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穿过谷口,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吹拂在双方沉默对峙的人群之间。那包草药和那袋杂粮饼,静静地躺在空地上,像是一个无声的、充满诚意的砝码。
刀疤汉子盯着那些物资,喉结滚动了一下,又抬眼看向云薇。他身后的山民们,目光更是难以从那袋粮食上移开,孩子们的吞咽声在寂静中清晰可闻。
“你……真是公主?”刀疤汉子终于开口,声音依旧粗粝,但少了几分凶狠,多了几分审视。他的目光落在云薇虽然破旧、却明显料子不俗的衣裙,以及她即便狼狈也难掩的清贵气质上,又扫过萧彻那身即便沾满尘土也看得出精良的甲胄。
“大胤云氏,行七,云薇。”云薇平静地回答,没有刻意强调,却自然流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尊贵,“亡国之人,愧对先祖,不敢以公主自居,但血脉不敢或忘。”
她没有刻意煽情,只是陈述事实。这种态度,反而让刀疤汉子眼中疑虑稍减。那些咋咋呼呼、自称王侯将相的骗子,他也不是没见过。
“那……落霞镇的事,真是你们干的?”刀疤汉子又问,目光灼灼。落霞镇的传闻,即便在这深山,他们也隐隐有所耳闻,最初只当是山下人编造的疯话,但眼前这群人的出现,让这传闻陡然变得真实起来。
“是。”这次回答的是萧彻,他上前一步,与云薇并肩而立,声音沉稳如铁,“北凛无道,夺我家园,戮我子民。凡有血性之胤人,奋起反抗,天经地义。落霞镇,不过小试锋芒。”
他语气中的杀伐决断与历经沙场的威势,让刀疤汉子和他身后的山民都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体,但眼中却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丝敬畏和……隐隐的兴奋。
落霞镇的事,是真的!那龙吟,那王旗!眼前这些人,就是敢在北凛眼皮底下插旗的英雄!
刀疤汉子深吸一口气,脸上的疤痕随着肌肉的抽动而扭曲。他回头,再次与身后几个头领模样的人交换了眼神。这一次,商议的时间更短。
终于,他转回头,目光在云薇和萧彻脸上来回扫视,最终,他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开山斧。
“我是这里的头儿,大家都叫我石老大。”他瓮声瓮气地说,“你们……可以留下。”
他身后紧绷的山民们,虽然眼神依旧警惕,但手中的武器也纷纷垂了下来。
“但是!”石老大话锋一转,语气强硬,“有几个规矩,你们必须遵守!第一,你们只能在山谷东头那片废弃的石屋和洞穴落脚,不准靠近我们西头的村落!第二,山谷里打猎、取水、开垦的地盘,事先要跟我们说清楚,不能抢我们的活路!第三,不准招惹是非,引来北凛的狗腿子!否则,”他眼中寒光一闪,“别怪我们翻脸不认人!”
条件苛刻,充满了不信任,但至少,门开了。
云薇心中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真挚的微笑:“石老大深明大义,云薇在此谢过。请放心,我们定当遵守约定,绝不会给诸位带来麻烦。相反,我们希望能与大家和睦共处,守望相助。”
秦苍见状,也抱拳道:“多谢石老大收留!”
石老大哼了一声,算是回应,他挥了挥手:“阿木,带他们去东头废弃区,指给他们看哪里能住,哪里能取水。”一个精瘦的年轻山民应声而出,好奇地打量着萧彻等人。
初步的接纳,在物资和“英雄”名声的双重作用下,勉强达成。
队伍跟着阿木,穿过山谷。西侧的山坡上,果然散布着几十户简陋的茅屋和石屋,炊烟袅袅,一些山民站在屋前或田间,远远地、沉默地注视着他们这支外来者。
而东侧,则是另一番景象。靠近岩壁的地方,散落着十几栋明显更加破败、甚至有些已经半坍塌的石头房屋,墙壁上爬满了藤蔓。岩壁下方,有几个大小不一的天然洞穴,洞口幽深,里面黑黢黢的。
这就是他们暂时的“家”了。
“条件比预想的差。”秦苍苦笑着摇摇头,“房屋大多需要修缮,洞穴也得清理探查。”
萧彻却已经行动起来:“立刻分组。一组清理最大那个洞穴,作为临时指挥所和伤员安置点。二组修缮两间相对完整的石屋。三组负责警戒和探查周边地形、水源。四组……”他看向那几个新加入的、状态不佳的人,“负责生火、准备饭食。”
命令清晰明确,战士们毫无怨言,立刻分头忙碌起来。新加入的猎户自告奋勇加入探查组,书生兄弟则帮着生火搭灶,溃兵们也尽力搬运石块、清理杂物。
云薇被安排暂时休息,但她坐不住。她走到一处地势稍高的地方,俯瞰着这片即将成为他们根基的山谷。群山环抱,易守难攻,溪流清澈,土地也算肥沃。虽然贫瘠,却充满了生机。
“系统,”她在心中默念,“扫描这片山谷及周边区域,评估潜在资源、安全隐患及适宜居住点。”
【扫描开始……消耗人气值 20,000。】
片刻后,一份详细的立体地图和评估报告出现在她脑海中。地图上清晰地标注了优质水源点、可安全采集的野菜野果区、小型猎物出没地带,甚至还有几处可能含有简易矿脉(如铁、煤)的岩层标记。同时,也标出了几处地形险要、适合设置岗哨或防御工事的位置,以及一处位于山谷最深处的、可能连接着地下暗河的隐蔽洞穴系统。
更让她惊喜的是,报告指出,山谷西侧山民村落所在的下方,地脉能量流动似乎比东侧他们所在的废弃区要稍显活跃和……健康。这或许解释了为何西侧的土地看起来更肥沃,村民的气色也相对稍好。地脉的滋养,即使只是极细微的差别,在长期生活中也会显现出来。
“地脉……”云薇若有所思。如果能够改善甚至引导地脉能量,不仅能让这片土地更加丰饶,或许……也能成为她未来对抗玄冥、修复龙脉的实践场。
当然,这都是后话。眼下,是生存。
她将报告中关于水源、食物采集和安全哨位的信息,悄悄告知了秦苍和负责相关事务的战士,让他们能更有针对性地安排工作。
有了明确的目标和云薇提供的“内幕消息”,工作效率大大提高。当天傍晚,最大的洞穴已被清理干净,铺上了干燥的茅草,生起了篝火,驱散了潮气和寒意。两间石屋也勉强能够遮风挡雨。简单的饭食虽然粗糙,但热汤下肚,驱散了连日奔波的疲惫。
夜色降临,苍云山谷陷入了静谧。东头的营地点着篝火,人影幢幢;西头的村落灯火零星,一片沉寂。双方隔着中间的空地与溪流,遥遥相望,彼此试探,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云薇靠坐在洞穴口一块相对平坦的石头上,左臂的伤口在敷了新的草药后,疼痛减轻了不少。她望着满天繁星,思绪万千。从亡国公主到阶下囚,再到四处奔逃的反抗者,如今,终于有了一小块可以暂时喘息的立锥之地。
前路依然漫长,耶律楚材的威胁如芒在背,玄冥的阴影依旧笼罩,与本地山民的融合更是任重道远。
但至少,他们扎下了第一颗根。
萧彻巡视完岗哨,走到她身边坐下,递过来一个用树叶包着的、烤得微焦的芋薯。“吃点东西。”
云薇接过,低声道谢。火光映照着他冷硬的侧脸,也柔和了些许棱角。
“这里不错,”萧彻望着星空下的山谷,忽然开口,“易守难攻,可暂作根基。假以时日,未必不能经营起来。”
“嗯。”云薇轻轻应了一声,咬了一口芋薯,香甜软糯,“我们需要时间,也需要……更多的人心。”
“人心……”萧彻重复了一遍,目光转向西侧那片沉寂的村落,“会有的。”
他的语气很平淡,却带着一种笃定。经历了皇陵地脉的共鸣,见证了落霞镇的沸腾,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云薇身上那种凝聚人心的力量,以及她所代表的希望,对于这片苦难的土地意味着什么。
夜风吹过,带来远山野兽的隐约嚎叫和近处溪流的潺潺水声。
在这片陌生的山谷里,新的篇章,悄然翻开了第一页。扎根于此的,不仅仅是一支逃亡的队伍,更是一颗名为“复国”的种子,在黑暗中,等待着破土而出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