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同桌的第三天，姜知夏带来了一份“武器”——一份她花了半个晚上精心制定的《学习互助小组初步规划草案》。
A4打印纸，宋体小四，行间距1.5倍，条理清晰得像一份商业计划书。开篇是“互助目标”：短期内提升江屿白同学的基础知识掌握度，争取期中考试脱离及格线危险区；长期目标是……姜知夏没好意思写“改邪归正”，换成了“培养良好的学习习惯，共同进步”。
后面是详细的“实施步骤”：每日课后半小时基础概念梳理，每周一次错题集整理，每月一次阶段性小测……
她甚至用Excel做了一个甘特图，标注了不同科目的进度安排。
早上，当江屿白依旧踩着点，带着一身起床气瘫坐在椅子上时，姜知夏深吸一口气，将这份沉甸甸的“草案”推到了他桌子的正中央。
“江同学，”她的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带着公事公办的腔调，“这是我对我们学习互助小组的一些初步想法，你看一下，如果有什么意见或建议，我们可以讨论。”
江屿白睡眼惺忪地瞥了一眼那摞纸，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疙瘩。他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用手指极其嫌弃地捏起纸张的一角，晃了晃，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嘲讽：“姜知夏，你没事吧？这是什么鬼东西？”
“规划。”姜知夏迎着他挑剔的目光，认真解释，“有目标有计划，效率才会高。我们不能漫无目的地互助。”
“规划？”江屿白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将那几张纸随意丢回她桌上，力道之大，让纸张边缘都卷了起来，“你每天就活在这些条条框框里？不累吗？”
他身体前倾，凑近了些，那双深邃的眼睛带着审视的光，掠过她一丝不苟扎起的马尾，掠过她桌上按颜色和大小排列整齐的文具，最后定格在她因为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嘴唇上。
“起床、吃饭、上课、记笔记、写作业、复习……连什么时候上厕所都计划好了吧？”他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活得跟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一样，有意思？”
姜知夏的脸瞬间涨红了。一种被冒犯、被看轻的怒火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委屈，猛地冲上头顶。她的人生信条，她引以为傲的秩序感，在他口中变得如此不堪和可笑。
“你……”她气得手指微微发抖，想反驳，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她习惯了用逻辑和条理说服人，面对这种纯粹的、带着恶意的嘲讽，她有些措手不及。
“我怎么？”江屿白靠回椅背，双臂抱胸，一副“你能拿我怎样”的拽样，“我的建议是，收起你这套。你学你的，我睡我的，互不干涉，就是最好的‘互助’。”
说完，他不再看她，拿出手机，戴上了耳机，彻底将她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
姜知夏看着桌上那几张被嫌弃的规划草案，胸口剧烈起伏。她努力平复着呼吸，将纸张仔细地抚平，对折，再对折，塞进了书包最里层。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好，互不干涉是吧？正合她意！她再管他，她就是傻子！
接下来的几天，姜知夏彻底贯彻了“互不干涉”原则。她上课认真听讲，下课要么做题要么预习，坚决不往旁边多看一眼。江屿白也乐得清静，除了偶尔醒来喝口水、换个姿势继续睡，大部分时间都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然而，这种表面的平静，很快就被周五的随堂数学测验打破了。
数学老师抱着一摞卷子走进教室时，教室里响起一片低低的哀嚎。虽然只是个小测验，但关系到平时分，没人敢掉以轻心。
卷子发下来，姜知夏快速浏览了一遍，难度适中，但最后一道大题综合性强，有些棘手。她沉下心，拿起笔，开始专注答题。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做到一半时，姜知夏下意识地用余光瞥了一眼旁边。
江屿白居然没睡觉。他一只手支着脑袋，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转着笔，视线落在卷子上，眼神……是放空的。选择题部分，他几乎是看一题，就随手在答题卡上涂一个选项，速度快得惊人，与其说是在答题，不如说是在涂彩票。
姜知夏收回目光，心里那点微弱的、因为他之前指出物理题错误而升起的好奇心，又沉了下去。看来那次真的是巧合，或者他只是在某个偏门知识点上有点了解。面对正经的数学考试，他依旧是这副破罐破摔的样子。
她不再分心，继续攻克后面的题目。
时间过去大半，姜知夏已经做完了前面的所有题目，正在全力思考最后那道大题。她眉头紧锁，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尝试着不同的辅助线和公式。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江屿白似乎……动笔了？
她忍不住又瞥了一眼。
只见江屿白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转着的笔，拿起了那张几乎还是空白的卷子。他看的，正是姜知夏卡住的那道压轴题。他的目光在题目上停留了大约十几秒，然后，姜知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拿起笔，没有在任何草稿纸上演算，直接就在卷面的答题区，开始书写！
他的字迹潦草不羁，但书写速度极快。姜知夏甚至能隐约看到他写下的几个关键的数学符号和公式名称。那思路，和她正在尝试的几种复杂方法截然不同，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简洁和直接？
他就这样，一气呵成，写下了大半面的解答过程。然后，像是耗尽了所有的耐心，他把笔一丢，将卷子往桌角一推，重新趴下，闭上了眼睛。
整个过程，不超过三分钟。
姜知夏彻底愣住了。她看着自己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推算，又看了看旁边那张几乎空白、唯独最后一道题写满了的卷子，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再次席卷了她。
他是在乱写吗？可那种书写时的流畅和自信，不像。
难道他只看了一眼，脑子里就已经有了完整的解题路径？这怎么可能？这道题连她都需要反复推敲！
下课铃响，老师要求从后往前收卷。当课代表收到江屿白这里时，看到他几乎空白的卷子和趴着睡觉的样子，见怪不怪地摇了摇头，把卷子收走了。
姜知夏交上自己写得满满当当的卷子，心情复杂到了极点。她看着旁边依旧酣睡的江屿白，第一次对自己坚信不疑的“努力至上”的准则，产生了一丝动摇。
如果……如果他不是乱写，如果他真的拥有那种可怕的、不需要努力就能直达答案的天赋……
那她这样每天熬夜苦读，把时间规划到每一分钟，又算什么？一种自我感动式的徒劳吗？
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阵心慌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
不，不可能。一定是巧合，或者他之前碰巧做过类似的题目。姜知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不能因为一个不学无术的同桌的怪异举动，就动摇自己的信念。
放学后，姜知夏心事重重地收拾书包。她需要去办公室送一份班级材料。走到教师办公室门口，她正要敲门，却听到里面传来数学老师和其他老师的谈话声。
“……你说怪不怪，江屿白那小子，这次随堂测，最后那道压轴题，全班就他一个人用了那种方法，而且过程简洁得要命，答案完全正确！”这是数学老师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兴奋。
“真的假的？他不是交的白卷吗？”
“前面是几乎白的，就写了最后一道题。但那方法，绝对是竞赛级别的思路！这小子……藏得够深啊！”
姜知夏放在门把手上的手，瞬间冰凉。
办公室里的谈话声还在继续，但她已经听不清了。脑子里嗡嗡作响，只有数学老师那句“竞赛级别的思路”在不断回荡。
原来……不是巧合。
他不是乱写。他真的是……天才。
一个宁愿交白卷，也要隐藏自己实力的天才。
为什么？
姜知夏站在办公室门口，午后的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照进来，在她脚下拉出长长的影子。她看着自己手中那份工整的材料，看着自己擦得干干净净的鞋尖，看着这个她一直以来努力维持的、秩序井然的世界。
第一次觉得，这个她熟悉的世界，也许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简单。而那个趴在桌上、对一切漠不关心的同桌，他的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和……孤独？
她第一次，对江屿白这个巨大的谜团，产生了超越好奇和畏惧的、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准确定义的探究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