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刺骨的寒冷,像是无数根细密的冰针,扎进皮肤,钻进骨髓,将最后一丝热气也掠夺殆尽。
苏锦夏的意识在黑暗的深渊里沉浮,耳边是嗡嗡的鸣响,间或夹杂着少女刻意拔高的、娇脆又恶毒的讥讽。
“母亲,您瞧她这死样子,还硬撑着呢!偷了您的玉佩,跪这么一会儿就装死不成了?”
“秀儿,莫要胡说。锦夏虽说是庶出,也是你妹妹,许是一时糊涂……唉,只是那玉佩是太后赏赐,意义非凡,她若喜欢,与我说一声便是,何至于行这偷窃之事?真是……太让我寒心了。”
又一个故作慈悲,实则字字如刀的女声响起,这声音苏锦夏很熟悉,是这具身体的嫡母,尚书府的主母柳玉娘。
剧烈的疼痛和冰冷的麻木感交织着席卷全身,与此同时,一股不属于她的、饱含屈辱、恐惧和绝望的记忆洪流,强行涌入她几乎冻僵的脑海。
她也叫苏锦夏,是礼部尚书苏文渊的庶出三女。生母原是府中医女,生她时难产而亡。自此,她便在嫡母柳氏和嫡长姐苏锦秀的磋磨下长大,性格懦弱,活得连个体面的丫鬟都不如。
这次,只因苏锦秀不慎摔坏了柳氏一枚心爱的玉佩,怕被责罚,便联合贴身丫鬟,诬陷是她偷窃后心虚摔碎。柳氏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命她在寒冬腊月里,跪结冰的青石板上“悔过”。
原主身子本就孱弱,又惊又怕,加上这彻骨严寒,竟是一口气没上来,香消玉殒。
再然后……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古中医世家传人苏锦夏,就在这具身体里醒了过来。
她竟然穿越了!
“唔……”喉头涌上一股腥甜,苏锦夏用尽全身力气,才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呻吟。睫毛上结了霜,沉重得让她无法睁开眼。四肢百骸早已失去知觉,唯有胸口处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暖意,那是她前世贴身佩戴的家传古玉所在的位置,此刻正散发着细微的热流,吊着她最后一口气。
不能死!
她刚刚在现代赢得一场重要的医学奖项,人生才刚刚开始,绝不能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死在这个鬼地方!
强烈的求生欲迫使她疯狂运转大脑。原主的记忆像破碎的画卷,展示着在这个等级森严的封建府邸里,一个无依无靠的庶女是何等卑微。指望那个名义上的父亲主持公道?他此刻恐怕正在衙门办公,即便回来,也绝不会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庶女去驳斥主持中馈的嫡妻。
求饶?柳氏母女既然设下这个局,就是要彻底毁了她,甚至可能本就想让她“意外”冻死在这里。求饶只会让她们更加得意,加速她的死亡。
怎么办?
现代学的医学知识、心理学技巧、甚至博弈论,在脑海里飞速闪过。硬抗是死路一条,必须破局!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小厮的通报声:“老爷回府了!”
跪在院门内的苏锦夏,精神猛地一振。
机会来了!
柳氏的声音立刻带上了几分恰到好处的焦急和心疼:“快,快扶三小姐起来!这冰天雪地的,别再冻坏了身子骨儿!事情还没查清楚,若真冻出个好歹,可如何是好!”
这话听起来是关心,实则是在苏尚书面前坐实她“有错在身才被罚跪”,并且暗示她身体弱、不堪一击,即便真死了,也是自己身子不争气,与她这当家主母无关。
好一招杀人不见血!
两个粗使婆子得了指令,上前粗暴地将苏锦夏从地上架了起来。她的膝盖早已僵硬,双腿如同不是自己的,全靠婆子拖着,才勉强没有瘫软在地。
苏文渊身着官袍,面容严肃,在众人的簇拥下走了过来。他看到脸色青白、气息奄奄的苏锦夏,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目光转向柳氏:“这是怎么回事?闹得如此难看。”
柳氏拿起帕子,轻轻拭了拭并不存在的眼泪,哀声道:“老爷,您可算回来了。是妾身不好,没能管教好下人,竟让锦夏她……她偷拿了太后赏赐的那枚羊脂白玉佩,被发现后,还失手给摔碎了。妾身一时气急,才让她在此跪着思过……本想小惩大诫,谁知这孩子身子竟这般弱……”
苏锦秀在一旁添油加醋:“父亲,三妹妹平日就手脚不干净,女儿房里的珠花不见了好几次,定也是她拿的!这次竟敢偷御赐之物,简直胆大包天!”
周围的丫鬟婆子们也纷纷低语,看向苏锦夏的目光充满了鄙夷。
苏文渊的脸色沉了下来。御赐之物被损,可大可小,若传出去,有损他的官声。他看向苏锦夏的眼神带上了几分厌弃:“孽障!你还有何话说?”
就是现在!
苏锦夏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如同冰刃刮过喉咙,带来尖锐的疼痛,却也刺激得她意识清醒了几分。她抬起头,用尽全身力气,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带着极致委屈和绝望的笑容,声音嘶哑微弱,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父……父亲……女儿……女儿连母亲的院门……都……都进不去……如何……偷得玉佩?”
一句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让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愣。
柳氏和苏锦秀的脸色瞬间微变。
苏锦夏不给她们反应的时间,继续断断续续,却逻辑清晰地艰难说道:“嫡姐说……玉佩是……是申时初发现不见……而女儿……未时正……就被母亲叫来……一直跪在此处……许多妈妈、姐姐……都可作证……”
她喘着粗气,目光哀戚地看向苏文渊:“女儿……纵有万般不是……也……也分身乏术啊……求父亲……明鉴……”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再明白不过:申时才发现玉佩丢了,而她未时就被罚跪在这里了。时间根本对不上!一个被罚跪的庶女,怎么可能穿越半个府邸,去主母院子里偷东西?
苏文渊能做到尚书之位,绝非蠢人。他立刻捕捉到了这关键的时间漏洞,凌厉的目光瞬间扫向柳氏和苏锦秀。
柳氏心中剧震,她万万没想到,这个平日里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废物庶女,濒死之际竟能如此精准地抓住这个破绽!她急忙辩解:“老爷,许是秀儿记错了时辰……”
“母亲!”苏锦秀也慌了,“我……”
“够了!”苏文渊厉声打断。家宅不宁是他最厌恶的事情,尤其是在府门口,下人们都看着。他不在乎一个庶女的死活,但他在乎自己的脸面和官声。
他冷冷地瞥了柳氏一眼:“事情尚未查清,就动用私刑,险些闹出人命,成何体统!先把人抬回去,找个郎中看看。此事,容后再说!”
苏文渊一甩袖,径直朝书房走去,显然对柳氏的处理方式极为不满。
柳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强压下心中的惊怒和杀意,勉强维持着主母的体面,对婆子吩咐道:“没听见老爷的话吗?还不快把三小姐扶回她院子去!请个郎中来!”
“是,夫人。”
婆子的手依旧粗暴,但苏锦夏却从这粗暴中,感受到了一丝劫后余生的冰凉。
她被拖行着离开那个冰冷的院子,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之前,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微微睁开了眼睛。
视线模糊中,她看到了嫡姐苏锦秀那张因嫉妒和愤怒而扭曲的脸,以及嫡母柳玉娘看向她时,那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毫不掩饰的冰冷杀机。
苏锦夏在心中冷笑。
活下来了。
但这,仅仅是个开始。
这对母女,绝不会善罢甘休。而这吃人的深宅大院,她的求生之路,此刻,才真正迈出了第一步。
意识沉入黑暗前,一个念头清晰地浮现:原主的生母,一个身份低微的医女,当年真的只是单纯因为难产而死吗?这具身体里莫名残留的几种慢性毒素的痕迹,又究竟从何而来?
这尚书府的水,比想象中还要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