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楼上的厮杀声渐渐平息，萧雷的人头被挑在枪尖上示众，漠北铁骑的溃逃烟尘在天际线拉成灰线。楚小小靠在垛口上，看着楼下百姓举着锄头镰刀欢呼，忽然觉得手臂上的伤口没那么疼了。张嫂子递来的烈酒擦过皮肤时，她甚至笑出了声。
“笑什么？”张嫂子翻了个白眼，却把干净的布条递得更稳些，“新帝的使者已经在城下等着了，据说要亲自给咱们颁赏。”
楚小小瞥了眼城楼下那顶明黄色的轿子，轿帘绣着五爪金龙，在晨光里晃得人眼晕。她扯下沾血的袖口，露出手臂上狰狞的伤疤：“你看这些伤，像不像能换个爵位的样子？”
“爵位？”张嫂子啐了一口，“我奶奶那时候给贝勒府绣屏风，手指被针扎得全是洞，最后只换了两匹粗布。咱姐妹们拿命拼出来的，可不能再当一回傻子。”
正说着，使者已经带着侍卫上了城楼，身后跟着两个捧着锦盒的内侍。那使者约莫四十岁，面皮白净，说话时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官腔：“楚姑娘，张嫂子，恭喜二位护城有功。陛下说了，念及诸位女子奋勇退敌，特赐黄金百两，绸缎千匹，另封楚姑娘为‘安城县主’，食邑三百户。”
内侍打开锦盒，黄金的光混着绸缎的亮，晃得人睁不开眼。城楼上的姐妹却没人动，连呼吸都透着一股冷意。
楚小小笑了，笑得肩膀发颤：“大人可知，昨天守城时，小翠被箭射穿了喉咙，她娘还在城外等着收尸；阿莲为了推下那架云梯，从三丈高的城墙上摔下去，腿断了三根，现在还躺着哼哼。”她指着自己的手臂，“这些伤，换几两黄金够敷药？”
使者的笑容僵在脸上：“楚姑娘这是何意？陛下的封赏，可是天大的恩典……”
“恩典？”张嫂子突然出声，声音粗哑得像磨过砂纸，“二十年前，我爹跟着先皇打匈奴，断了一条腿，回来只领了半袋小米。去年冬天冻饿而死，死前还念叨着陛下会记着他的功劳。”她上前一步，逼近使者，“你们的恩典，是不是都带着保质期？过了这阵就馊了？”
使者后退半步，色厉内荏道：“放肆！你们想抗旨不成？”
“我们不想抗旨，”楚小小接过话，目光扫过身后的姐妹，她们手里还握着断矛、碎瓷片，甚至还有半截擀面杖，“我们只想问问陛下，能不能赏点实在的。”
她抬手指向城下：“那些跟着咱们搬石头、递滚油的百姓，家里大多没了存粮，能不能免他们三年赋税？”
又指向城楼角落那几个包扎着伤口的姑娘：“阿莲她们断了腿、瞎了眼的，能不能让太医院的大夫给治治，别再让郎中用草药糊弄？”
最后，她看向使者手里的锦盒：“黄金绸缎我们不要，县主的爵位也当不起。我们这些人，要么是寡妇，要么是被家里赶出来的丫头，要食邑有什么用？”
“那你们想要什么？”使者的声音抖了。
“我们要自由。”楚小小一字一顿道，“让小翠的弟弟能去学堂念书，不用再去给权贵家当仆役；让阿莲能靠着城楼的小摊子卖些针线，不用怕地痞勒索；让所有姐妹能自己挣饭吃，不用看男人脸色，不用被说‘女子无才便是德’。”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震得檐角的铜铃叮当作响：“我们要的，是能堂堂正正站在太阳底下，说一句‘我凭自己活着’——这赏，陛下给得起吗？”
使者脸色煞白，手里的锦盒差点脱手。城楼上的姐妹齐声喊起来：“要自由！要活路！”声浪滚过城墙，惊飞了檐下的鸽子，连城下的百姓也跟着起哄：“给她们应得的！别拿黄金糊弄人！”
混乱中，楚景渊不知何时站在了楼梯口，铠甲上的血渍还没擦净。他看着楚小小，眼里带着一丝笑意，对使者道：“陛下要是怪罪，我来担着。但她们说的，也是我想说的。”
使者嘴唇哆嗦着，最终咬了咬牙：“我……我这就回宫禀报陛下！”
看着使者仓皇下楼的背影，张嫂子捅了捅楚小小：“你说，新帝能答应吗？”
楚小小望着宫城方向，那里的钟声又响了，这次格外清亮。她捡起地上一根断箭，箭杆上还沾着干涸的血：“不知道，但总得有人问一句，不是吗？”
这时，一个瘸腿的老卒一瘸一拐跑上城楼，手里举着张告示：“姑娘们快看！宫里刚贴出来的！陛下说……说要开女子学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