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军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陈警官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姿态放松,甚至带着点老同事间的随意,接过张建军递过来的一根烟,凑着打火机点燃,深吸了一口。
“头儿,这么急着叫我来,啥要紧事?仓库那边有重大发现?”他吐出烟圈,很自然地问道。
张建军没有立刻回答,也点了一根烟,透过青灰色的烟雾,打量着眼前这个跟自己搭档了快十年的老部下。那张脸上有常年熬夜留下的疲惫,有风吹日晒的粗糙,眼神坦荡,看不出任何心虚。
难道真的是他们多心了?老李的怀疑,沈聿深的疑虑,都只是巧合和过度紧张?
“嗯,有点进展,技术科那边破解出点视频,都是些老黄历了。”张建军开口,语气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他把老李告诉他的情况,删减掉关键部分,大致说了一下,包括拍到疑似林卫国的身影。
陈警官听得十分认真,不时点头,眉头紧锁:“林卫国?果然跟他脱不了干系!那家伙在审讯室装疯卖傻,看来还得加大力度审!”
他的反应完全符合一个办案老刑警的思路,看不出丝毫破绽。
张建军话锋一转,像是随口提起:“哦对了,说起来也挺邪门,技术科那边解析数据的时候,一台断网的打印机突然自己动了,打了张莫名其妙的纸出来,吓了他们一跳。”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状似无意地扫过陈警官的脸。
陈警官愣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弹了弹烟灰:“打印机自己动了?老李他们是不是熬通宵熬出幻觉了?还是机器老了该报废了?这玩意儿也能自己动?”他的表情只有惊讶和觉得好笑,没有任何异样。
张建军也跟着笑了笑:“谁说不是呢,估计是系统抽风吧。已经让他们全面检查了。”他顿了顿,拿起桌上的茶杯,吹了吹热气,仿佛不经意地换了个话题,“说起来,老陈,我记得你手上那道疤,有些年头了吧?怎么来的?好像从来没听你细说过。”
来了。
办公室里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陈警官夹着烟的手指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虽然极其短暂,但一直紧密观察他的张建军还是捕捉到了。
随即,陈警官露出一个有点无奈又像是自嘲的笑,抬起左手,撸起袖子,露出了小臂上那道长长的、略显狰狞的旧疤。
“嗨,陈年旧事了,有啥好说的。”他晃了晃手臂,“年轻时愣头青一个,在外地追一个飞车贼,被那小子用三角刮刀划了一下,差点筋断了。还好当时有个路过的好心人帮我止了血,不然还真悬了。后来案子没破,这疤倒是留下来了,算是买个教训吧。”
他的语气很平淡,带着点老警察回顾往昔峥嵘岁月的感慨,听起来合情合理。
时间、地点、原因、甚至“路人相助”的细节都提到了,和沈聿深模糊的记忆碎片似乎能对上一些。
难道……真的是巧合?那道疤只是普通的旧伤?那个“路人”才是当年救沈聿深的人?
张建军心里疑窦丛生,面上却不动声色,点点头:“干咱们这行,谁身上还没几道‘勋章’了。没事就好。”
他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子,像是解决了什么小疑问,转而开始跟陈警官讨论起仓库后续的搜查方案和审讯林卫国的策略。
陈警官也积极配合,提出不少建设性意见,思路清晰,一如既往。
谈话进行了将近半小时,气氛似乎越来越融洽。
最后,陈警官掐灭烟头,站起身:“头儿,没别的事我就先去忙了,盯着点那边搜查,免得那帮小兔崽子毛手毛脚漏掉什么。”
“行,去吧,辛苦了。”张建军点点头。
陈警官转身走向门口,手搭上了门把手。
就在他拧动门把,准备开门出去的瞬间——
张建军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对着他的背影,用一种极其随意、仿佛闲聊般的口吻,抛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哦对了,老陈,还有个小事。医院那边,林晚刚才醒了会儿,状态好像好点了。”
陈警官开门的动作没有任何停顿,甚至肩膀都还是放松的,他只是半回过头,脸上带着适当的关切:“是吗?那太好了!醒了就好,醒了就能提供更多线索了。”
他的反应没有任何问题,自然、合理。
张建军笑了笑:“希望吧。行了,没事了,你去忙吧。”
陈警官点点头,拉开门走了出去,还顺手轻轻带上了门。
办公室门合上的轻响传来。
张建军脸上那点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冰冷。
他猛地拿起内部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压低声音,语速极快:
“立刻秘密调取陈国华(陈警官)所有人事档案,尤其是入警前五年内的境外出行记录和伤病记录!要最原始的那份!权限从我这里走!绝对保密!”
刚才那看似平静的谈话,每一个问题都是试探。
而陈警官的回答,看似天衣无缝,却恰恰让张建军心里的怀疑更深了!
一个几十年前在外地受的伤,细节还记得如此清楚?甚至连“路人相助”这种细节都主动说出来?这本身就不太符合常理,更像是一种提前准备好的、刻意为之的“完美”解释。
尤其是最后一个关于林晚苏醒的问题。
张建军只说了“林晚刚才醒了会儿,状态好像好点了”,根本没有提任何具体内容!
但陈警官的回答却是——“醒了就能提供更多线索了”。
这听起来是正常反应,但结合之前打印机指向手臂印记的诡异事件,以及林晚刚刚指认出病房监控探头的惊天发现……
陈警官这句话,听起来就更像是一种……下意识的关注和打探!
他在打探林晚是否提供了“线索”?提供了什么“线索”?
张建军后背渗出一层冷汗。
如果他的推测是真的,那这个隐藏在身边的“眼睛”,实在太可怕了。
而刚刚离开办公室的陈警官,在走廊拐角处停下了脚步。
他脸上的轻松和关切也早已消失,眼神变得深沉难测。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臂上那道疤痕,手指轻轻从上面拂过。
然后,他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敲击了几下,删除了一条早已编辑好、却始终没有发出去的短信草稿。
草稿的内容只有简短的几个字:
**【医院眼已盲,需新耳。】**
他收起手机,脸上重新挂起那副沉稳可靠的表情,迈着不变的步伐,朝着忙碌的办公区走去。
仿佛刚才办公室里的一切,只是一场普通的工作交流。
暗流,在平静的表面下,汹涌澎湃。
谁才是那个真正“看”着一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