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丝如铁索勒进血肉,秦尘被拽入雷湖深处时,耳膜几乎要被水压震碎。
眼前的雷光突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暗红——那是无数骨茬在幽光中泛出的血色。
他重重砸在骨堆上,飞溅的白骨撞在雷焰护罩上,发出密集的脆响。
“这是……”他抹去嘴角雷血,抬头便见一座高约十丈的祭坛矗立在骨海中央。
祭坛由青黑岩石垒成,表面爬满扭曲的雷纹,中央立着块半人高的石碑,碑文被岁月侵蚀得斑驳,却在他注视下突然泛起幽蓝光芒。
九幽冥雷自动涌出识海,如灵蛇般钻入碑文裂隙。
秦尘瞳孔骤缩——“第七代雷妃秦氏,以魂为引,断脐七日,终诞神子……临终言:宁其平凡,莫返此地。”最后几个字像重锤砸在他心口,“秦氏”二字在雷纹中灼烧,竟与他母亲墓碑上的字迹分毫不差!
“断脐七日……”他踉跄着扶住石碑,指节发白。
记忆如潮水倒灌:小时候族老说他是“怪胎”,因为出生时脐带未断,母亲抱着他在床上躺了整整七天七夜,连奶娘都不敢靠近。
那时他以为是母亲身子弱,却不想——
“那是她用自己的命,替你挡下雷母烙印。”
沙哑的声音从祭坛后方传来。
秦尘猛然转头,看见一名佝偻老僧从石碑裂缝中走出。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灰布僧袍,手持一把锈迹斑斑的青铜剪刀,刀刃上凝结着暗红血痂,眼神却空寂得像深不见底的寒潭。
“吾乃断脐僧,守此坛四百年。”老僧抬起剪刀,刀尖指向祭坛角落一堆焦黑的灰烬,“每一任雷妃分娩后,我都要替她们剪断与神子的因果。唯你母,抱着襁褓中的你跪了三天三夜,说‘就算他是神,我也要他喊我一声娘’。”
秦尘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他盯着那堆灰烬,仿佛看见母亲苍白的脸——记忆里最后一次见她,是十岁那年被嫡兄打断腿,她背着他去药堂,路上被家主喝止,说“庶子的命不值得浪费药材”。
她跪在青石板上磕头,额头渗出的血滴在他手背上,温温热热的,“尘儿别怕,娘去求长老……”
“她用魂火吊着最后一口气,硬是拖了七日,让你在胎中多吸收三天人间气。”老僧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可雷母的烙印早渗进胎盘,她走后,你体内的雷胎便开始吞噬生机——这就是你为何从小体弱,为何每次突破都像在鬼门关走一遭。”
“够了!”秦尘吼出声,喉间溢出腥甜。
他跪在骨堆上,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可那泪滴触地瞬间便“滋啦”一声化作金色雷珠——太乙青木雷在他最脆弱时自动运转,试图抚平他翻涌的情绪。
上方突然传来剧烈震动,雷湖水面炸起千丈雷柱。
母源意识的尖叫穿透湖底:“小崽子!你敢查这些?我现在就捏碎你的魂!”无数雷丝穿透骨海,如毒蛇般缠上秦尘脖颈,勒得他雷纹护罩“咔咔”作响。
断脐僧突然抬手,锈剪轻挥。
一道无形弧光掠过,所有雷丝应声而断。
“此剪不断肉身,只斩因果。”他望向秦尘发红的眼睛,“但你母不愿放手,雷母便不肯松线。你若想彻底摆脱,唯有——”
“如何?”秦尘攥紧拳头,雷纹在手臂上跳动。
老僧指向他心口:“剜了那颗‘雷心’。”
“什么?”
“你体内的雷胎熔炉,表面是你的力量,实则是雷母种下的种子。”老僧用剪刀轻点祭坛,“当年她借雷妃之腹孕育神子,每个神子心口都有一缕她的本源。你若不剜,永远只是她的容器。”
秦尘的手不自觉按在胸口。
那里能清晰感受到雷胎的跳动,像另一个心脏。
他想起血饲雷炉启动时,寿元如流水般消逝;想起每次引动紫霄神雷,识海都像被火烤;更想起母亲临终前那句“别让他回来”——原来她早预见今日!
“可剜了它,我会怎样?”
“暴毙,或者……”老僧的目光扫过湖面上挣扎的苏清漪、阵中写血字的小雅,“活下来。”
秦尘突然笑了。
他想起在青岚镇被人堵在巷子里时,是母亲用身体替他挡下淬毒的鞭子;想起被扔进兽窟时,是母亲偷偷塞给他半块烤红薯;想起她咽气前,用最后力气抓住他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他肉里:“尘儿,别回雷湖……”
“好。”他站起身,指尖凝聚庚金白虎雷,冷光在掌心流转,“那就让她看看——没有雷心的人,能不能弑神!”
雷芒划破衣襟,他一掌插入胸口。
不是肉体的疼痛,而是灵魂被撕裂的灼烧。
一缕幽蓝本源从雷胎中被抽出,在掌心蜷缩成光团,正是母源意识的印记!
“你疯了!”母源意识的尖叫震得骨海翻涌,“没了我给的力量,你连三息都撑不住!”
秦尘却笑了,指缝间雷血滴落,在骨堆上烧出焦黑的坑:“我要的从来不是你给的力量。”他猛然捏碎光团,金灰飘散的瞬间,雷胎熔炉发出轰鸣。
原本疯狂吞噬寿元的雷核突然逆转,将他体内沸腾的生命力反哺回来——血饲雷炉,真正觉醒!
断脐僧望着这一幕,枯槁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孩子……你可以回家了。”话音未落,他的身影便如轻烟般消散,只留下那把锈剪“当啷”落在秦尘脚边。
湖底突然泛起涟漪。
秦尘低头,看见那堆焦黑的灰烬轻轻颤动了一下,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正试图触碰他的鞋尖。
上方雷湖传来剧烈的轰鸣,秦尘仰头望向水面。
他能感觉到识海中的命烛重新亮了些,寿烛童从蜷缩中抬起头,眼睛里有了光。
“该回去了。”他擦去嘴角雷血,捡起锈剪别在腰间。
胸口的雷纹黯淡了三分,却像被洗去了一层阴霾,连呼吸都变得轻快。
骨海在他脚下裂开,雷丝化作阶梯。
秦尘一步踏出,身影如离弦之箭冲向湖面。
水面倒映出他的脸——那是一张不再被神命枷锁束缚的脸,一双终于能真正看向人间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