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烈的尸体被抬走时，天边正滚过一声闷雷。楚小小看着火盆里渐渐冷却的灰烬，黑鹰令牌的铜锈在余温中泛着暗绿，像极了某些藏在暗处的眼睛。她弯腰捡起一块未燃尽的碎片，指尖被烫得一缩——这触感，竟和当年母亲医案里夹着的铜屑一模一样。
“在想什么？”楚景渊走过来，肩上的伤口还在渗血，却毫不在意地用布巾一擦。他顺着楚小小的目光看向火盆，眉头微蹙，“萧烈的令牌里掺了铅，遇热会析出毒性，别碰。”
楚小小猛地抬头：“铅？”
“嗯，西域的法子，用来标记密信。”楚景渊捡起那片碎铜，在指尖捻了捻，“黑石密信里的字迹时隐时现，就是用这种铅粉写的。”他顿了顿，声音沉下来，“我让人查了，二十年前萧烈押运的粮草里，就有一批‘特殊药材’，其实是西域走私的铅块。”
楚小小心脏狂跳。母亲医案里提到过，她当年救治的“怪病”患者，正是中了铅毒，症状与黑石密信里描述的“乏力、呕吐、视物模糊”分毫不差。而那些患者的籍贯，都指向同一个地方——楚景渊父亲当年驻守的边关重镇。
“你爹……”她声音发颤。
“我爹是被冤枉的。”楚景渊打断她，眼神锐利如刀，“萧烈偷走的不是粮草，是铅块。他故意留下半面军旗嫁祸，就是想让楚家身败名裂。”他看向学堂外阴沉的天空，“现在想来，他这些年经营黑风寨，走私禁药，恐怕不只是为了报复，而是在囤积力量——铅可以铸弹，禁药能制蛊，他要的从来不是钱财，是兵权。”
话音未落，一阵狂风卷着雨点砸在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楚景渊的亲卫浑身湿透地冲进来，手里举着一封插着羽毛的急报：“将军！北狄异动！三个部落突然集结，在边境烧了咱们三个互市点！”
楚小小心里一沉。她们半个月前刚和北狄首领夫人做了笔大生意，用草药换了五十匹战马，当时约定好下月扩大互市规模，怎么会突然翻脸？
“烧的是哪三个点？”楚景渊接过急报，手指飞快地扫过字迹。
“都是咱们学堂学员负责的站点！”亲卫急声道，“守将说，北狄人嘴里喊着‘中原人用毒草害他们’，还拿出了染血的草药——看着像是咱们送去的止血草！”
“不可能！”楚小小失声反驳，“我们的草药都经过李婶亲自验过，绝不可能有毒！”
楚景渊捏紧急报，纸页被他攥出褶皱：“是萧烈的余党在搞鬼。黑石死前给北狄送过信，恐怕就是用铅毒污染了草药，再嫁祸给我们。”他看向窗外的暴雨，“北狄首领夫人虽是明事理的人，但部落里主战派一直想趁机南下，现在被抓住把柄，恐怕……”
“恐怕会被裹挟着开战。”楚小小接话道，后背沁出冷汗。北狄骑兵骁勇善战，若是真的开战，边关百姓又要遭殃，而女子学堂好不容易打通的互市之路，也会彻底断绝。
“不能让他们得逞。”楚景渊转身就走，“我去调兵，你……”
“我去北狄。”楚小小打断他，眼神异常坚定，“学堂的学员们认识首领夫人，我们带着真正的草药和算学册子去解释，或许能揭穿阴谋。”
“太危险了！”楚景渊立刻反对，“北狄现在群情激愤，你去了就是羊入虎口。”
“正因为危险，才更该去。”楚小小拿起墙上的佩剑，这是她从萧烈尸体旁捡的，刀鞘上刻着北狄的狼图腾，“你守边关，我去部落，我们双管齐下。你别忘了，首领夫人欠我个人情——上次我教她用艾草治好了部落里的瘟疫，她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楚景渊看着她眼里的光，像暴雨中不肯熄灭的烛火。他知道，楚小小决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他从怀里掏出块虎符碎片，塞进她手里：“这是北狄守将的信物，见此符如见我。记住，一旦谈不拢，立刻放信号弹，我带骑兵接你。”
“放心。”楚小小握紧虎符，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镇定了不少，“我不是去送死，是去做生意——用诚意换和平，这买卖划算。”
暴雨中，两路人马分头出发。楚景渊带着骑兵直奔边关，盔甲在雨幕中闪着冷光；楚小小则领着张嫂子、李清婉和五个擅长医术的学员，坐上了改装过的马车，车厢里堆满了草药、算学册子，还有她们连夜绣好的“和平图腾”——一只衔着橄榄枝的雄鹰，一半是中原绣法，一半是北狄纹样。
“小小，你说……首领夫人会信我们吗？”张嫂子用布巾擦着潮湿的算珠，声音发颤。她们刚听说，北狄主战派已经杀了两个中原商人，尸体就挂在互市的旗杆上。
“信不信，都得去试试。”楚小小正在检查草药，把容易混淆的断肠草和艾草分开打包，每包上都用双语标注着用途，“你看这艾草，能驱蚊能止血，北狄人夏天打仗离不了；还有这算学册子，我加了北狄的畜牧账算法，他们部落里的女人们肯定用得上。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让她们知道，我们不是来害人的，是来帮她们的……”
话没说完，马车突然剧烈颠簸起来，接着是刺耳的箭啸声！李清婉尖叫一声，抱着头缩到角落——一支狼牙箭穿透车厢，正好钉在楚小小手边的草药包上！
“是北狄的游骑兵！”赶车的护卫大喊，“他们认出咱们的旗号了！”
楚小小立刻掀开帘子，只见十几个骑着马的北狄汉子正追过来，个个举着弯刀，嘴里喊着她听不懂的怒语。为首的是个络腮胡大汉，看到楚小小，眼睛瞪得通红，一箭射向马车的车轮！
“别硬拼！”楚小小对护卫喊道，同时让李清婉把“和平图腾”挂出去。当那面绣着雄鹰的旗子在雨幕中展开时，北狄人的箭果然慢了些。
“是首领夫人的图腾！”张嫂子突然喊道，“我在互市见过，这是她最喜欢的图案！”
楚小小立刻让学员举起草药包，用刚学的北狄语大喊：“艾草！治病的！不是毒药！”她解开一包止血草，扔向络腮胡大汉——这是北狄的习俗，扔礼物代表没有敌意。
络腮胡接住草药，放在鼻尖闻了闻，突然愣住了。他叽里呱啦说了几句，语气明显缓和下来。楚小小虽然听不懂，但看到他挥手让手下停箭，知道有戏。
“他说……这草药和他们收到的不一样。”懂北狄话的学员翻译道，“他们收到的草药有股腥臭味，这个没有。”
“是铅粉！”楚小小立刻反应过来，“萧烈的人在草药上撒了铅粉，既有毒，又有腥味！”她让学员再扔过去几包不同的草药，“让他看，真正的草药是清香的！”
络腮胡一一闻过，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突然翻身下马，对着楚小小的马车行了个北狄礼，然后挥手示意手下带路——显然是要带她们去见首领夫人。
雨渐渐小了，马车在泥泞的草原上颠簸前行。楚小小看着窗外掠过的羊群，突然想起楚景渊说的话：“打仗靠的不只是刀枪，还有人心。”她低头抚摸着怀里的虎符碎片，冰凉的金属仿佛在传递着某种力量——楚景渊在边关备战，她在部落里化解误会，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这片土地的安宁。
而此刻的边关，楚景渊正站在城楼上，看着远处黑压压的北狄骑兵。亲卫来报，萧烈的余党混在北狄部落里，正煽动着更多人南下。他握紧了腰间的佩剑，剑鞘上的楚家标记在暮色中闪着光。
“将军，要不要先动手？”亲卫问道。
楚景渊摇头，目光投向草原深处——那里，楚小小的马车正朝着北狄王帐缓缓移动，像一点微弱却执拗的光。“再等等。”他说，“相信她。”
风雨欲来，战云密布。但只要这点光不灭，和平就还有希望。楚景渊知道，这场仗，他们不仅要赢在刀枪上，更要赢在人心上——就像楚小小用草药和诚意，一点点融化北狄的敌意那样，用不了多久，那些被煽动的部落就会明白，谁才是真正的朋友，谁才是藏在暗处的毒蛇。
夜色渐深，北狄王帐的灯火亮了起来。楚小小下车时，看到首领夫人正站在帐外等她，手里拿着那包被铅粉污染的草药，脸色凝重。
“我知道不是你们。”首领夫人的汉话比上次流利了些，“但部落里死了三个人，症状和这草药有关，我需要一个解释。”
楚小小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李婶写的《草药辨毒录》，翻开其中一页：“夫人请看，这是被铅污染的草药，颜色发暗，有腥味；这是干净的，颜色翠绿，有清香。铅能让人中毒，就像你们部落里的毒草，不是所有草都能治病——害你们的不是草药，是下毒的人。”
她顿了顿，指向帐外的风雨：“就像这雨，能滋润草原，也能淹没帐篷，但我们不能因为怕淹水，就祈求永远不下雨。互市就像这雨，有好有坏，但关闭互市，就像拒绝雨水，最终受害的是草原和羊群。”
首领夫人沉默地看着她，又看了看那本画满草药图谱的册子，突然笑了：“你说的，和我母亲当年说的一样。她总说，做生意就像放牧，要辨得清好草坏草，才能养好羊。”她转身对身后的人说了几句，“我让人去查，是谁把这包毒草药送进来的。在查清楚之前，我不会让他们开战。”
楚小小松了口气，抬头看向天边——乌云裂开一道缝，露出几颗星星。她知道，这只是开始，但只要她们守住这份信任，风雨总会过去，和平的草原终将迎来真正的日出。
而边关的城楼上，楚景渊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抬头望向星空，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他握紧佩剑，对亲卫道：“传令下去，加强戒备，但不许主动挑衅。等北狄那边有消息，我们再做打算。”
全面备战，不仅是备刀枪，更是备人心。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