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一纸由议会通过、皇帝朱批的《兴修南北直道及水利疏》正式颁行天下。这道奏疏规划了以南京为中心,贯通南北主要州府的“官道”网络升级计划,并要求同时疏浚沿途关键河道、修建水库水渠。其目的明确:加强中央对地方的控制,促进商旅物资流通,防范水旱灾害。
消息传出,朝野反应各异。新兴商人群情振奋,沈万三在商会聚会上慷慨陈词:“此乃千秋功业!道路通畅,则货物其流,商贾获利,税收充盈!”而许多地方官员和士绅则暗自叫苦,这等大工程,必然涉及征用土地、摊派劳役、筹集物料,皆是容易引发民怨、吃力不讨好之事。
工程的总负责人,落在了以实干着称的工部尚书,兼领新设立的“路水利衙署”的主事官员身上。具体规划则由格物院负责,王贞仪带领一众学生,依据各地上报的地形水文资料,夜以继日地绘制图纸,计算土方,设计桥梁涵洞。
首个试点工程,选在了连接南京与扬州的一段官道拓宽加固,并同时疏浚沿途一段淤塞严重的运河支流。
工程伊始,问题便接踵而至。
首先是征地。图纸上的红线划过,不可避免地要占用沿途农民的田地、甚至是一些小地主的桑园林地。尽管朝廷明令按市价补偿,但执行起来却困难重重。补偿标准由谁定?市价几何?银钱发放是否及时?胥吏是否从中克扣?
在扬州府江都县的一段路段,老农田老栓(前文出现过的佃农)看着官差在自己租种的田地边缘打下木桩,忧心忡忡。他租种的这块地,刚看到一点“清丈田亩”归还祖产的希望,如今又要被征用一部分。补偿款能有多少?能落到自己这个佃户手里吗?还是会被东家拿走?
“官爷,这…这地要是被征了,小老儿一家可怎么活啊?”田老栓壮着胆子问道。
那胥吏眼皮一翻:“朝廷有法度,按亩补偿,少不了你的!至于你能不能拿到,那是你和东家的事,与官府何干?”
类似的情景在沿途多处上演。失地或少地的农民怨声载道,而一些地主则看到了借机抬高地价、甚至虚报田亩数量以牟利的机会。
其次是劳役。以往大型工程,多靠征发民夫。但《大明新律》已明文禁止无偿劳役,要求“雇役”,即支付工钱。这本是仁政,却带来了新问题:国库开支巨大,地方财政难以承担;雇来的民夫良莠不齐,管理困难,效率远不如被皮鞭驱使的免费劳役;更有些地方官员阳奉阴违,表面上支付微薄工钱,暗地里却依旧强行摊派。
工程现场,负责监工的一名年轻格物院学生,对着一群磨洋工的民夫无可奈何。他按照图纸要求,讲解如何夯实路基,如何用石灰混合黏土增加硬度,但民夫们大多听不懂,也不愿听,依旧按老法子胡乱填土。
“这样不行!地基不牢,一下雨这路就得塌!”年轻学生急得跳脚。
一个老民夫蹲在路边,慢悠悠地抽着烟袋:“小先生,俺们祖祖辈辈都是这么修路的,不也没见天塌下来?你们那新法子,费工费料,图个啥?”
技术与观念的隔阂,如同无形的墙,阻碍着工程的推进。
更棘手的是物料采购。修建道路、水利,需要大量的石料、木材、石灰。一些地方官员与当地商户勾结,抬高物价,以次充好。运抵工地的石料,多有碎裂不堪用之材;木材则多是未干透易腐朽的次品。
这一日,王贞仪亲赴扬州段工地巡查,发现用于修建一座关键桥梁的条石质量低劣,勃然大怒,立即下令停工,并要求彻查物料来源。这一查,便牵出了扬州府工房的一名书吏与当地一家石料场勾结舞弊的丑闻。
案件迅速上报。徐承烈震怒,派出刑部干员南下,与路水利衙署的巡查御史联合办案。最终,那名书吏和石料场老板被下狱,涉案的扬州府一名通判也被停职审查。
此举虽震慑了一批宵小,但也让地方官员对这项庞大的工程更加望而生畏,消极应付者增多。
面对重重阻力,林川召集核心人员商议对策。
“征地补偿,必须设立独立于地方的‘评估司’,直接对户部和路水利衙署负责,补偿银两由中央专项拨款,直达农户,减少中间环节盘剥。”沈万三提出建议。
“劳役问题,可试行‘工程兵’制度。”徐承烈目光一闪,“从各地卫所抽调部分兵员,组成专业的工程队伍,按军队纪律管理,发放饷银。既可保证工程质量效率,亦可减轻地方雇役压力,还能安置部分冗余兵员。”
“技术推广,不能只靠说教。”王贞仪道,“可在各主要工地设立‘工地铁学院’,由格物院学生现场教学,选拔聪慧民夫进行短期培训,授予‘初级工师’称号及额外津贴,以点带面。”
这些措施被迅速采纳并试行。独立的评估司开始运作,虽然依旧磕绊,但补偿款被克扣的现象有所减少;首批由退伍老兵和招募青壮组成的“工程兵”开赴工地,纪律严明,效率显着;工地铁学院里,也开始有民夫认真听讲,尝试使用新的工具和方法。
南北直道的雏形,在无数困难、博弈与不断调整中,一寸寸地向前延伸。它不仅仅是一条物理上的道路,更是一条检验新制度、新理念能否贯通整个大明帝国的试炼之路。沿途的每一寸土地,都浸透着革新与守旧的较量,智慧与惰性的对抗。这条路,注定走得艰难,但它的方向,已然明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