、高惠真并非庸才,我军若顿兵坚城之下,迁延日久,天气转寒,后勤压力巨大,恐生变故。”
他的担忧不无道理。辽东的秋季短暂,一旦入冬,天寒地冻,对于来自关内的唐军将是严峻考验。
“李尚书所言甚是。”侯君集接口道,他虽勇猛,但也知此战艰难,“然若不拔除此城,我军后路始终不稳,粮道易受威胁。且陛下御驾亲征,岂能空手而回?依臣之见,当寻机诱其出战,于野战中歼灭其主力,则安市城不攻自破!”
“高句丽人吃了这么多亏,还会轻易出城野战吗?”有将领质疑。
帐内再次陷入争论。
李世民端坐主位,目光沉静地听着众将议论,手指无意识地在扶手上敲击。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了李恪身上。此时的李恪,因辽东城之功,已无人再敢小觑,其在军中的地位隐隐与一些宿将并列。
“吴王,你意下如何?”
李恪出列,他没有看沙盘,而是望向了御帐之外,安市城的方向,缓缓道:“父皇,诸位将军。高延寿、高惠真拥兵十五万,据守坚城,其心态,必是依仗城防,以逸待劳,欲拖垮我军。然,其亦有弱点。”
“哦?弱点何在?”李世民追问。
“其一,兵力虽众,却成分复杂,有渊盖苏文嫡系,亦有各部族征调之兵,号令未必统一。其二,连番败绩,军心已有畏惧,尤其是……”李恪顿了顿,“对我军之火器,心存极大恐惧。其三,十五万大军猬集一城,每日消耗巨大,其国内粮草转运,未必顺畅。”
他分析得条理清晰,直指要害。
“故而,儿臣以为,此战之关键,在于‘攻心’与‘破胆’!”李恪声音提高,“我军当示敌以强,尤其是以火器之威,不断震慑、削弱其士气!同时,伴装粮草不继,士卒疲惫,引其出城来攻!只要其主力离开坚固城防,便是自寻死路!”
他再次提出了诱敌出战的策略,但与侯君集不同的是,他强调要以火器作为“攻心”利器,主动创造战机。
“神机营现有‘轰天炮’十五架,可于城外筑垒,日夜轰击城墙及城内,使其军民不得安宁,加剧其恐惧。另,‘神火飞鸦’可择机袭其粮仓、指挥之所。待其忍无可忍,或以为有机可乘,出兵来袭时,我军预设埋伏,以精骑配合神机营,必可重创甚至全歼其主力!”
这是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将神机营置于诱饵和关键打击的双重位置。
李积沉吟道:“殿下此策,或有可行。然,神机营阵地需前出,风险极大,若敌军不顾一切猛攻,恐有闪失。”
“风险与机遇并存。”李恪坦然道,“儿臣愿亲率神机营,于城外筑垒,以为诱饵!若敌军不出,则我以火器日夜削其城防士气;若敌军来攻,则正中我军下怀!”
他要以自身和神机营为饵,钓高句丽十五万大军这条大鱼!
帐内众将皆为之动容。这份胆魄,已远超寻常将领。
李世民看着李恪,眼中闪过一丝激赏,但更多的仍是深沉的考量。良久,他缓缓起身,决断道:
“便依吴王之策!李积,你统筹全军,于有利地形预设伏兵!侯君集,精选骑兵,随时准备侧击包抄!李恪!”
“儿臣在!”
“朕将神机营,及三千精锐步卒交予你!于城南择地筑垒,务必固守,吸引敌军注意!此战成败,你部至关重要,万不可有失!”
“儿臣,领旨!定不辱命!”李恪单膝跪地,声音铿锵。
军议既定,唐军这台庞大的战争机器再次高效运转起来。
李恪回到神机营,立刻进行部署。他选择了安市城南面一处地势略高、背靠一小片丘陵的地带作为筑垒地点。这里既便于观察城内动静,也方便得到后方丘陵中埋伏的唐军支援。
筑垒工作连夜展开。三千步卒挖掘壕沟,树立栅栏,搬运土石,构筑简易营寨。而神机营则在其掩护下,开始组装那十五架令人望而生畏的“轰天炮”,并将带来的所有火药、箭矢、雷弹一一就位。
安市城头,高延寿、高惠真等人自然也发现了唐军在南城的异常举动。看着那些逐渐成型的庞然大物和严阵以待的唐军,两人心中都蒙上了一层阴影。唐军那种能发出巨响、摧毁城墙的武器,他们早已听闻,如今亲眼见到对方将阵地推进到如此之近,压力倍增。
“唐军这是想干什么?以为靠这几架投石机就能拿下我安市城?”高惠真语气中带着愤怒,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高延寿面色凝重:“不可小觑。听闻辽东城便是被此物所破。传令下去,城头加派岗哨,严密监视唐军动向!尤其是那些古怪器械!”
接下来的两日,唐军并未发动大规模进攻,但神机营的“轰天炮”却开始了不间断的骚扰性射击。
“嗡——轰!”
巨大的陶壳火药弹划破天空,带着死亡的呼啸,时而砸在城墙上,炸得砖石飞溅;时而落入城内,引发火灾和混乱。虽然由于距离和精度问题,造成的实际破坏有限,但那连绵不绝、毫无规律的爆炸声,以及时刻笼罩在头顶的死亡威胁,极大地折磨着守军的精神。城头士卒人心惶惶,夜晚不敢安眠,士气在无形中持续低落。
李恪甚至故意让“轰天炮”在白天间歇性停火,营造出一种“火药将尽”或“器械故障”的假象。
与此同时,唐军大营中也开始流传“粮草运输遇阻”、“天气转寒,士卒思归”等消息,并有意让一些高句丽的探子侦知。
第三日傍晚,一枚“神火飞鸦”在李恪的亲自指挥下,成功命中了城内一处较大的粮草囤积点,引发了冲天大火,烧毁了部分粮秣。
这一下,彻底点燃了高句丽将领心中的焦躁与怒火。
“大将军!不能再等了!”军中主战派将领纷纷请战,“唐妖火器厉害,但看来也有穷尽之时!如今其孤军在前,营地简陋,正是出击良机!若等其后续援军或粮草抵达,恐更难对付!”
“是啊!与其坐守孤城,被其日夜轰击,消耗士气,不如趁其立足未稳,一举击破其前锋,缴获那些妖器,必能重挫唐军士气!”
高延寿、高惠真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意动。唐军示弱,火器骚扰,粮草被焚……这一切,似乎都指向了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吃掉唐军这支前锋,缴获那些可怕武器,从而扭转战局的机会!
风险很大,但诱惑同样巨大!
“好!”高延寿终于下定决心,猛地一拍案几,“传令!今夜三更造饭,四更出城!集中五万精锐,由我亲自率领,突袭唐军南营!高惠真将军守城策应!”
他决定赌一把!赌能一举击溃那支让他寝食难安的唐军“妖器”部队,赌能生擒或阵斩那位声名鹊起的唐国吴王!
夜色深沉,安市城南门悄然洞开,无数黑影如同潮水般涌出,在夜色的掩护下,无声无息地扑向数里外那片亮着零星火光的唐军营地。
高延寿骑在马上,看着远处那片寂静的营垒,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李恪,你的死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