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晚自习教室,陈遇对着物理练习册上的力学题发呆。铅笔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划着,突然,前世记忆碎片般涌现——2023年,他花八千块买的日本某品牌钓竿,仅仅因为官方宣称使用了“东丽40t碳布”;同年,某国限制碳纤维出口,国内钓具价格应声暴涨,他被迫卖掉了珍藏的钓竿。
“碳布……”陈遇喃喃自语,笔尖在纸上深深划出一道痕。他只记得前世钓友们总说“碳布决定钓竿灵魂”,却对碳布究竟是什么一无所知。
下课铃响,他第一个冲出教室,直奔校图书馆。在最新一期的《材料科学与工程》期刊中,他找到一篇题为《pAN基碳纤维制备技术综述》的论文。当看到“目前我国t300级碳纤维仍依赖进口”时,他愣住了——原来碳布就是碳纤维?
周末回家,陈遇罕见地主动提出要去舅舅家做客。毛卫国刚下班,还穿着藏蓝色中山装,正在看新闻联播。
“舅舅。”陈遇将期刊轻轻推过茶几,“您了解碳纤维吗?”
毛卫国扶了扶眼镜,神色渐渐凝重:“怎么问这个?”
“我…我想做根好钓竿。”陈遇实话实说,“听说现在好碳布都靠进口,很贵。”
毛卫国惊讶地打量外甥,突然笑了:“你小子倒是歪打正着。”他从书柜取出一本《新材料产业规划纲要》,翻到折角的一页:“碳纤维确实是‘卡脖子’技术。不仅是钓竿,航天、军工都要用。”
他指着墙上的世界地图:“日本东丽公司垄断高端碳纤维,每年赚走我们大量外汇。更气人的是,”声音突然压低,“他们卖给我们的都是普通品,真正高端的根本买不到!”
陈遇心跳加速:“如果……如果我们自己能做呢?”
“谈何容易!”毛卫国苦笑,“这需要材料学、化工、机械多个领域的知识。你现在连基础物理都没学完呢。”
但陈遇眼神坚定:“舅舅,能帮我找些最基础的资料吗?就从碳纤维是什么开始学起。”
毛卫国凝视他良久,打开保险柜取出一本蓝色封皮的书:《材料科学基础》。“这是清华教材,”他郑重交代,“只能在这里看,不能带走。”
书页泛黄,密密麻麻的公式让陈遇头皮发麻。当看到“碳原子sp2杂化”时,他完全懵了——这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前世他只知道碳布有“t数”之分,却不知道每个t数背后是数以千计的技术参数。
“看不懂?”毛卫国指着一行公式,“这是最基础的杨氏模量计算公式。你要搞碳纤维,连这个都不懂怎么行?”
雨夜里,陈遇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他原以为凭着前世对钓具的了解能走捷径,却发现自已连门槛都摸不到。
“怎么了?”母亲关切地问,“从舅舅家回来就魂不守舍的。”
陈遇把脸埋进手心:“妈,我太自大了……我以为知道碳布重要就能做成,结果连最基础的知识都不懂。”
母亲温柔地拍拍他:“那就从基础开始学。你爸说了,改革开放就是要让肯学习的人有机会。”
第二天,陈遇开始疯狂补习。物理课上,他第一次认真听讲力学部分;化学课上,他追着老师问有机分子结构;甚至找高三学长借了《大学物理》预习。
毛蛋看他这样直摇头:“表弟,你疯了吧?这些大学内容哪看得懂!”
“看不懂就问!”陈遇眼睛里有血丝,但亮得吓人,“我去技校找你,你们有机床,有老师傅,总能找到办法!”
技校实训车间里,老师傅听着两个少年的问题直挠头:“碳纤维?那得用特种机床!我们这普通车床精度不够。”
但老师傅还是被他们的热情打动,找来一本《精密机械设计》:“要先懂机械原理,才能搞设备改造。”
转折发生在一周后。毛卫国带来一位客人——材料所退休工程师老周。老人看着陈遇整理的笔记,惊讶不已:“这些都是你自学的?”
陈遇不好意思地点头:“很多看不懂……特别是温度控制部分。”
老周笑了:“不懂就问,这才是搞科研的态度。”他在纸上画了个简易流程图:“碳纤维生产分三步:原丝制备、预氧化、碳化。最难的是预氧化阶段,温度控制决定成败。”
他忽然压低声音:“其实有个土办法——用热电偶矩阵监测温度场,再用pId算法动态补偿。这个思路日本人用过,但我们一直没突破……”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陈遇突然想起前世参观过的一家小钓具厂,老师傅曾用红外测温枪调试烤箱温度!
“周工!”他激动地跳起来,“如果用非接触式测温,配合可移动加热单元,是不是能解决温度场不均问题?”
老周震惊地推眼镜:“这思路……你从哪想出来的?”
夜深的技校实验室,两个少年对着一台旧电炉改造的预氧化装置。毛蛋调整着热电偶位置:“表弟,这能行吗?最高才300度。”
“先试预氧化阶段。”陈遇记录着温度数据,“周工说了,这步最关键。”
实验做到第三晚,意外发生了。当温度升至250度时,聚丙烯腈原丝突然释放出刺鼻气体!
“快关电源!”毛蛋捂着鼻子冲过去拉闸,“这气味不对!”
后来才知道,那是剧毒氰化氢。幸亏实验室通风好,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这次失败让陈遇清醒了许多。“我太急了,”他对毛蛋说,“连材料特性都没摸清就瞎搞。”
毛蛋心有余悸:“要不……先从理论学起?我帮你找技校的教材。”
从此,陈遇放慢脚步。他老老实实从《有机化学》开始学起,每周去找老周请教一次。慢慢地,他明白了碳化温度曲线的重要性,理解了张力控制的原理,虽然还是不会计算具体参数,但至少知道了方向。
九月的一个午后,陈遇在图书馆有了意外发现——某本英文期刊的角落里,有篇关于碳纤维表面处理的论文,作者竟是中国人!
“大连物化所……”他默念着这个名字,鼓起勇气写了第一封求助信。
信寄出后石沉大海。就在陈遇几乎放弃时,十月的一天,学校传达室突然有他的挂号信。牛皮纸信封上印着“中国科学院”字样。
教导主任亲自把信送进教室:“陈遇同学,有你的公函。”
全班注视下,陈遇颤抖着拆开信封。三页信纸上,除了礼貌性的鼓励,还附了份公开资料目录。末尾写道:
“同学若有志于此,当夯实数理基础。附高考必读书目,望勤勉。”
当晚,陈遇把信小心收进抽屉。他明白了一个道理:重生不是万能钥匙,知识还是要一步步学。碳纤维之路很长,但他才初二,还有时间。
月光下,他在日记本上写道:
“今日方知学问之深。碳布一事,非一日之功。然既知日后受制于人之痛,今当脚踏实地,从基础学起。愿有朝一日,吾辈所做钓竿,不输东丽之品。”
合上日记,他翻开《高中物理必修一》。窗外的梧桐树上,秋虫唧唧,仿佛在为他加油鼓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