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记面馆”的生意渐渐有了起色。母亲手艺扎实,用料实在,骨汤熬得醇厚,面条筋道爽滑,价格也公道。街坊邻里从最初的观望,到偶尔光顾,再到成为熟客,不过月余功夫。小小的面馆里,开始坐满了形形色色的食客,人声混杂着碗筷碰撞声,充满了真实的烟火气。
林默依旧坐在柜台后,收钱,找零,偶尔帮忙端下面条。他适应了这种节奏,甚至开始能从这些凡人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他们的喜怒哀乐:东街张屠夫又和婆娘吵了架,西巷李秀才这次府试似乎有望,码头扛活的赵老三盼着儿子能早点娶上媳妇……
这些与他过往经历相比微不足道的琐碎,此刻听在耳中,却别有一番鲜活的生命力。他像个沉默的旁观者,注视着这滚滚红尘,心境在不知不觉中愈发沉淀。
石头依然是每天最准时的客人。他似乎真的把沉默寡言的林默当成了可以信赖的“叔叔”,分享的秘密也越来越多。
“林叔叔,我告诉你哦,我爹昨天教我认‘永’字了,说有八种写法呢!”石头献宝似的用手指在柜台上比划,小脸满是认真。
林默看着他歪歪扭扭的笔画,破天荒地多说了几个字:“永字八法,是书法根基。欲右先左,欲下先上,藏锋护尾,讲究个圆转如意。”
石头听得云里雾里,但见林默肯跟他讲这么多,高兴得眼睛都眯成了缝,用力点头:“嗯!我记住了林叔叔!圆转如意!”
林默看着他雀跃的背影,嘴角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教导一个注定平凡的孩童书法根基,看似毫无意义,但这份纯粹的传递,却让他感受到一种不同于力量提升的满足感。
然而,平静的市井之下,并非全无波澜。
这一日,几个穿着流里流气、眼神闪烁的汉子晃进了面馆。他们占了一张桌子,吆五喝六,言语粗俗,吓得其他食客纷纷侧目,加快了吃面的速度。
母亲在灶台后皱了皱眉,但还是上前询问他们要吃什么。
为首的疤脸汉子斜睨着母亲,皮笑肉不笑:“老太婆,面做得不错嘛。这条街,哥几个罩着的,懂点规矩,以后每月这个数。”他伸出两根手指比了比。
是来收“保护费”的市井无赖。
母亲脸色一白,她本分了一辈子,最怕招惹这种是非,下意识地看向柜台后的儿子。
林默依旧低着头,仿佛在核对账目,连眼皮都未曾抬起。
那疤脸汉子见无人应答,以为这家人吓傻了,气焰更嚣张,一拍桌子:“聋了吗?老子说话没听见?!”
就在这时,一直趴在柜台边,吓得小脸发白的石头,不知哪来的勇气,冲着那几个汉子大声道:“你……你们不能欺负林奶奶!”
稚嫩的童音在略显寂静的面馆里格外清晰。
疤脸汉子一愣,随即狞笑起来:“嘿,小兔崽子,毛都没长齐就敢多管闲事?”说着,作势就要伸手去揪石头。
也就在他手指即将触碰到石头衣领的刹那——
一直低着头的林默,终于抬起了眼眸。
没有动用任何魔元,没有散发丝毫威压。仅仅是一个眼神,平静,淡漠,却仿佛蕴含着尸山血海沉淀下来的冰冷死寂,如同实质般瞬间笼罩了那疤脸汉子。
疤脸汉子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狞笑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恐惧!他仿佛看到了无边无际的血色,听到了亿万亡魂的哀嚎!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他四肢冰凉,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
他身后的几个同伙,也被这无形的恐怖气息波及,一个个脸色惨白,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鸭子,动弹不得。
整个面馆落针可闻。
林默收回目光,重新低下头,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只淡淡地对母亲说了一句:“娘,面要坨了。”
那股令人窒息的压力骤然消失。
疤脸汉子如蒙大赦,连同几个同伙,连滚带爬地冲出面馆,头也不敢回,仿佛后面有厉鬼索命,转眼就消失在了街角。
面馆内的食客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只觉得刚才一瞬间气氛压抑得可怕,见闹事的人跑了,才松了口气,继续吃面,只当是那些无赖自己心虚。
只有石头,眨巴着大眼睛,疑惑地看着重新变得“普通”的林默,小声问:“林叔叔,他们怎么跑了?”
林默没有回答,只是将一块干净的抹布推到他面前:“柜台脏了,擦干净。”
“哦!”石头立刻忘了刚才的疑惑,欢快地拿起抹布忙活起来。
母亲走到柜台边,看着儿子,眼神复杂,欲言又止。她虽不知具体,但能感觉到,刚才那瞬间的变故,定然与儿子有关。
“默儿……”她轻声唤道。
林默抬起头,对上母亲担忧的目光,露出一丝宽慰的笑:“娘,没事了。几只苍蝇而已,赶走就是了。”
他的语气轻松,仿佛真的只是赶走了几只苍蝇。
但母亲知道,儿子的世界,远非她所能想象。她能做的,只是在他愿意停留的这段时光里,给他一个可以暂时卸下重担的港湾。
风波平息,面馆恢复了之前的喧闹与温馨。然而,林默的心湖,却因这小小的插曲,泛起了些许微澜。
他意识到,即使他极力收敛,属于“林默”的本质,那份历经杀戮与磨难铸就的冰冷与威严,依旧会在不经意间流露。这份力量,可以轻易碾碎凡俗的困扰,却也时刻提醒着他,他与这平凡烟火之间的距离。
他看了一眼正努力踮着脚擦拭柜台的石头,又看了看在灶台前重新忙碌起来、背影略显单薄的母亲。
守护这份脆弱的平静,需要力量。而追求更强的力量,又注定会远离这份平静。
这似乎是一个无解的循环。
他轻轻摩挲着指尖,感受着体内沉寂却磅礴的魔元。距离“冰寂之扉”开启,还有近二十载。这二十年,对他而言,既是陪伴,或许,也是一场更为深刻的心境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