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令人神魂颠倒的诡异天地。
这里是一座倒悬的巨殿,穹顶即是大地,无数粗如山脉的青铜锁链自那幽深的上方垂落,末端缚着一具具青铜巨棺。
千万道紫黑色的电蛇如活物般缠绕着铜棺,发出滋滋的恐怖嘶鸣,那不是纯粹的雷霆,而是混杂了无尽怨念与诅咒的刑罚之电。
整个雷殿的核心,是悬于正中央的那具最为庞大的雷棺,它被十二条主锁链禁锢,所有电蛇都以它为源头,仿佛在供养着什么,又像是在镇压着什么。
秦尘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透过那沸腾的雷光,他清晰地看到了雷棺中沉睡的身影——苏清漪!
她静静地躺着,面色安详得令人心碎,眉心处,一块紫黑色的晶石正随着她的呼吸微微搏动,每一次跳动,都从她体内汲取着一丝生机,再将转化后的污秽雷力反馈给整座大殿。
那正是从他体内被硬生生剥离的双生雷核碎片!
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疼痛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清漪……”
他刚要迈步,目光却被高台四周的石碑吸引。
那些古老的碑文并非文字,而是一种扭曲的符咒,每一个符印都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古老气息。
神识扫过,一段冰冷无情的天道法则直接烙印在他的脑海中:
“真身归位,伪体即灭;逆命者死,顺天者生。”
伪体?逆命者?
秦尘踏上了通往中央祭坛的第一级台阶。
脚下的石板瞬间亮起,一幅血淋淋的画面在他眼前炸开——九天之上,雷劫散去,他意气风发,即将推开仙门,背后却是最信任的师尊和挚友递来的穿心一剑!
第二阶。
画面流转,他被钉在弑神台上,仙门百家当着他的面,将他的亲族、宗门屠戮殆尽,只为夺取他身上的雷帝本源!
第三阶。
神魂被投入炼魂鼎,七七四十九天地狱火焚烧,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不甘、愤怒、怨恨被一丝丝炼化,抽离,最终凝聚成另一股纯粹的毁灭意志。
每一步,都是前世最痛苦的记忆。每一步,都是他逆天重修的根源!
“叽——!”
一声尖锐刺耳的鸣叫打断了秦尘的回忆。
雷纹蟾不知何时已从他袖中跃出,六足焦躁地在地面上急点,浑身的雷纹明暗不定,它死死盯着那中央雷棺,喉间发出威胁的低吼。
秦尘瞬间清醒,他感受到丹田内的吞噬祖雷胚胎正剧烈震颤,与此地那股污秽的雷霆频率产生了强烈的排斥反应,仿佛遇到了天生的死敌。
就在这时,高台之上,一个身着黑袍、面容模糊的身影凭空出现。
那黑楼诏使无声无息,仿佛一直站在那里,他缓缓展开一卷百丈长的漆黑卷轴,冷漠的声音响彻整座雷殿:
“第七日终焉,容器融合即将完成。待伪雷帝睁眼,旧日之罪,皆可洗清。”
话音落下,中央那具巨大的雷棺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棺盖轰然开启!
一道身影缓缓从中站起。
那道身影与秦尘的容貌、身形、甚至衣着都一模一样!
唯一的区别是,他的皮肤苍白如纸,毫无血色,一双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深不见底的空洞。
透过他半透明的胸膛,可以清晰地看到一颗由十万怨魂凝聚而成的紫黑色心脏,正在发出沉闷而邪恶的跳动声。
“伪雷帝”抬起手,十二道残缺的玄雷虚影在他背后浮现,尽管每一道都充满了瑕疵与不全,但它们竟自行排列成轮,形成一股杂乱却又蕴含着无上恐怖的威压,瞬间笼罩了全场。
“这才是真正的雷帝……纯粹、可控、无瑕。没有感情,没有弱点,只有服从与毁灭。”诏使的声音带着一丝病态的迷恋。
秦尘死死盯着那个“自己”,识海翻江倒海,几乎要被那股熟悉的怨念撕裂。
识海深处,那个总是在关键时刻出现的白衣少年身影,第一次剧烈地颤抖起来。
“我……我感觉到了……”他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悲哀与愤怒,“那是我死去那一瞬的执念……他们把我最深的不甘,炼成了这东西!”
他猛地望向秦尘,眼神无比坚定:“它没有选择,没有牵挂,只有毁灭的本能。而你有——你要活着走出这里,带着她的手,也带着我的名字,活下去!”
“嗬……”秦尘双拳紧握,经脉中,黑色的雷纹如同毒蛇般疯狂蔓延,那是雷源被窃取后的反噬,剧痛几乎让他当场跪倒,“可我快撑不住了……雷源窃取用了三次,我的心脏只剩下半边在跳动。”
就在他意志即将被剧痛吞噬的瞬间,雷棺之中,苏清漪的睫毛微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
她艰难地睁开双眼,视线穿过雷棺的缝隙,模糊地看到了秦尘那痛苦挣扎的身影。
一抹血丝从她唇角溢出,她却勾起一抹虚弱的笑意。
“别……过来……”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却清晰地传入秦尘耳中,“我不想……看你为了我……变成……怪物……”
声音未落,那伪雷帝猛然抬手,空洞的双眼锁定了秦尘,一道毁灭性的紫霄神雷毫无征兆地直轰他的面门!
快到极致!霸道到极致!
千钧一发之际,秦尘丹田内的吞噬祖雷胚胎仿佛受到了某种刺激,自行冲出,在空中瞬间化作一张银紫色的雷霆巨口,竟在紫霄神雷落下前,将其源头一口吞下!
胚胎背部,代表着解析与吞噬的第二层纹路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下一刻,一道信息流直接涌入秦尘脑海——这伪雷帝的能量回路存在致命缺陷!
它的核心依赖外部的十万怨魂供养,无法自主再生!
每一次攻击,都是在消耗本源!
就是现在!
秦尘眼中精光爆射,趁着对方攻击的间隙,他强忍着心脏的撕裂感,一步踏出,身形化作一道流光。
都天神火雷的炽热与风行天罡雷的迅疾完美融合,长枪破空,带起一声撕裂苍穹的尖啸,精准无比地刺入了伪雷帝的胸膛!
噗嗤!
枪尖贯穿了那颗紫黑色的心脏。
无数冤魂的哀嚎声在秦尘脑中炸响,那颗心脏剧烈搏动,试图将长枪震碎。
秦尘猛地咬破舌尖,一口心头血喷在枪身之上,以自身精血激活了体内仅存的一丝鸿蒙本源雷!
“我不是来当什么狗屁雷帝的!”他对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一字一句地低吼,“我是来带她回家的!”
血雷交融,金色的鸿蒙本源雷如同神罚之矛,顺着枪尖疯狂灌入对方体内,瞬间引发了连锁式的崩解!
那些被强行糅合在一起的怨魂,在鸿蒙本源雷的净化之力下,开始土崩瓦解!
伪雷帝僵立在原地,空洞的眼神中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波动。
它缓缓低下头,看着贯穿胸膛的长枪,嘴角忽然扯出一丝极其诡异的微笑。
它用只有秦尘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你赢了……但天罚……不会止……”
轰——!
一声惊天巨爆,伪雷帝的身躯连同那十二道玄雷虚影,轰然炸裂成漫天紫黑色的光点。
几乎在同时,秦尘识海中,白衣少年如释重负地笑了,他的身影变得透明。
“替我看看……春天的建木,开花吗?”
话音落下,他化作点点星光,彻底消散。
祭坛剧烈震动,随着伪雷帝的毁灭,束缚着苏清漪的雷棺锁链寸寸断裂,棺盖自动滑开。
秦尘踉跄着上前几步,一把将苏清漪冰冷的身躯紧紧抱入怀中,感受着她微弱的呼吸,声音嘶哑而颤抖:
“这一次……换我救你。”
殿外,原本被青铜巨门隔绝的天空,不知何时已是乌云密布。
一道横贯天际的巨大裂缝猛然睁开,那是一只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漠然巨眼,它俯瞰着整片大地,最终将视线锁定在这座开始崩塌的雷殿之上。
滚滚雷音,如同九天之上的神明宣判,响彻寰宇:
“……弑神者,当诛!”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座倒悬雷殿的根基开始寸寸碎裂,巨大的青铜棺椁如流星般坠落,穹顶之上,那无尽的黑暗深渊里,仿佛有更加恐怖的存在即将降临。
秦尘抱着怀中气息微弱的女子,抬头看向那正在崩塌的世界,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只有一片化不开的温柔和决绝。
他必须带她离开这片炼狱,无论代价是什么。
那只横亘苍穹的巨眼,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没有立刻降下神罚,像是在欣赏蝼蚁在末日来临前的最后挣扎。
秦尘深吸一口气,最后的力量汇聚于双腿,准备迎接那即将到来的毁灭风暴。
他怀中的躯体冰冷得像一块万年玄冰,眉心的晶石虽然失去了外部能量供给,却依旧在顽固地汲取着她最后的生命力。
时间,不多了。
他的视线最后一次扫过这片即将归于虚无的雷殿,然后,再也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