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黑警祭品
空气中的尘埃，在档案室老旧日光灯管惨白的光线下，像是无数悬浮的微型星球，缓慢、无声地旋转、碰撞。这里的时间流速仿佛与外面的香港截然不同，弥漫着纸张霉变、铁柜锈蚀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陈旧气息，像是某种巨大生物沉睡时呼出的吐息。档案柜如同钢铁丛林，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投下大片令人窒息的阴影。
总督察黄志诚用力捏了捏眉心，指尖传来的压力试图驱散连日熬夜带来的疲惫。他面前摊开着一份刚刚送来的法证报告，关于近期多起离奇“机械变异”案件的证物分析，结果无一例外都指向一种无法解析的金属锈蚀成分和……生物组织残留。这让他胃里一阵翻腾。这世界到底怎么了？古惑仔打架斗殴，杀人放火，他都能理解，那是人性之恶。但齿轮从血肉里长出来？死人像上了发条一样走动？这超出了他几十年来建立起的对整个世界的认知框架。
“黄Sir，这么晚还不走？”一个声音在安静的档案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黄志诚抬起头，看见刘建明拿着一份文件夹站在不远处，脸上挂着那种他早已看惯的、恰到好处的恭敬与关切。灯光在刘建明的金丝眼镜上反射出冷光，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真实情绪。
“有些旧案，想再看看。”黄志诚含糊地应了一句，不动声色地将桌上的报告合上。他对刘建明，始终保留着一份警惕。这个年轻人能力出众，升迁迅速，但总给人一种捉摸不透的感觉，像是戴着一副精心雕琢的面具。尤其是在眼下这种超出常理的危机面前，黄志诚本能地不信任任何人，特别是身边那些看似正常的人。
刘建明走近几步，将文件夹放在旁边的柜子上。“o记最近压力很大，大家都需要休息。这些陈年旧纸，说不定哪天就被数字化了，何必现在费神。”
黄志诚没有接话，目光扫过刘建明放下的文件夹，封面上手写的档案编号引起了他的注意——cR-1908-。这个编号格式非常古老，而且被部分涂黑，极不寻常。他记得o记的电子档案系统里，根本没有1908年这么早期的记录，更别说这种带有明显保密标记的纸质文件。
“这是什么？”黄志诚指了指那份文件夹。
刘建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嗯？我不知道，刚才在门口档案车上看到的，以为是黄Sir你调阅的，就顺手拿过来了。”他的表情自然得无懈可击。
一种莫名的直觉，像冰冷的蜘蛛顺着黄志诚的脊椎爬了上来。他伸出手，翻开了那份文件夹。
里面是泛黄的纸张，字迹是优雅却略显僵硬的英文花体，记录着一段被刻意遗忘的历史。这是一份1908年，由时任港督府某位高级殖民官员写给伦敦的“非正式报告”副本，内容并非关于政治或经济，而是描述了一个名为 “铸铁真理会”（the Iron cast truth）的秘密结社在香港的活动。
报告详细记载了该结社的成员多为当时的上层精英，包括殖民官员、富商、甚至少数神职人员。他们崇拜的不是任何已知的神只，而是一种被称为 “万机之魂”（the Anima mechanica）的抽象概念，认为宇宙的本质是一台精密而冷酷的巨型机器，所有生命乃至神明，都不过是其中的齿轮与发条。他们举行隐秘的仪式，试图通过复杂的机械装置和特定的“共鸣频率”，与这个“万机之魂”沟通，以获得知识、权力乃至……永生。
报告的语气充满了鄙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将其斥为“堕落的神秘学实践”和“对理性的亵渎”。但在报告的最后一页，夹着一张黑白照片，让黄志诚的血液几乎瞬间凝固。
照片拍摄的是港督府地下某个从未公开过的密室。密室的中央，并非什么圣坛或雕像，而是一个巨大、复杂到令人头晕目眩的黄铜机械结构，无数齿轮、连杆和管道缠绕、交织，构成了一个近似……人类大脑 的形状。照片下方有一行潦草的注释：
“核心共鸣器——‘黄铜大脑’（the brass cerebrum），据称能接收并放大‘万机之魂’的低语。选址基于‘地脉能量节点’理论，确保其影响力覆盖全港。其运作原理超越当代科学理解。”
黄志诚的手指颤抖着触摸照片上那个冰冷的黄铜结构。一瞬间，他仿佛产生了一种幻觉——那静止的黄铜大脑，似乎极其微弱地……脉动了一下。与此同时，一种低沉、单调、富有规律的嗡鸣声，开始在他脑海深处响起，像是远处巨型蒸汽机在持续运转，又像是某种非人存在的……心跳。
他猛地甩了甩头，幻觉和声音消失了，但一种冰冷的寒意已经攫住了他。
“黄Sir？你没事吧？”刘建明关切地问，但眼神深处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精光。
“没……没事。”黄志诚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他意识到，这份档案的出现绝非偶然。1908年的“铸铁真理会”，他们埋藏在港督府地下的“黄铜大脑”，与如今肆虐香港的“机械变异”事件，以及那个在幕后若隐若现的所谓 “螺湮之主” ，必然存在着某种可怕的联系。那个“黄铜大脑”，报告里说它能“接收并放大低语”，覆盖全港……难道它至今仍在运作？甚至……正在与苏醒中的“螺湮之主”产生共振？
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
就在这时，档案室深处，传来一阵清晰的、金属摩擦的声音。
“咔嚓……咔嚓……”
像是生锈的齿轮在相互咬合，又像是沉重的铁链在拖曳。
两人同时警觉地望过去。声音来自两排高大档案柜形成的狭窄通道深处，那里灯光昏暗，阴影浓重。
“谁在那里？”黄志诚厉声喝道，一只手习惯性地按向了腰间的配枪。
没有回应。只有那“咔嚓……咔嚓……”的声音，不紧不慢，持续不断地传来，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机械感，在寂静的档案室里回荡，异常刺耳。
“可能是老鼠，或者档案柜老旧了。”刘建明试图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但他自己的手也不自觉地摸向了枪套。这声音太过规律，太过……刻意了。
黄志诚没有理会他，拔出点三八左轮，小心翼翼地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走去。刘建明犹豫了一下，也拔出配枪，跟在他身后。
越往里走，霉味越重，灯光也越发昏暗。那“咔嚓”声越来越近，仿佛就在下一个转角。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淡淡的、像是机油混合着铁锈的怪异气味。
当黄志诚拐过最后一个档案柜的转角时，他看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前方通道的尽头，一个原本紧闭的厚重铁质档案柜柜门，不知何时打开了一道缝隙。而从缝隙内部，正缓缓地“生长”出几条由无数细小、锈蚀齿轮紧密拼接而成的……锁链。这些齿轮锁链像是有生命般，灵活地蠕动着，相互摩擦，发出那令人不适的“咔嚓”声。它们表面的锈迹呈现出一种暗红色，仿佛是干涸的血渍。
而在柜门前的阴影里，似乎有一个模糊、扭曲的人形轮廓正在形成，散发出冰冷的恶意。
“后退！警戒！”黄志诚低吼一声，举枪瞄准。
几乎在他出声的同时，那几条齿轮锁链如同嗅到血腥味的毒蛇，猛地激射而出，速度快得惊人！它们的目标明确——黄志诚！
黄志诚反应极快，扣动扳机！
“砰！”
子弹精准地击中了最前面的一条齿轮锁链，爆出一小簇火星。然而，预想中锁链断裂的场景并未出现。子弹像是打在了某种极具韧性的合金上，只是让锁链的动作停滞了零点几秒，随即它以更快的速度缠绕而上！
“黄Sir小心！”刘建明也开枪了。
“砰！砰！”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两人魂飞魄散。刘建明射出的两颗子弹，在飞出枪膛的瞬间，竟然没有发出正常的呼啸声，而是在半空中发生了诡异的形变！金属弹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揉捏，迅速拉长、扭曲，弹壳脱落，最终变成了两颗……冒着热气、螺纹清晰可见的活体螺丝钉，叮当两声掉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甚至还微微抽搐了两下！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刘建明看着自己手里的枪，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实的、无法掩饰的惊恐。他的武器，在超自然的力量面前，变成了可笑的玩具。
就在这短暂的惊愕间，齿轮锁链已经如同附骨之疽，牢牢缠住了黄志诚的双腿和持枪的手臂！那锁链冰冷刺骨，并且带着一股难以抗拒的巨大力量，将他猛地向那扇打开的档案柜门拖去！
“呃啊！”黄志诚奋力挣扎，用尽全身力气试图稳住身形，手指抠着地面，指甲几乎翻裂。但那股力量根本不是人类可以抗衡的。他的身体在地上摩擦，发出令人心悸的声音。
“建明！帮忙！”黄志诚嘶吼道。
刘建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扔掉已经无用的手枪，冲上前试图抓住黄志诚的另一只手臂，或是扯断那些锁链。但他的手指触碰到齿轮锁链的瞬间，一股强烈的麻痹感和深入骨髓的寒意顺着手臂蔓延上来，几乎让他瞬间失去力气。那些细小的齿轮还在不停地转动，切割着他的皮肤，留下细密的血痕。
“不行！黄Sir！这锁链……有古怪！”刘建明脸色煞白。
黄志诚的脸上露出了绝望的神色。他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正随着锁链的拖曳飞速流逝。他看向刘建明，眼神复杂，有恐惧，有不甘，或许还有一丝……托付？
“档案……1908……黄铜大脑……是……关键……”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词，“阻止……它们……”
话音未落，他的身体已经被彻底拖到了档案柜门前。那扇厚重的铁门，此刻敞开着，里面并非堆满文件，而是一片深邃、旋转、由无数啮合齿轮和蒸汽管道构成的……机械深渊！浓烈的机油味和灼热的蒸汽从中喷涌而出！
柜门内部，传来更加巨大、更加清晰的蒸汽机轰鸣声，仿佛那里连接着一台古老而庞大的工业怪兽的心脏。
“不——！”刘建明发出徒劳的呐喊。
黄志诚最后看了他一眼，眼神归于一种诡异的平静，仿佛接受了这荒诞而恐怖的命运。下一刻，齿轮锁链猛地一收，将他的身影彻底吞没进了那片机械深渊之中。
“哐当！”
厚重的铁质柜门，猛地自动关上，严丝合缝，仿佛从未打开过。
档案室内，瞬间恢复了死寂。
只有地上那两道清晰的拖痕，以及几颗仍在微微抽搐的**活体螺丝钉**，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刘建明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浑身被冷汗浸透。他惊恐地望着那个恢复正常的档案柜，耳边似乎还回荡着黄志诚被拖进去前，那震耳欲聋的蒸汽机轰鸣声，以及某种更加深沉、更加古老、仿佛来自群星之间的……金属低语。
总督察黄志诚，o记的顶梁柱，就这样在他眼前，被一个档案柜……吞噬了。
而那份1908年的绝密档案，还静静地躺在不远处的柜子上，照片中的“黄铜大脑”，在惨白的灯光下，闪烁着冰冷而诡异的光泽。
刘建明知道，这场战争，已经远远超出了黑帮火拼、警察抓贼的范畴。它关乎的，是这座城市的灵魂，乃至整个现实的根基。而他自己，这个游走于光明与黑暗之间的“黑警”，又该如何在这场逐渐失控的机械噩梦中自处？
档案室的寒冷，渗透进他的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