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前行,雾气愈发浓重黏稠,几乎凝滞不动。明明应是日正当空的午时,天光却难以穿透这诡异的紫白色雾障,四下里一片昏蒙。不敬极目所视,唯见紫白二色交织翻滚,其中那妖异的紫色竟渐占上风,将周遭景物都染上了一层不祥的氤氲。
三人正自小心翼翼前行,忽听韩玉一声低呼:“大师!”
其声带着明显的惊惶,不敬心中一凛,只道遭遇突变,《止》字诀瞬间流转周身,胖大身形竟如鬼魅般一晃,带起一阵雾气流波,刹那间便已掠至韩氏兄弟身侧,凝神戒备。其身法之快,让韩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若非亲眼见那浓雾被骤然搅动得翻涌不息,他几乎要以为这是佛门传说中的“神足通”了。
见二人安然无恙,只是面色惊疑地指向一旁,不敬心下稍安,问道:“何事?”
韩玉压下心中因不敬身法而起的波澜,急忙指向身旁一株枯槁老树的枝桠:“大师请看!百密终有一疏!那树枝上挂着的布条,看颜色和质地,极似霍刚身上所穿!”
不敬依言走近,只见那枯枝低杈处,果然勾着一小片玄色碎布,仅有指甲盖大小,在雾气中若不细看极难发觉。依其高度推测,应是有人疾奔而过时,衣衫被尖锐枯枝刮破所留。想必是因这碎布太小,加之雾气浓重,那心思缜密的幕后之人清理痕迹时,竟也将它遗漏了。
他转头对韩家兄弟道:“这布颜色确与霍施主外衫相似,但破损之处……二位可还记得他外衫上是否有与此相符的崭新裂口?”
韩玉凝神回忆,却无奈摇头:“霍刚衣衫上尘土血污混杂,破损之处甚多,新旧难辨,小弟实在记不真切了。”
一旁的韩阶却挠了挠头,接口道:“其实也怪不得咱们记不住。他那件外衫本就破旧,刮擦破损之处甚多,新的叠着旧的,像是常年在山林野地里穿梭所致。单看一处,确实难以断定。”
韩玉有些惊讶地瞥了四弟一眼,没想到他此刻观察竟如此细致。
却见韩阶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从枯枝上取下那片碎布,置于掌心,就着微弱天光仔细捻摸察看,神色竟是前所未有的专注。片刻后,他抬头笃定道:“没错!定然是他身上的!这布的材质是常见的粗纺棉布,但经纬线的编织疏密,还有这染色的深度与均匀程度,与他外衫的料子别无二致!”
不敬不禁看向韩阶,目中露出一丝讶异与赞赏。
“想不到韩施主竟有这等慧眼识绢帛的本事。”
韩阶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道:“也算不上什么大本事。往年曾在码头货栈帮着验看过各方运来的布匹绸缎,日子久了,对这类东西的成色、织法也就略知一二罢了。”
不敬心中暗忖,果真是人不可貌相,这看似粗豪的汉子,竟怀有这般细腻的技艺。他颔首道:“既发现此物,便证明我等追踪的方向无误。看来,霍施主正是在前方这山谷之中发现了某种极其骇人的事物,才以致仓皇奔逃,一路直奔原陵,想要在那里寻求庇护……只可惜,终究未能逃出那凶手的毒手,殒命于大殿之外。”
韩阶望着前方愈发浓重诡异的紫雾,声音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颤抖,喃喃道:“终于……要见到你了吗?”这声音里混杂着难以分辨的激动与恐惧,仿佛既渴望揭开谜底,又畏惧那即将显现的真相。
韩玉闻言,立刻低声呵斥,语气却带着关切:“四弟!愈是临近关头,愈需沉心静气!大事当前,心浮气躁乃是大忌!”
韩阶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绪,点头道:“三哥教训的是,小弟理会得了。”
不敬不再多言,手持木棍,再次率先向那山谷深处行去。这一次,韩阶却不知不觉落在了最后。韩玉回头见他步履稍缓,不由问道:“四弟,可是还有别的发现?”
韩阶低着头,声音有些含糊不清:“来了,来了……”浓雾掩映下,看不清他脸上是何表情。
这处山坳地势渐窄,走到尽头,竟是一面陡峭岩壁,赫然已是死路。三人便分散开来,沿着湿滑的山壁仔细搜寻。不过片刻工夫,忽又听得韩阶的声音自一片浓雾后响起,这次却带着更明显的惊异:“快过来!这边有发现!”
韩玉心中一喜,暗道今日这四弟果然心思敏锐,屡有建树,脚下已快步赶去。不敬也身形一晃,如一片落叶般悄无声息地掠至韩阶身旁。
只见前方雾气稍薄处,赫然立着一个半人高的老旧树桩,断面粗糙,显是年深日久。而树桩之上,端放着一尊木雕。
那木雕手法极为粗犷简陋,刀斧痕迹犹在,似乎仓促而成,却自有一股令人心悸的狰狞意味,叫人一眼便能看懂其中内容。
竟是两个人形死死纠缠在一处!其中一人状若疯狂,双臂筋肉虬结,死命地扼住另一人的脖颈;而被扼住之人已是四肢软垂,头颅歪斜,显然早已失去了所有反抗能力,任人宰割。这两“人”面目模糊,唯有那绝望挣扎与疯狂杀戮的姿态,被刻画得淋漓尽致,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邪气。
韩玉凝目望去,只觉那木雕之上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怨愤与不祥,不由得心头一凛。正待细看,却听身旁的不敬忽然低宣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
声虽不高,却如暮鼓晨钟,透着一股警觉。只见他四处巡视,并非完全聚焦于那狰狞木雕,而是迅疾地扫视木桩四周的地面与岩壁。
“大师,有何发现?”韩玉急忙问道。
不敬缓缓蹲下身,用木棍小心翼翼地拨开树桩旁几片半腐的落叶,沉声道:“二位请看,这木雕绝非久置于此。其木质新鲜,断口处毫无风雨侵蚀之象,放置于此的时间,绝不会超过十二个时辰。”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无比锐利,缓缓环视这被浓雾封锁的死寂山坳。
“更有趣的是……这木雕所指的方向,以及其脚下泥土的痕迹……放置此物之人,似乎离去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