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婶端着一碗熬得漆黑浓稠的药汁,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
王叔连忙上前,用粗壮的手臂轻轻托起儿子沉重而滚烫的头颅,夫妻二人配合着,一点一点地将那散发着苦涩气味的药汁喂进王大力干裂的嘴唇里。
喂药的过程极其艰难,王大力意识模糊,时有抗拒,药汁顺着嘴角流下不少,但终究是喂下去了大半碗。
约莫过了一刻钟,或许是药力开始发作,王大力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一些,原本粗重痛苦的喘息渐渐变得平稳悠长,他终于沉沉睡去了。
屋内压抑的气氛似乎随着他平稳的呼吸声,略微缓和了一丝,但众人悬着的心却并未放下。
王掌柜不敢怠慢,再次仔细检查王大力的伤腿。
他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在油灯火焰上燎过,手法极其轻柔地将那些鼓胀胀、亮晶晶的水泡逐一刺破,放出里面的组织液。
每刺破一个,昏睡中的王大力身体都会无意识地抽搐一下,看得人心头发紧。
处理完水泡,王掌柜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看着那条依旧红肿不堪、不断有淡黄色液体渗出的伤腿,语气沉重地对围在床边的王叔、宋大川等人说道:“这烧伤面积实在太大了。现在内服的药虽然暂时压下了高热,但只是治标。若想保命保腿,关键在于这条伤腿必须尽快收干、结痂!”
他用手指虚点着伤口:“若是任其这样不断流水、流脓,邪毒无法外排,内陷深入,不过三五日,这腿上的皮肉便会开始腐烂坏死。到那时,便是华佗再世,也无力回天了!”
王叔一听,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他一把抓住王掌柜的胳膊,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音带着绝望的恳求:“王郎中!您看看该怎么办!无论需要什么稀罕药材,要如何精心照料,您只管吩咐!
我们全家,我们全村,都一定配合您!求您一定要救救大力啊!”
王掌柜沉吟片刻,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眼中闪过一丝希冀,却又带着明显的为难:“眼下,倒是有一种对症的草药,若能寻来,或可力挽狂澜。此药名为‘石上油菜’。”
“石上油菜?”众人皆是一愣,这名字听着陌生。
“对,”王掌柜解释道,“此药需采新鲜的,捣烂成汁,外敷在烫伤创面之上,有极好的清热解毒、生肌敛疮之效,最能促进此等严重烧伤结痂愈合!只是……”
他话锋一转,叹了口气,“这石上油菜对生长环境要求极为苛刻,它只生长在水质极其洁净清澈的活水源头边的石头缝隙之中,沾染不得半点污浊。
因其难寻,许多行医一辈子的郎中都未必亲眼见过,寻常人更是无从找起。”
“王掌柜,您只管告诉我们那‘石上油菜’长什么模样!我们去找!就算翻遍这方圆百里的山,也要把它找出来!”
刘大牛虽然也奔波了一夜,眼眶泛红,但听到有希望,立刻挺直了腰板,语气斩钉截铁。
他与王大力自幼一起长大,情同手足,此刻心急如焚。
宋大川也立刻表态:“咱们麻风村本就处在山沟沟里,别的不多,就是山泉溪流多!我们发动全村人手,分头去各个水源地找!人多力量大,总能找到的!”
“对对对!王掌柜,劳您驾,把那药草的样子画下来,我们照着样子去找!”
王叔仿佛看到了曙光,连忙催促。
刘叔在一旁补充:“郎中,您多画几张!我们人多,可以分成好几队,拿着图样分头去找,这样更快!”
王掌柜见众人如此齐心,也被这股力量所感染,不再犹豫。
他接过王叔匆忙找来的纸笔,就着昏暗的灯光,仔细地勾勒起来。一边画,一边详细描述:“你们记好,这‘石上油菜’啊,全株皆可入药。叶片肥厚多汁,呈匙状或卵圆形,簇生在根部,通体是那种水灵灵的翠绿色,茎秆短小,紧贴着石头生长。
远远看去,有点像咱们吃的油菜幼苗,但更为小巧水嫩。它性喜阴凉洁净,必定是长在活水潺潺、人迹罕至的石缝里。”
他画完一张,又接着画第二张,第三张,语气凝重地强调:“若能找到这石上油菜捣汁外敷,配合内服汤药,这后生的伤便有七成把握能够愈合。若是找不到……”
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中的沉重,每个人都听得明白——单靠内服药,以王大力如此重的伤势,能否挺过去,真的只能听天由命了。
与此同时,宋清越已被刘氏送回家中休息。
昨夜山间跋涉,露重风寒,她终究是病倒了,额头滚烫,浑身酸痛无力,不住地打着寒颤。
张翠翠正守在灶前,小心地看着火,为她熬煮王掌柜开的祛风寒药。
“姑娘,你先喝碗粥。”翠翠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生姜鸡蛋粥,粥熬得软糯,姜丝辛辣,鸡蛋絮浮在上面,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趁热喝下去,发发汗,身子就能松快些。药一会儿就好。”
宋清越靠在床头,感激地看了翠翠一眼,接过碗,小口小口地喝着。
温热粘稠的粥液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暖意。
“谢谢你,翠翠。”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就在这时,张阿进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径直去墙边拿砍柴刀和背篓。
“妹妹,姑娘,夫人!我要跟大伙儿上山去给大力哥找药!”他语气急促,脸上满是焦急。
刘氏和翠翠连忙从里间出来,“找什么药?大力情况怎么样了?”
阿进语速飞快地重复着他听到的话:“王掌柜说需要一种叫‘石上油菜’的外敷药,捣碎了敷在伤口上,才能让伤口尽快结痂!要是找不到这药,伤口一直溃烂流脓,不但腿保不住,恐怕连性命都……”
后面的话他不忍再说,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刘氏闻言,脸色一肃,当机立断:“那我们快跟去找药!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量!溪溪,翠翠,你们在家照顾好姐姐!”
张翠翠却坚定地摇了摇头,目光清澈而执着:“夫人,我也去!之前我和哥哥流落街头,我病得快死的时候,是大力哥帮着把我背回来的,这份恩情,我不能忘!多一个人,就多一分找到药的希望!”
宋砚溪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轻重,乖巧地点头:“娘,翠翠姐,你们快去!家里有我照顾姐姐,你们放心!”
刘氏看着眼前这两个懂事的孩子,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感慨道:“都是好孩子!”
事不宜迟,刘氏、阿进和翠翠三人,拿起柴刀、绳索和背篓,匆匆跑向村口。
此刻,村口老榕树下已经聚集了不少青壮村民,还有一些身体硬朗的妇人。
刘叔正拿着王掌柜画好的几张药草图样,大声地分派任务:“……一队去后山瀑布潭!二队往东边鹰嘴涧!三队去北面月亮泉!记住,要找水质最干净、石头缝里有青苔的地方!仔细看,这草药长得像小油菜……”
人们神情肃穆,眼神却充满了坚定。
没有人抱怨,没有人退缩。
很快,几支队伍便如同训练有素的士兵,带着图样和工具,分别朝着不同的方向,迅速隐入了茂密的山林之中。
为了挽救一个年轻的生命,整个麻风村再次凝聚起来,与时间和命运展开了赛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