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房间的谢怀蝶,反手甩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到地上,心里那点刚写完作文的如释重负瞬间被一股更强烈的懊恼和羞耻取代。
他写的都是些什么傻逼东西?!
什么“沉默的靠近”,什么“无处不在的顺手”,什么“固执的关照”,还有那句要命的“我怕”……矫情!太矫情了!酸得他牙都快掉了!
这要是交上去,被老李看到,他以后还怎么在班里混?
年级第一的跟班?还是被学神感化的迷途羔羊?
光是想想那个画面,谢怀蝶就感觉一阵恶寒,脚趾头都尴尬得蜷缩起来。
“艹!”他低骂一声,烦躁地把脸埋进膝盖里,感觉自己刚才在许知夏房间里肯定是脑子被门夹了,才会写出那种玩意儿。
傻逼吧!写那些东西!
要不……重新写一份?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否决了。
重新写?他还能写什么?
求爸妈生个二胎来让他写?
那还不如现在就直接嘎了他来得痛快!
谢怀蝶绝望地站起身来走到床边向后一倒,把自己重重摔进柔软的床铺里,瞪着天花板上单调的纹路,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无解的绝境。
一边是交上那篇矫情作文,面临身败名裂的风险;一边是交白卷或者胡编乱造,面临老李更加狂暴的怒火和可能无休止的补考、检讨。
横竖都是死。
他在床上烦躁地翻滚了两圈,把头发揉得更乱,最后自暴自弃地想:算了,毁灭吧。反正他在老李那儿也没什么形象可言了。那篇作文……就当是鬼上身了!
谢怀蝶鸵鸟似的把脑袋埋进枕头里,试图用窒息感来麻痹自己,但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着许知夏看他写完作文时的那个眼神——平静,深邃,看不出情绪,却又好像……洞悉了一切。
这感觉,比直接被嘲笑还让他难受。
这一夜,谢怀蝶睡得极其不踏实,梦里全是张牙舞爪的作文纸和许知夏那张没什么表情却让他心烦意乱的脸。
——
早上,谢怀蝶又是顶着一张没怎么睡好的脸爬起来的,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这次他醒得格外早,倒不是因为惦记着那个cp超话去堵人,而是心里那篇作文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坐立难安。
他捏着那张薄薄的、却重若千斤的作文纸,在“交上去可能社会性死亡”和“不交肯定被老李物理死亡”之间反复横跳。
脸面和重考,哪个更重要?这他妈简直是个哲学问题!
然而还没等他跳出一个结果,那个熟悉的、规律的“咚咚”敲门声又响了起来,打断了他内心的激烈斗争。
谢怀蝶深吸一口气,不用说都知道是谁。他认命般地走过去拉开了门。
门外,果然又是许知夏,他就知道。
许知夏手里提着熟悉的早餐袋,看形状,今天换成了油条。
“又买——”谢怀蝶下意识想重复那句听了无数遍的开场白。
“又买多了?”这次,谢怀蝶学会了抢答,语气带着点宿醉未醒般的疲惫和看透一切的麻木。
许知夏看着他,点了点头,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这真的是宇宙真理。
“下次找个好点的理由。”谢怀蝶已经懒得吐槽了,极其自然地顺手接过了早餐袋,动作熟练得像演练过千百遍。他打开袋子,叼出一根还温热的油条,含糊地说了句“走吧”,然后反手带上了自己宿舍的门,背上书包,率先朝着楼梯口走去。
这一次,他没有像往常那样要么甩开许知夏,要么被许知夏跟着,而是主动说出了“走吧”,并且是并肩同行的姿态。
这细微的变化,让许知夏准备递出早餐的手微微顿了一下。他看着谢怀蝶叼着油条、头也不回却放慢了脚步等他的背影,那双总是沉静如古井的眸子里,明显掠过一丝讶异,随即像是被点亮的星辰,亮度骤然提升了几分。
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迈步跟了上去,与谢怀蝶保持着半步的距离,一起走下了楼梯。
晨光透过宿舍楼的窗户,在楼梯间洒下斑驳的光影。两个少年,一个叼着油条略显烦躁地走在前面,一个安静跟随目光微亮地走在后面,中间不再隔着抗拒的鸿沟,也没有刻意的靠近,只是一种……心照不宣的、趋于平缓的同行。
往常他们绝不会一起下楼,除了上次吃早饭的那次意外。
而今天,这个意外似乎正在变成某种……常态的开端。
谢怀蝶啃着油条,心里还在为那篇作文天人交战,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刚才一个无意识的举动,在另一个人心里掀起了怎样的涟漪。他只是觉得,比起纠结作文,先把这根油条解决了更重要。
至于作文……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大不了……就是被嘲笑一阵子吧。他自暴自弃地想,用力咬了一口油条。
许知夏跟在他身侧,目光掠过他鼓起的腮帮子和依旧紧锁的眉头,嘴角那抹清浅的弧度,在晨曦中,久久未曾散去。
谢怀蝶就这么和许知夏一路晃悠到了教室。这已经是他校霸生涯里第二次起这么早出现在早自习,但周围的同学似乎已经见怪不怪,甚至自动在心里完成了逻辑自洽:
cp一起来上学很正常。
校霸为了早点见到学神,都愿意爬起来上早自习了。
真爱无疑。
谢怀蝶对周围这些暗涌的脑补浑然不觉,他现在满脑子只有睡觉和那篇糟心的作文。走到最后一排自己的位置,他把书包往地上一撂,顺势就要趴下,顺手将许知夏给他买的那杯豆浆放在了桌角。
就在他脑袋即将沾到胳膊的瞬间,旁边传来许知夏平静无波的声音:
“现在不喝,一会儿就凉了。”
谢怀蝶趴下的动作一顿,懒洋洋地掀起眼皮,没什么精神地回了一句:“啊?没事儿,凉的也好喝。” 他夏天还经常故意喝冰镇的。
“不行。容易胃疼。”许知夏提醒到。
谢怀蝶一愣,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带着点管束意味的话给弄懵了。
这家伙……自从昨晚自己松口说“愿意想”之后,那副“哥哥”的架子是不是又端起来了?连喝凉豆浆都要管?
他还没来得及反驳或者表达不满,就见许知夏已经自然而然地伸手拿过了他那杯豆浆,利落地插上吸管,然后重新递到了他手边,动作流畅得像演练过无数遍。
“?”谢怀蝶看着眼前那杯被插好吸管、冒着微弱热气的豆浆,又抬眼看了看许知夏那张没什么表情却写满了“你必须喝”的脸,一时语塞。
他憋了两秒,最终还是在那平静却极具压迫感的注视下,妥协般地、带着点不情愿地接过了豆浆,含糊地嘟囔了一句:“……事儿真多。”
然后,他低下头,咬着吸管,慢吞吞地喝了起来。温热的豆浆滑过喉咙,带着淡淡的甜味。
许知夏看着他终于开始喝豆浆,这才收回视线,拿出自己的书看了起来,仿佛刚才那场小小的“干预”从未发生过。
教室里书声渐起。
谢怀蝶一边机械地吸着豆浆,一边用余光瞥着旁边那个专注看书的侧影。
心里那点因为被管束而产生的不爽,奇异地被豆浆的温度熨帖平了不少,甚至……泛起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微弱的,被人记挂着的暖意。
他甩甩头,把这诡异的感觉归结于没睡醒。
只是咬着吸管的力道,不自觉地放轻了些。
然而,他们这看似平常(至少在许知夏看来)的互动,落在早已戴上八百层滤镜的同学们眼里,就是活色生香的现成cp素材。
在两人都毫无察觉的角落,手机摄像头再次悄无声息地对准了他们,伴随着几声极轻微的“咔咔”声,新的“证据”被迅速捕获,并火速传到了那个已然登上过校园热搜的贴吧。
【姐妹们!速来!新鲜热乎的图!学神给校霸插吸管喂豆浆!!这豆浆估计都没他俩之间的氛围甜!!】
【我靠,在教室就这么明目张胆了吗?!这跟直接喂有什么区别!】
【楼上的,你这话说的,他俩什么时候不大胆过?(狗头)翻墙、牵手、投喂、同居,哪样没干过?】
【说得对!反正磕就对了姐妹们!蝶夏就是最真的!】
得,本就在风口浪尖的误会,此刻更是雪上加霜,直接朝着无法挽回的方向一路狂奔。
而两位风暴中心的主角,一个趴着装死,一个专注看书,对身后掀起的惊涛骇浪浑然不觉。
今天的早自习恰好是班主任李老师的。谢怀蝶刚慢吞吞地喝完那杯甜度尚可、却喝得他心情复杂的豆浆,老李就夹着课本走了进来。
他的目光在教室里扫视一圈,然后径直朝着最后一排那对“焦点”走来。
“知夏,谢怀蝶,”老李站定在他们桌前,伸出手,“昨晚的语文试卷。”
许知夏面色如常,从桌肚里拿出自己那张写得工整漂亮的卷子,平静地递了过去。老李接过,扫了一眼,满意地点点头,随即目光转向旁边那个试图降低存在感的人:“谢怀蝶,你的。”
谢怀蝶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刚才在宿舍门口那点“豁出去了”的豪言壮志,在直面老李严肃目光的瞬间,如同被针扎破的气球,“噗”地一下泄得干干净净。
到了真要把那篇矫情作文交出去的时候,他还是怂了!
这东西要是落到阅卷老师手里,被当众点评,或者更糟,被传阅……他谢怀蝶后面几年在这学校还混不混了?面子还要不要了?
巨大的羞耻感和对社死的恐惧让他动作变得迟疑而僵硬。他慢吞吞地从书包里抽出那张被他揉得有点皱的作文纸,递过去的时候,手指捏得死紧。
老李伸手来接,他却下意识地又往回抽了一下。
老李:“……” 眉头皱起,“给我呀!”
谢怀蝶眼神飘忽,嘴硬道:“这不给着了吗?”
“那你倒是撒手啊!”老李没好气。
“……哦。”谢怀蝶心脏砰砰直跳,最后把心一横,眼一闭,手指猛地松开。
完了。
他仿佛已经听到了自己“一世英名”轰然倒塌的声音,碎得连渣都不剩。
老李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抽走卷子,也没细看,随手将其叠在许知夏的那张上面,转身就走上了讲台,将卷子往讲台边一放,开始布置今天的早读内容。
劫后余生的谢怀蝶,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整个人彻底“蔫儿”了,软塌塌地趴回桌子上,把滚烫的脸颊埋进冰凉的臂弯里,只想当一只逃避现实的鸵鸟,这辈子都不想再见任何人。
早读课的读书声琅琅响起,却丝毫进不了谢怀蝶的耳朵。他满脑子都是那篇即将接受审判的作文,以及未来可能面临的、无尽的嘲笑。
世界,一片灰暗。
谢怀蝶没脸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