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偏偏在他最想原地消失、用脚趾抠出三室一厅的尴尬时刻，旁边那人还非得用笔帽不轻不重地戳他胳膊。
谢怀蝶一脸生无可恋的幽怨，慢吞吞地扭过头，从臂弯里露出一只写满“你最好有事”的眼睛，声音闷闷地：“干嘛？”
许知夏看着他这副恨不得钻进地缝的样子，语气平淡地扔下一颗炸雷：
“你写的挺好的。”
！！！！
果然！这家伙昨天晚上还是看见了！喂！！
谢怀蝶瞬间弹了起来，眼睛瞪得溜圆，带着被戳穿的羞愤：“你看见了？！”
许知夏点了点头，神情坦然，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谢怀蝶感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脸颊耳朵烫得能煎鸡蛋。他恨不得现在、立刻、马上就原地升天，或者找个时光机穿回昨天晚上把那张作文纸吞了！
“谁他妈叫你看的？！”他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控诉，每一个字都带着羞愤交加的颤音。
许知夏面对他的怒火，依旧平静，甚至给出了一个非常符合他风格的理由：“不小心撇到的。”
“鬼信！”谢怀蝶根本不吃这套。
许知夏看着他气得快冒烟的样子，沉默了两秒，然后提出了一个让谢怀蝶瞠目结舌的解决方案：
“那要不，”他语气认真，不像开玩笑，“你把我打失忆？”
谢怀蝶：“……？”
他愣住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话里的逻辑。打失忆？这又是什么新型的耍人方式？
他看着许知夏那张一本正经的脸，心里的火气莫名其妙地被这离谱的提议堵了回去，不上不下，噎得他差点背过气。
打他？先不说打不打得过，真打失忆了……那这家伙岂不是把现在这些破事也忘了？包括自己刚才这副丢人的样子？
……好像，更亏了？
谢怀蝶张了张嘴，愣是没找到合适的词来反驳这清奇的角度，最后只能狠狠地、用力地瞪了许知夏一眼，再次把脑袋砸回臂弯里，彻底装死。
只是这次，连后颈都泛起了可疑的红色。
许知夏看着那颗重新埋下去、散发着“拒绝交流”信号的黑脑袋，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终于不再逗他，转回头，继续看自己的书。
早读课的读书声依旧琅琅，但某个角落的空气里，弥漫的已不仅仅是尴尬，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糅合了羞恼、无奈和一丝……被笨拙安慰到的微妙气息。
然而许知夏刚刚逗人是逗得挺开心，但很快他就发现，乐极生悲这个词不是白来的。从早自习直到第三节课上课前，谢怀蝶都用他那颗黑漆漆的后脑勺对着他，把“拒绝交流”四个字贯彻得彻彻底底，纹丝不动。
许知夏几次试图用笔帽、借橡皮等常规手段打破僵局，得到的回应只有对方更加用力的蜷缩和浑身散发出的“莫挨老子”寒气。他摸了摸鼻子，终于意识到昨晚加上今早的玩笑似乎有点过火，把人彻底惹毛了。
就在他思考着要不要写张纸条道歉，或者干脆也趴下睡觉以示共情（？）时，转机出现了。
第三节课刚上课不久，许知夏起身去洗手间。谢怀蝶正维持着鸵鸟姿势趴着，就听见后门传来熟悉的咳嗽声。他一抬头，正好对上班主任老李从门缝里探进来的那颗锃光瓦亮的脑袋。
老李目光精准地锁定他，言简意赅：“你们俩一会儿上我办公室一趟。” 他顿了顿，补充道：“谢怀蝶，去把许知夏给我叫回来。”
“……”
谢怀蝶心里一万个不情愿，但老李的指令不容置疑。他磨磨蹭蹭地站起来，感觉脸上因为昨晚作文和今早对话带来的热度还没完全消退，现在又要顶着这张脸去厕所找人……这都什么事儿！
于是，几分钟后，许知夏刚洗完手，一转身，就看见厕所门口杵着个身影。
谢怀蝶斜倚在门框上，眼神飘向一旁的墙壁，就是不肯看他，脸颊还带着点未散尽的薄红，语气硬邦邦的，像在念台词：
“许知夏，老师叫你。”
许知夏看着他这副明明尴尬得要死却还要强装镇定的样子，心头那点因为被冷落一上午的郁闷瞬间烟消云散。他甚至觉得老李此刻的形象无比高大光辉——简直是神助攻！至少，这人愿意跟自己说话了。
内心活动丰富，但他表面上还是那副八风不动的样子，只是关水龙头的动作比平时轻快了些。他抽出纸巾擦了擦手，平静地回应：
“嗯，来了。”
他迈步朝门口走去，经过谢怀蝶身边时，脚步几不可查地放缓了一瞬，然后才恢复正常步速，朝着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谢怀蝶看着他走远的背影，松了口气，又有点莫名的憋屈。他抬手用力搓了搓自己还在发烫的脸颊，低骂了一声，这才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
这场因“作文窥视”和“失忆提议”引发的单方面冷战，终于在班主任的“强权”干涉下，宣告暂时休战。
两人前一后走进办公室，门一开，正对着的就是老李那张堆满教辅资料、堪称“一览众山小”的办公桌。
谢怀蝶眼皮一跳，刚踏进去，视线就精准地捕捉到了桌面上那两张格外眼熟的卷子——正是他们昨晚“呕心沥血”的语文补考试卷！
完了。
一种混合着社死预感和被公开处刑的恐慌瞬间攫住了谢怀蝶的心脏，让他几乎想掉头就走。
然而老李看见他们进来，直接开了声。谢怀蝶脚步顿了顿，又转回去了。
他看着老李推了推眼镜，拿起那两张卷子，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最后带着浓浓的怀疑开口：“你们……这作文，是自己写的吗？”
谢怀蝶彻底石化。
但不怪老李怀疑。许知夏那篇作文，辞藻华丽，情感饱满，通篇都在描绘一个近乎完美的“弟弟”形象，细心、倔强、带着点可爱的别扭……这跟他平时理性冷静、言简意赅的文风简直判若两人！这夸得也太离谱了！老李执教多年，就没见过许知夏用这种笔调写东西。
而谢怀蝶那篇……
老李宁愿相信母猪会上树，也不敢相信这是谢怀蝶能写出来的！
虽然字迹还是那副鬼画符的样子，涂改也不少，但通篇看下来，结构居然勉强算完整，语句也算通顺，最关键的是，里面竟然透出一种……试图去理解、去描绘一个人的认真劲儿？甚至还隐约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笨拙的温情？这跟谢怀蝶平时交上来的那些要么空白、要么通篇“我不知道写什么”、“这题目有病”的作文相比，简直是跨越了物种的进步！
这文风突变也太惊悚了！由不得老李不怀疑。
谢怀蝶一听这话，头皮都炸了，血液“嗡”地一下全涌到了脸上。他写的那些矫情东西果然被发现了！还被当众质疑！
他张了张嘴，想梗着脖子说“就是老子写的”，但底气实在不足，话卡在喉咙里，脸憋得更红了。
就在这窒息般的沉默和谢怀蝶濒临爆炸的尴尬中，许知夏上前了半步，挡在了谢怀蝶斜前方一点点，面对着老李，语气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却带着一种让人不得不信服的坦然：
“老师，是我辅导他写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逻辑清晰，理由充分：“他很多知识点不熟，我给他讲了讲记叙文的要素和结构，让他试着组织语言。可能……我讲解的时候带入了个人倾向，影响了他的写作方向。”
他这话半真半假，既承认了自己参与（辅导），又巧妙地将谢怀蝶文风的“突变”归因于自己的“过度指导”，顺便还隐晦地解释了为什么自己那篇也写得……不太一样。
老李看着许知夏坦然的目光，又瞥了一眼旁边恨不得把脑袋缩进校服领子里的谢怀蝶，心里的怀疑消了大半。
许知夏辅导谢怀蝶学习这事儿他是知道的，看来效果显着，虽然这作文……是有点用力过猛。
他沉吟了一下，把卷子放回桌上，语气缓和了些：“行了，知道了。辅导是好事，但也要注意方法，尤其是作文，得让他自己多思考。这次就算了，下次可别再迟到了，回去吧。”
危机解除。
谢怀蝶暗暗松了口气，感觉后背都出了一层薄汗。他几乎是立刻转身，逃也似的冲出了办公室。
许知夏对着老李微微颔首，也跟了出去。
走廊里，谢怀蝶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心跳还没完全平复。他看着慢一步走出来的许知夏，心情复杂。刚才……算是又被这家伙解围了吗？
许知夏走到他面前，停下脚步，看着他依旧泛红的脸颊和闪烁的眼神，难得地没有再说那些让他跳脚的话，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走了。”
谢怀蝶抿了抿唇，没说什么，默默地跟了上去。
一场由作文引发的信任危机和社死危机，在某人冷静的“顶罪”下，有惊无险地度过了。
只是某些被写在纸上的、隐秘的情感，似乎也随着这次审查，悄然暴露了一角，在阳光下落下一道淡淡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