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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三川口镇抚使府后院花厅灯火通明,精心布置的会场融合了中原的雅致与草原的粗犷,既不失天朝威仪,又透着亲切随和。受邀的黑水部长老莫日根、白羊部首领之子巴特尔先后抵达,二人虽神色间仍带着几分审慎与疏离,但目光扫过厅内别具匠心的陈设,尤其是看到案几上摆放的、兼具两地风味的干果蜜饯时,眼中也不由得闪过一丝讶异与好奇。

宴会的主角,苍狼部少首领勃帖儿却迟迟未至。花厅内的气氛随着时间流逝,渐渐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周淮安面带微笑,与先到的两位首领寒暄,心中却焦灼万分。赵琰以贵客身份端坐主位,气度沉静,指尖却无意识地在酒杯边缘轻轻摩挲。林小满隐身于厅后连接灶房的帘幕旁,心也悬到了嗓子眼,她精心准备的宴席,若最重要的客人缺席,效果将大打折扣。

就在众人以为勃帖儿不会前来之时,厅外传来一阵沉重而略带踉跄的脚步声,伴随着浓烈的酒气,身材高大、面容粗犷、编着满头细辫的勃帖儿,在一名随从的搀扶下,大步闯了进来。他脸色潮红,眼神桀骜中带着明显的愠怒,显然在来此之前,已在别处喝过一场闷酒。

“周镇抚!你这宴席,好大的架子!让本少主好等!”勃帖儿声如洪钟,带着挑衅意味,目光扫过赵琰时,更是毫不掩饰地撇了撇嘴,大大咧咧地在留给他的上首位置坐下,震得案几上的杯盘轻响。

周淮安心中不悦,但面上依旧带笑:“勃帖儿少主说笑了,宴席准时开始,是少主贵人事忙。来,老夫为您介绍,这位是京中来的赵公子。”

赵琰微微颔首,语气平和:“勃帖儿少主,久仰。”

勃帖儿哼了一声,抓起桌上的酒壶就直接对嘴灌了一口,抹了抹嘴:“赵公子?看着面生得紧!罢了,既然有酒有肉,我勃帖儿便尝尝!但愿不是些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 言语间的无礼,让莫日根和巴特尔都微微蹙眉。

宴会就在这略显尴尬的气氛中开始。侍女们鱼贯而入,奉上第一道点心——“三灵献瑞酥”。

当那造型逼真、散发着奶香与蜜糖甜香的天鹅、白鹿、狼头酥点呈上时,三位草原首领的目光顿时被吸引。尤其是勃帖儿,看到那栩栩如生的狼头酥,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他迟疑地拿起一个,放入口中,酥皮即化,内里浓郁的奶酪馅料混合着酥油和蜂蜜的香甜瞬间充盈口腔,这熟悉又新奇的味道,让他粗犷的脸上露出了片刻的怔忪。

“此点心,名为三灵献瑞,”周淮安适时解释道,“取意黑水之天鹅、白羊之白鹿、苍狼之神狼,象征三部族吉祥和睦,亦寓我朝愿与草原各部友善共存之心。”

莫日根抚须点头:“造型别致,味道……甚好。” 巴特尔也默默点头,显然对这点心颇为受用。勃帖儿虽没说话,却又伸手拿了一个狼头酥,这次吃得慢了些,似在细细品味。

紧接着是“黑白分明羹”。清亮的汤色,嫩白的鱼片,墨绿的莼菜,色彩对比鲜明,口感清淡鲜美,正好解了点心的甜腻。对于习惯了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草原首领来说,这种精致鲜爽的汤羹带来了全新的体验。连勃帖儿都忍不住多喝了几勺。

气氛在美食的催化下,悄然缓和。推杯换盏间,周淮安不再谈论敏感话题,只是介绍风土人情,讲述中原趣事,赵琰偶尔插言,言辞得体,见识广博,渐渐让莫日根和巴特尔放下了些许戒备。

高潮出现在主菜“金桂融雪烤羊肋”登场之时。

当那烤得外皮金黄焦脆、滋滋冒油、散发着奇异甜香与肉香的整扇羊肋被抬上来时,浓郁的香气瞬间征服了所有人的嗅觉。这羊肉的烹法看似草原的烤制,但那独特的酱香又是从未闻过的。

“此菜选用上好羔羊肋,以草原之法烤制,但刷酱用了江南的黄酒、酱油和桂花蜜。”林小满在帘后轻声提示侍者。侍者依言向客人们介绍。

“桂花蜜?”勃帖儿挑眉,用匕首割下一大块羊肉,放入口中。羊肉外焦里嫩,肉质鲜美无比,而那层酱汁更是神来之笔,黄酒的醇厚、酱油的咸鲜与桂花蜜的清甜完美融合,既提升了肉香,又解了油腻,滋味层次之丰富,远超寻常烤羊。

勃帖儿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光芒。他出身草原,自认尝遍天下美味羊肉,却从未想过羊肉还能有这般奇妙的味道!他忍不住又割下一块,这次细细品尝,脸上的愠怒早已被惊叹取代。

“好!好羊肉!这酱汁……绝了!”他终于忍不住大声赞道,看向周淮安和赵琰的目光也少了几分敌意,“没想到你们中原人,也能把羊肉做得如此对味儿!”

赵琰微微一笑,举杯道:“美食无界,能得勃帖儿少主赞誉,是厨者的荣幸。这‘金桂融雪’,亦寓我朝愿以春风化雨之姿态,融解北地寒冰,与各部共谋太平之心。”

此话一出,莫日根和巴特尔纷纷动容,举杯回应。勃帖儿看着杯中清澈的酒液,又看看盘中美味的羊肉,犹豫片刻,终究还是端起了酒杯,与赵琰、周淮安示意后,一饮而尽。这一杯酒,意义非凡,标志着僵局被初步打破。

接下来的“奶香驼峰炒山珍”、“珠联璧合饭”乃至甜品“草原明珠冻”,无不令三位首领啧啧称奇,赞不绝口。林小满巧妙融合两地风味的匠心,通过这一道道美味佳肴,无声无息地浸润着他们的心防,让他们在享受口腹之欲的同时,潜移默化地感受到了中原文化的包容与善意,以及与大靖交好可能带来的实实在在的好处。

酒至半酣,气氛愈加热络。勃帖儿酒意上头,话也多了起来,他拍着桌子道:“周镇抚,赵公子,你们是爽快人!这顿饭,我勃帖儿吃得痛快!不像白日里遇到的那个西域瘪三,拿些次等货色糊弄人,还敢跟本少主呛声!要不是在你们地盘上,我非拧断他的脖子!”

西域商人?赵琰与周淮安交换了一个眼神。

周淮安故作随意地问道:“哦?还有这等事?是何方商人如此不长眼?”

“鬼知道哪里来的!”勃帖儿愤愤道,“带着一队骆驼,卖些香料皮子,口气大得很,说是替他家主人采购要紧货物,我看就是装神弄鬼!”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赵琰心中疑窦丛生,但面上不动声色,只是劝酒。

宴会最终在相对融洽的气氛中结束。三位首领告辞时,态度已与来时大不相同,尤其是勃帖儿,甚至主动拍了拍赵琰的肩膀,含糊道:“赵公子,你……不错!下次再来,还找你喝酒!” 虽然未能深谈机密,但无疑为后续的接触打开了良好的局面。

送走客人,花厅内只剩下赵琰、周淮安和从帘后走出的林小满。三人都松了口气,宴会的效果比预期更好。

“多亏了小满姑娘的巧思妙手,此宴功不可没!”周淮安由衷赞道。

林小满微微摇头:“是王爷和周将军运筹得当,民女只是尽了本分。” 她看向赵琰,眼中有关切,“只是……那个西域商队……”

赵琰神色凝重:“勃帖儿虽粗豪,但不会凭空捏造。这个商队在此敏感时刻出现,又故意招惹关键人物,绝非偶然。周将军,立刻加派得力人手,严密监视那支商队的一举一动,查清他们的落脚点、人员构成、与谁接触!尤其是……他们口中那位‘主人’究竟是谁!”

“是!”周淮安领命,立刻前去安排。

夜色已深,镇抚使府渐渐安静下来。林小满协助仆役收拾完灶房,感到一阵疲惫,但心中却充满了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她用自己的方式,帮助赵琰化解了一场潜在的危机。

她回到自己暂住的小院,刚推开房门,一股极淡的、若有若无的异样甜香忽然飘入鼻尖。这香味很特别,不同于她常用的任何香料或食材,带着一丝靡艳与诡异。

林小满瞬间警觉,汗毛倒竖!她猛地停下脚步,屏住呼吸,目光锐利地扫过昏暗的房间。窗前桌案上,似乎多了一样东西!

她小心翼翼地点亮油灯,昏黄的光线照亮桌案——上面赫然放着一支含苞待放、色泽妖异的黑色曼陀罗花!花瓣上,还带着夜露的湿润气息。

花下,压着一张小小的纸条。纸条上,用一种古怪的颜料画着一个简单的图案:一个骷髅头,口中衔着一朵燃烧的火焰。

没有文字,但这诡异的图案和那支象征着危险与死亡的黑色曼陀罗,却传递着再明确不过的警告与威胁!

林小满的心脏骤然缩紧,她迅速检查门窗,并无强行闯入的痕迹。对方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这东西放入她房中!这意味着,在这戒备森严的镇抚使府内,也并非绝对安全!是那个西域商队的人?还是……另有其人?

她拿起那支曼陀罗,那股异样的甜香更加清晰,让她微微有些眩晕。她猛地将花扔出窗外,紧紧攥住了那张画着骷髅火焰的纸条,冷汗浸湿了后背。

刚刚看似成功的“和谈宴”背后,更深的阴影已然笼罩下来。对方不仅知道她的存在,而且已经将警告,直接送到了她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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