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秦淮河畔,一座名为“经世书院”的学社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与那些吟风弄月、探讨心性的传统文社不同,这里的氛围显得格外务实甚至有些激昂。
学社的发起人,是几位年轻的官员和士子,为首者名叫顾炎成,乃是一名刚从户部清吏司主事升任郎中的青年官员。他亲身参与了新式记账法的推行,深刻感受到了旧有行政体系的臃肿与新法带来的效率。此刻,他正站在一块悬挂着《大明寰宇图》和《欧罗巴列国简图》的墙壁前,对济济一堂的数十名同侪慷慨陈词。
“…诸位同袍!如今朝野上下,对新政非议之声不绝于耳。守旧者言其‘动摇国本’,迂腐者斥其‘舍本逐末’!然我等亲身经历者,当知此言大谬!”顾炎成声音清朗,目光灼灼,“户部推行新账法,以往需旬日方能厘清的账目,如今三日可毕,且条目清晰,弊端顿减!此非效率乎?”
一位在工部观政的进士接口道:“顾兄所言极是!下官在格物院见习,亲眼见得王贞仪学士与诸位同僚,为改良蒸汽机,废寝忘食,反复实验。成功之日,那机器之力,可抵百名壮丁!若用于漕运、矿冶,必将大利于国计民生!此等实实在在的学问,岂是‘奇技淫巧’四字可以抹杀?”
又一位在《大明公报》担任编辑的年轻举人愤然道:“《士林清议》等报,终日攻讦新政,却只会空谈道德,罔顾事实!我等在公报,力求据实报道,以数据说话,反被污为‘林党喉舌’!实在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些年轻人,大多出身中下层官吏家庭或普通士绅门第,通过科举或荐举步入仕途或接近权力核心。他们不像顶级勋贵或世代簪缨的旧官僚那样有沉重的历史包袱,反而更容易接受新思想、新事物。在新政推行过程中,他们或因职位关系接触到新学新知,或因自身抱负看到了除八股取士、论资排辈之外的崭新上升通道,逐渐聚集在一起,形成了支持革新的“少壮派”雏形。
“光抱怨无用。”顾炎成压下众人的激愤,沉声道,“守旧者盘根错节,势力庞大。我等欲助林大人、徐尚书等推行新政,涤荡沉疴,不能仅凭一腔热血。需得有所作为!”
他提出几点倡议:“其一,我等需精进自身。无论是经世之学,还是格物算学,皆需刻苦钻研。唯有自身本领过硬,方能在新政中立足,方能令人信服。我意,可在此书院内,定期举办讲习,邀请格物院学士、精通新法的官员前来授课,我等互相砥砺!”
“其二,需互通声气。各部、院、司,乃至地方州县,若有志同道合之辈,当设法联络,彼此呼应。遇有守旧者阻挠新政,或曲解律令,我等当依据《大明新律》与议会决议,据理力争,形成合力!”
“其三,需引导舆论。不仅《大明公报》,我等亦可自发撰写文章,以笔名投于各报,或自行刊印小册,以亲身见闻,阐述新政之利,驳斥荒谬之言。要让世人知道,支持新政者,并非仅有林、徐等几位大人,更有我辈及天下无数期盼国强民富之有心人!”
顾炎成的倡议,得到了在场所有人的热烈响应。他们深感个人力量的渺小,也厌倦了在旧秩序下的压抑和无所作为。如今,新政为他们打开了一扇窗,他们渴望抓住这个机会,实现个人价值,也为这个古老帝国注入新的活力。
这次聚会,如同星星之火。很快,“经世书院”的影响开始悄然扩散。一些在地方推行新政遇到阻力的年轻官员,写信前来求助或交流经验;一些对旧学感到失望、对新学充满好奇的士子,慕名前来听讲;甚至有个别在军中不得志的低级军官,也偷偷前来联络。
当然,他们的活动也引起了守旧派的注意。
周延儒府上,一位门生前来禀报:“恩师,近日南京城内有一所谓‘经世书院’,聚集一批年轻狂徒,妄议朝政,鼓吹新学,气焰颇为嚣张。为首者乃是户部一个叫顾炎成的郎中。”
周延儒闭目养神,闻言冷哼一声:“跳梁小丑,不成气候。林川、徐承烈尚且举步维艰,何况此等微末小吏?不必理会。”
另一位在座的守旧官员却皱眉道:“周公,不可不防啊。这些年轻人,如同野草,看似弱小,却蔓延极快。若任由其坐大,恐将来尾大不掉。”
周延儒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那就找个机会,掐掉几根出头椽子。让下面的人,盯着那个顾炎成,还有他们那个什么书院。抓住错处,从严办理!杀鸡儆猴!”
新旧势力的博弈,不仅在庙堂之高,宫闱之深,也在这看似不起眼的士子聚会中,悄然进行着。这些破土而出的“新芽”,虽然稚嫩,却代表着未来的方向。他们能否顶住风雨,茁壮成长,同样关系着大明制度复兴的成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