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温雨慈失眠了。
脑海里反复播放着沙发上那令人面红耳赤的贴近，那个轻如羽毛却重若千钧的吻，以及最后他冰冷疏离的“送你回去”。两种极致的感受交织碰撞，让她心乱如麻，根本理不清头绪。
而另一边，段砚舟坐在寂静漆黑的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外零星的灯光勾勒出他冷硬的轮廓。他指间夹着一支并未点燃的烟，无意识地在指尖转动着。唇上似乎还残留着那抹柔软的、带着少女馨香的触感，每一次回想，都像有一根细针扎进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带来一阵尖锐的酸楚。
他后悔了吗？或许。但不是因为那个吻，而是后悔自己的失控，后悔可能因此给她带来的困扰和不安。越是心动，越是靠近，骨子里的自卑和那份沉重的责任感就越是勒得他喘不过气。他觉得自己像站在悬崖边，进一步是万丈深渊，会拉着她一起坠落；退一步……退一步，心如刀割。
第二天在学校，一种无形的尴尬和低气压笼罩在两人之间。
数学课上，小组讨论问题时，老师恰好点了他们俩的名字。温雨慈下意识地看向段砚舟，却见他迅速低下头，假装在草稿纸上演算，避开了她的视线。她的心微微一沉。
课间，白初薇兴奋地拉着温雨慈讨论周末新上映的电影，嚷嚷着要组团去看。温雨慈有些心不在焉地应着，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段砚舟的座位。他正和几个男生站在走廊说话，侧脸冷淡，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然而，就在温雨慈收回目光的刹那，段砚舟的视线却悄然掠了过来，在她蹙起的眉头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又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移开，插在口袋里的手不自觉地握紧。
这种刻意的回避和暗地里的关注，比直接的冷漠更让人难受。
午饭时间，这种诡异的氛围达到了顶峰。
食堂里人声鼎沸，温雨慈和白初薇端着餐盘找位置，恰好看到段砚舟和陆鸣他们坐在不远处的一张桌子。白初薇眼睛一亮，拉着温雨慈就要过去：“走走走，那边有位置！”
温雨慈脚步迟疑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白初薇拽了过去。
“段砚舟，陆鸣，这边没人吧？”白初薇大大咧咧地问道。
陆鸣抬头，热情地招呼：“没人没人，快坐！”
段砚舟正低头吃着饭，闻声动作顿了一下，却没有抬头，只是往旁边让了让位置。
温雨慈硬着头皮在段砚舟对面的位置坐下。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白初薇和陆鸣聊得热火朝天，反而更衬得他们这边的沉默格外突兀。
温雨慈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吃着饭，味同嚼蜡。她能感觉到对面投来的、若有似无的视线，可她一抬头，段砚舟不是在认真吃饭，就是在和陆鸣说话，仿佛刚才那片刻的注视只是她的错觉。
这种反复的、不确定的折磨让她心里堵得发慌。
就在她快要受不了这诡异的气氛，准备找个借口提前离开时，感觉自己的小腿被什么东西轻轻碰了一下。
她猛地一僵，抬起头。
段砚舟依旧维持着低头吃饭的姿势，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但他的耳根，却在她目光扫过去的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一路蔓延至脖颈。
温雨慈的心跳骤然失序，那绝不是无意的碰撞。
她呆呆地看着他泛红的耳朵，之前所有的委屈和迷茫，忽然间就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他并非无动于衷，他也在备受煎熬。
这个认知像一道微光，猝不及防地照进了她沉闷的心底。
她忽然鼓起勇气，在桌子底下，小心翼翼地、带着试探的意味，用自己的脚尖，极轻极轻地，回碰了一下他的鞋尖。
只是一下，就迅速缩回。下一秒，她看到段砚舟拿着筷子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他整个人都僵住了，连咀嚼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然后，他几乎是狼狈地猛地站起身，餐盘都差点带倒，声音沙哑地对着陆鸣说：“……吃完了，先走了。”
说完，不等任何人反应，便端着几乎没动多少的餐盘，匆匆离开，背影甚至带着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白初薇和陆鸣都愣住了，面面相觑。
只有温雨慈，慢慢地低下头，掩藏出嘴角那抹再也抑制不住的、浅浅的、带着甜意的笑容。
他逃了，可他耳朵红了。这一次，她好像……终于触碰到了一点他坚硬外壳下，同样慌乱失措的真实内里。
暧昧的拔河，似乎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而那层窗户纸，在无声的碰撞与试探中，似乎变薄了一点点。
捕捉到段砚舟那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和他通红耳尖的一切细节，温雨慈整个下午的心情都像是被浸泡在温热的蜂蜜水里，格外的明媚灿烂。那股难以言喻的喜悦如同不断上涌的泡泡，丝毫不加掩饰地盈满她的眼角眉梢，化作甜美的笑容，一直挂在脸上。
连最枯燥的政治课，她都能听着听着就忍不住偷偷笑起来，笔尖在笔记本边缘无意识地画着一个个小圆圈，像是在勾勒某个人的轮廓。
同桌白初薇被她这突如其来、持续不断的喜悦之情搞得一头雾水，用手肘碰了碰她，压低声音问：“小慈，你中彩票啦？笑了一下午了，怪吓人的。”
温雨慈回过神，抿着嘴摇摇头，眼里的笑意却更深了：“没什么呀，就是……突然觉得今天天气真好。”
白初薇迟疑地看了眼窗外灰蒙蒙的天，又看了看身边这个明显“不正常”的闺蜜，最终决定放弃追问，只是嘟囔了一句：“奇奇怪怪。”
放学铃声一响，温雨慈就活力满满地收拾好书包，一把挽住白初薇的胳膊，声音轻快得像只小鸟：“薇薇，我们好久没去逛商场了！今天去逛逛好不好？我知道新开了一家甜品店！”
白初薇被她这高涨的情绪感染，虽然不明所以，但也笑着点头：“好啊好啊，看你这么开心，我得狠狠宰你一个冰淇淋！”
“没问题！”温雨慈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拉着白初薇就随着人流涌出了校门。
两个女孩说说笑笑，脚步轻快地直奔她们常去的那家商场。夕阳将她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空气中弥漫着放学后特有的自由和欢快气息。
与此同时，职高也陆陆续续的放学了顾泽野单肩挎着运动包，一身简单的黑色运动服衬得他身姿挺拔。他慵懒散漫地迈着步子，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身边几个勾肩搭背的队友胡侃着今晚去哪打发时间，嘴角叼着根没点燃的烟，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就在他漫不经心地抬眼扫过街对面时，目光猛地定格在不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上。
是温雨慈。
她正侧着头和身边的女孩说笑，眉眼弯弯，脸颊因为走动泛着自然的红晕，夕阳的金辉温柔地洒在她身上，仿佛给她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柔光。那笑容干净、甜美，不带一丝杂质，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心底骤然激起层层涟漪。
顾泽野只觉得心头毫无征兆地猛颤了一下，步子瞬间停了下来，嘴里叼着的烟都差点掉下来。他就那样怔在原地，目光像是被磁石吸住，牢牢锁在那个笑得明媚动人的女孩身上，周遭的喧嚣仿佛在瞬间褪去。
身边跟着他的几个队友还在前面勾肩搭背地走着，嘴里嚷嚷着游戏攻略，发现顾泽野突然掉队停了下来，都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疑惑地转头看向他。
“野哥，怎么了？愣那儿干嘛？是忘了啥东西？”一个剃着板寸的男生大大咧咧地开口询问，顺着顾泽野有些失神的目光望过去，只看到街对面熙攘的人群和几个女生背影，并没发现什么特别。
顾泽野在同伴的出言提醒下才猛地回过神。他有些不自然地收回目光，下意识地微低下头，额前几缕碎发遮住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随即，他嘴角扯出一抹惯常的、带着点自嘲和玩味的弧度，抬手胡乱地拍了自己的后脑勺一下，仿佛在懊恼自己刚才的失态。
“啧，”他咂咂嘴，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散漫，对着队友们挥挥手，像是在驱赶什么不着调的想法，“没事儿！能忘什么，走了走了！”
只是转身继续迈步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还是不受控制地、飞快地再次瞟向了那个方向，心里暗骂一句：妈的，还真是让隔壁学校那个小丫头给吃得死死的了。
不过是一个笑容，竟然就能让他看得失了神，在大街上愣得像根木头。
这简直太不像他顾泽野了。温雨慈和白初薇在商场里漫无目的地闲逛，从精品店逛到文具店，最后去了那家新开的甜品店。温雨慈心情极好，不仅给白初薇买了个超大份的冰淇淋芭菲，自己也点了个抹茶蛋糕，吃得眉眼弯弯。
“小慈，你老实交代，”白初薇舀了一大勺冰淇淋，眯着眼睛看她，“今天到底发生什么好事了？绝对不是因为天气！”
温雨慈用勺子戳着蛋糕上的红豆，嘴角噙着笑，含糊道：“真的没什么啦，就是……嗯……就是突然想通了一些事情。”关于某个口是心非、耳朵会红的人。
白初薇显然不信，但看她不肯说，也就笑嘻嘻地转移了话题，开始八卦起年级里的其他事。两个女孩笑笑闹闹，在甜品店消磨了快一个小时才离开。
走出商场时，华灯初上，夜晚的风带上了些许凉意。温雨慈和白初薇道别，各自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温雨慈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心情依旧轻盈，甚至不自觉地哼起了歌。然而，当她拐进离家不远的那条相对安静的小路时，脚步却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路灯下，倚着一个修长的人影。那人穿着隔壁体校的运动外套，单肩挎着包，一条腿随意地曲着，脚抵着身后的灯柱。他微微低着头，似乎在玩手机，屏幕的光亮勾勒出他利落的下颌线和带着点不羁的侧脸。
是顾泽野，温雨慈的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下意识地就想低头假装没看见，加快脚步走过去。
然而，就在她即将经过他面前时，顾泽野却像是头顶长了眼睛一样，忽然收起了手机，直起身，恰好挡在了她的面前。
高大的身影瞬间带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味和运动后的汗味，并不难闻，却极具侵略性，和他这个人一样。
温雨慈被迫停下脚步，有些紧张地抬起头，对上他那双带着审视和毫不掩饰兴趣的眼睛。路灯的光线从他身后打来，让他大半张脸隐在阴影里，更添了几分莫测的危险感。
“喂，乖乖女。”顾泽野先开了口，声音带着点懒洋洋的拖腔，嘴角勾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放学不回家，逛得挺开心啊？”
温雨慈握紧了书包带子，心里有点打鼓。她和顾泽野并不熟，仅限于知道他是隔壁体校很有名的、不好惹的人物，听说打架很厉害，女朋友换得也勤。她下意识地不想和他有太多交集。
“嗯，和同学随便逛逛。”她小声回答，试图从他旁边绕过去，“那个……我先回家了。”
顾泽野却不动声色地挪了一步，再次挡住她的去路。他低下头，凑近了些，目光毫不客气地落在她脸上，一种赤裸裸眼神盯着温雨慈。
“急什么？”他轻笑一声，气息几乎喷在她的额头上，“看见我就跑？我很可怕？”
温雨慈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脸颊微微发热，不是害羞，而是窘迫和一丝害怕。她往后缩了缩，语气带上了点抗拒：“没有……我们又不熟。请你让一下。”
“不熟？”顾泽野重复了一遍，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眼中闪过一丝让人看不懂的情绪，“多见几次不就熟了？对吧？”
温雨慈心里一惊，更加警惕地看着他，顾泽野说得云淡风轻，眼神却像猎人锁定猎物般专注，“今天下午笑得挺好看啊，有什么高兴事，说出来让我也听听？”
他的话语直接甚至有些轻佻，让温雨慈非常不适。她皱起眉，语气冷了几分：“对不起，这是我的私事。麻烦你让开，我真的要回家了。”
或许是听出了她语气里的坚决和那丝不易察觉的厌恶，顾泽野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但眼神却更加深邃。他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抬手——
温雨慈吓得猛地往后一退，以为他要做什么。
他却只是伸手，用手指极其轻佻地碰了一下她颊边散落的一缕头发，动作快得几乎像是错觉。
“啧，胆子这么小。”他收回手，插回兜里，终于侧身让开了路，但目光依旧牢牢锁着她，“行，今天不耽误好学生回家。不过……”
他拖长了语调，看着温雨慈如获大赦般立刻低头快步走开，才对着她的背影，提高声音，懒洋洋却又带着不容错辨的势在必得，补完了后半句：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温雨慈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反而走得更快了，几乎像是小跑起来，直到拐过弯，彻底脱离那道如有实质的视线，她才靠在墙上，捂着还在砰砰直跳的心脏，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这个顾泽野……给人的感觉太有压迫感了，和他比起来，段砚舟那种冷冰冰的疏离和偶尔的笨拙，反而显得纯粹而安全。
只是，被他最后那句话语和眼神盯着，温雨慈心里莫名地升起一股不安。原本因为段砚舟而雀跃的心情，也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影。
她回头望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巷口，加快脚步向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