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艇引擎单调地轰鸣着，撕破河面的寂静。苏晚将速度控制在不高不低的档位，既不至于太慢被轻易追上，也不至于太快在黑暗的河道中失控。雨水更密集了，冰冷地抽打在她的脸上和手上，带来刺痛般的清醒。她不敢打开航行灯，只能借着远处岸上零星的城市光晕和偶尔驶过的船只灯光，勉强辨认着前方的水道。
怀里的笔记本电脑被她用防水布紧紧包裹，抱在胸前，仿佛那是她身体的一部分。顾言被制伏前的那声“跑”，和他毫不犹豫推向她的力量，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脑海里，带着灼热的痛感。她甩了甩头，试图将那些画面暂时驱散。现在不是沉溺于情绪的时候，她必须思考，必须行动。
她查看了一下快艇的油量表，还剩一半左右。不能一直留在河上，这里目标依然明显，而且迟早会燃油耗尽。她需要找一个地方上岸，一个足够隐蔽，能让她消化核心数据，并规划下一步行动的地方。她回忆着这座城市下游区域的地图。那边有废弃的工厂区，有尚未完全开发的水岸林地，还有一些管理松散的小型渔船码头。
她选择了那片水岸林地。那里地形复杂，植被茂密，更容易隐藏，而且远离主干道和居民区。她调整方向，向着记忆中的那片黑暗轮廓驶去。雨水和夜色成了她最好的掩护。大约二十多分钟后，她关闭了引擎，让快艇借着惯性缓缓滑向一处芦苇丛生的浅滩。船底摩擦着泥沙，发出轻微的声响，停了下来。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雨点打在树叶和河面上的沙沙声，以及不知名虫豸的鸣叫。她仔细倾听了片刻，确认没有异常动静后，才小心翼翼地涉水上岸。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她的脚踝，刺骨的寒意让她打了个哆嗦。她将快艇简单伪装了一下，用芦苇和树枝遮盖住大部分船身，然后抱着电脑，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林地深处走去。
她找到了一棵巨大的、根部虬结形成天然凹陷的老榕树，勉强可以遮雨。她蜷缩进去，用颤抖的手打开电脑。屏幕亮起的光芒在黑暗中显得格外醒目，她不得不侧过身体，用身体挡住大部分光线。首先，她检查了之前设置的分布式数据备份状态，所有节点都显示传输和加密完成。这让她稍微安心了一些。至少，火种已经撒出去了。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点开了那个象征着最高权限的“普罗米修斯”核心数据库图标。界面展开，不再是之前日志文件那种零散的结构，而是一个庞大、精密、如同神经元网络般相互连接的数据宇宙。目录清晰，分类明确，但每一个分类的名称都足以让人触目惊心：
【实验对象档案（已归档\/活跃\/已净化）】
【基因编辑序列库（稳定\/不稳定\/禁忌）】
【神经链接与意识映射实验记录】
【融合测试协议与风险评估】
【理事会决议及资金流向】
【外部合作者及关联项目（曙光计划\/基石…）】
【清道夫行动日志与权限管理】
苏晚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她首先点开了【实验对象档案】。里面是密密麻麻的编号，每个编号点开，都包含着详细的个人背景、基因图谱、实验过程记录、生理数据变化，以及……最终状态。她随机点开几个标注着【已净化】的档案，看到的“处理原因”包括“基因排异失控”、“神经链接崩溃产生攻击性”、“认知偏离阈值超出安全范围”，而“处理方式”一栏，大多是冷冰冰的“生命维持系统终止”、“执行深度隔离协议（永久）”。文字背后，是数百条被轻易抹去的生命。
她感到一阵恶心，强忍着继续查看。在【活跃】名单里，她看到了顾影的编号，状态标注为“基石载体，融合测试候选者”，访问权限极高，大部分详细数据被二次加密。她尝试用刚刚获得的权限访问，系统提示需要“理事会半数以上成员或项目最高负责人（L.d.L）授权”。李理事牢牢掌控着最关键的部分。
她退出来，点开【融合测试协议】。里面详细描述了将经过编辑的基因序列与“基石载体”进行深度整合，试图“优化”或“修复”特定基因缺陷，甚至提及了“意识备份与转移”的远期目标。风险评估里坦承了高概率的排异反应、神经功能损伤和“载体意识被覆盖或融合”的可能性。这根本不是什么治疗，这是一场用活人进行的、成功率极低的疯狂赌博！而顾影，就是这场赌博的核心筹码。
苏晚关闭了这个令人窒息的文件夹，点开了【理事会决议及资金流向】。里面清晰地记录了“磐石基因”以及数个隐藏在离岸公司背后的资本，如何为“普罗米修斯”输血。一些决议直接涉及如何规避伦理审查，如何利用法律灰色地带，以及如何“处理”掉那些“带来麻烦”的内部质疑者和外部调查者。李理事的签名和电子印章随处可见。
最后，她点开了【清道夫行动日志】。里面的记录让她脊背发凉。不仅仅有对她和顾言的追捕指令，还有更多她不知道的、针对记者、学者、甚至是一些试图调查亲人神秘失踪的家属的“封口”行动。手段包括恐吓、制造意外、栽赃陷害，甚至直接“人间蒸发”。这是一个运作成熟、冷酷无情的清除机器。
数据量庞大得令人绝望。这里面任何一小部分泄露出去，都足以在社会上掀起轩然大波，将“磐石基因”和李理事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但如何安全地将其公之于众？直接发给媒体？她无法保证接收者的安全，也无法保证数据不被拦截和销毁。交给警方？她不确定警方的内部是否已经被渗透。李理事的能力显然已经超出了商业范畴。
她需要盟友，需要渠道，需要确保这些数据能像病毒一样，同时在无数个安全的地方爆发，让对方无法扑灭。她想起了顾言留下的那个双肩包，里面似乎有一些他收集的、关于其他可能对“普罗米修斯”构成威胁的个人或组织的信息。也许，可以从那里找到突破口。
就在她准备仔细研究那些信息时，电脑右下角一个极其隐蔽的、属于她自己设置的警报程序，突然闪烁起微弱的红光。这个程序监控着她几个用于伪装的虚拟身份和备用邮箱。红光闪烁，意味着其中一个伪装身份触发了某种安全警报——可能是登录异常，也可能是被某种系统标记。
她立刻点开警报详情。触发警报的是一个她很久以前注册、几乎不用的学术论坛账号。记录显示，就在十分钟前，有人从海外某个Ip地址，尝试用极高的权限直接访问了这个账号的底层注册信息！虽然访问被论坛本身的安全机制阻止了，但这种级别的探测，绝非普通黑客所为。
是“清道夫”？他们已经追查到她的网络痕迹了？速度太快了！还是……是顾言之前提到过的、对“普罗米修斯”感兴趣的其他势力？她无法判断这是危险，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关注”。但无论如何，这都意味着她不能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她立刻关闭电脑，将其再次用防水布包好。必须离开这里。林地也不再安全。她需要找到一个有稳定电源和相对安全网络连接的地方，才能继续下一步。她想起了城市里那些由志愿者运营、注重隐私保护的“数字游民”共享空间，或者某些管理宽松的青年旅社的公共电脑区。那些地方人员流动大，监控相对薄弱，或许能暂时藏身。
她看了一眼顾言给的那个黑色手机（她只带了SIm卡，手机主体已销毁），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开机。她不能确定这个号码是否也已被监控。现在，她只能依靠自己，和怀里这份沉重无比的数据。
雨势渐小，但夜色依旧浓重。苏晚站起身，拍了拍湿透冰冷的衣服，将电脑紧紧抱在胸前，再次迈开脚步，向着下游更远处、那片闪烁着零星灯火、象征着混乱却也蕴含着一丝生机的城市边缘区域走去。微光在前，而沉重的黑暗与未知，依旧如影随形。她手中的数据是武器，也是枷锁，引领着她走向无法回头的深渊，或者……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