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违的天光刺得苏晚栀几乎睁不开眼,山风卷着草木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带着自由的味道。她贪婪地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灌入肺腑,却让她有种重获新生的颤栗感。他们真的逃出来了!逃出了那个如同巨大囚笼的白狼谷!
然而,劫后余生的狂喜很快被现实的冰冷所取代。厉战的状态极差。他靠坐在洞口冰冷的石壁上,脸色苍白如纸,唇色泛着不祥的青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痛楚声,左肩处的绷带早已被暗河的水浸透,渗出暗红的血迹。强行突围、暗河漂流、瀑布坠落……这一连串的折腾,几乎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元气。
“你的伤……”苏晚栀跪坐在他身边,声音带着哭腔,手忙脚乱地想检查他的伤口,指尖却颤抖得无法触碰。
“无妨……死不了……”厉战闭着眼,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依旧带着那股不容置疑的冷硬。他试图撑起身子,却因牵动伤口而猛地一阵剧烈咳嗽,咳出点点血沫。
“你别动!”苏晚栀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按住他,“我们先找个地方躲起来,你得处理伤口!”
厉战艰难地抬眼,锐利的目光扫过洞外的环境。洞口位于一处陡峭的山腰,下方是茂密的原始森林,远处群山连绵,不见人烟。天色已近黄昏,夕阳的余晖将天际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夜晚的寒冷即将降临。以他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在野外过夜。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斜上方不远处,一片被藤蔓和枯枝半掩的、残破的飞檐上。那似乎是一座……废弃的山神庙?
“去那里……”他抬手指向那个方向,声音沙哑。
苏晚栀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心中稍安。有遮风挡雨的地方总比露宿荒野强。她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搀扶起厉战。厉战几乎将大半重量都压在她瘦弱的肩膀上,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在地上留下断续的血迹。
短短几十丈的距离,仿佛耗尽了两人所有的力气。当苏晚栀终于搀扶着厉战,踉跄着撞开那扇早已腐朽的半扇庙门,跌入庙内时,两人都几乎虚脱地瘫倒在地。
庙内蛛网密布,尘土堆积,神像早已坍塌,只剩半截斑驳的基座。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野兽粪便的气息。但好在四壁还算完整,屋顶虽有破漏,却也能抵挡大部分风寒。对于濒临绝境的两人来说,已是难得的避难所。
苏晚栀顾不上喘息,连忙将厉战小心地扶到一处相对干燥的墙角靠坐。她撕下自己早已破烂不堪的裙摆内衬,用庙外积存的雨水勉强浸湿,仔细为他擦拭脸上和伤口周围的污渍和血水。冰冷的水刺激着伤口,厉战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硬是咬着牙没有发出一声呻吟。
看着那再次崩裂、皮肉外翻、甚至隐隐发黑的伤口,苏晚栀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没有药,没有干净的水,没有食物……在这荒山野岭,他的伤该怎么办?
“别哭……”厉战虚弱的声音响起,他艰难地抬起未受伤的右手,极其缓慢地、用指腹擦去她腮边的泪珠。动作笨拙,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和。“哭……无用。”
苏晚栀抓住他冰冷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颊,泣不成声:“可是……没有药……你会死的……”
厉战深深地看着她,那双因失血和疲惫而有些涣散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怜惜的光芒?快得如同错觉。他沉默了片刻,低声道:“你……不是有‘办法’吗?”
苏晚栀浑身一颤,猛地抬头对上他的视线。他……他是在说她的空间泉水?他知道了?他一直都知道?!在那种绝境下,他依然相信她有能力救他?
一股巨大的酸楚和一种被全然信任的暖流交织在一起,冲垮了她最后的犹豫。是啊,她还有空间!这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你……你等着!”她松开他的手,胡乱抹了把眼泪,转身跑到庙门口,警惕地张望了一下,确认四周无人后,立刻凝神进入空间!
空间内生机盎然的气息让她精神一振。她毫不犹豫地冲到泉水边,用意识小心翼翼地引导出最精纯的一股泉水,又迅速采摘了几株药效最强的银脉草和止血草,退出空间。她找来一片宽大的干净树叶,将草药嚼碎混合泉水,做成药泥,又用另一片树叶盛了满满的泉水。
回到厉战身边,她跪坐下来,小心地解开他伤口上湿透的布条。当狰狞的伤口完全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时,她的心再次狠狠一揪。她不再犹豫,将药泥厚厚地敷在伤口上,又小心地扶起他的头,将树叶凑到他干裂的唇边。
“喝点水……”她的声音依旧带着哽咽。
厉战没有拒绝,就着她的手,小口小口地吞咽着泉水。清冽甘甜的泉水滑过喉咙,带来一股温和却强大的生机暖流,迅速滋养着他近乎枯竭的身体。他闭上眼,全力引导着这股力量修复内腑。
苏晚栀守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随着泉水的摄入和药泥的作用,他惨白的脸色似乎恢复了一丝极淡的血色,紧蹙的眉头也微微舒展了一些。她心中稍安,疲惫和困意如同潮水般涌来,让她几乎要立刻睡去。
但她强打精神,必须在天黑前找到生火的东西和食物!她再次走出庙门,在附近捡拾了一些干燥的枯枝和引火的松针。幸运的是,她在神像底座后发现了一个被遗弃的、破损了一半的瓦罐和两块火石!
这简直是天大的惊喜!她连忙用雨水洗净瓦罐,盛满水,回到庙内。用火石点燃枯枝的过程异常艰难,她的手因寒冷和疲惫而不停颤抖,试了无数次,才终于点燃了一簇微弱的火苗。她小心地呵护着,添加枯枝,终于生起了一堆小小的篝火。
橘黄色的火光跳跃着,驱散了庙内的阴冷和黑暗,也带来了一丝微弱的暖意。苏晚栀将瓦架在火上,烧着热水。她又将最后一点干粮(从谷中带出的、仅剩的一小块硬邦邦的烤饼)掰碎,泡在热水里,做成糊状。
当她将温热的糊糊喂给厉战时,他依旧闭着眼,但配合地张开了嘴。火光映照着他冷硬的侧脸,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竟少了几分平日的凌厉,多了几分罕见的脆弱。
喂完食物,夜色已深。山风呼啸着从破陋的屋顶灌入,带来刺骨的寒意。篝火无法完全驱散寒冷。苏晚栀看着厉战单薄的湿衣,和自己同样冰冷的身体,咬了咬牙,挪到他身边,紧挨着他坐下,试图用自己微薄的体温为他取暖。
她的靠近让厉战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他睁开眼,深邃的眸子在火光下看向她,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冷……”苏晚栀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烫。这个借口拙劣而大胆,但她顾不上了。
厉战沉默地看着她冻得发青的嘴唇和微微颤抖的肩膀,许久,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几乎听不见。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迟疑地……伸出未受伤的右臂,轻轻揽住了她单薄的肩膀,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一股混合着血腥味、药味和他身上独特冷冽气息的味道瞬间将苏晚栀包裹。他的怀抱并不温暖,甚至有些冰冷僵硬,但那坚实的心跳声和不容置疑的庇护姿态,却让苏晚栀瞬间红了眼眶,心中涌起巨大的酸涩和安宁。她不再犹豫,顺从地靠进他怀里,将脸埋在他冰冷的颈窝,汲取着那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暖意。
厉战的身体依旧紧绷,揽着她肩膀的手臂也有些僵硬,但他没有推开她。篝火噼啪作响,庙外风声凄厉,破庙内,两人依偎在小小的火堆旁,如同暴风雪中相互取暖的幼兽。
“睡吧。”良久,厉战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我守着。”
简单的三个字,却如同最坚实的承诺。苏晚栀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下来,极度的疲惫席卷了她,她在他怀里找了个更舒适的位置,沉沉睡去。临睡前,她模糊地想,如果这条路没有尽头,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似乎……也不错。
黑暗中,厉战低头看着怀中女子恬静的睡颜,火光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他冰冷的眸底深处,那惯有的坚冰,似乎在不知不觉中,悄然融化了一角。他收紧手臂,将外袍仔细地裹紧她,然后抬起头,警惕的目光投向庙外无边的黑暗,如同最忠诚的守卫。
荒山,古庙,寒夜。
一灯如豆,两人相依。
前路依旧茫茫,杀机四伏。
但这一刻,檐下灯火虽微,
却足以照亮彼此眼中,
那悄然滋生的、不容于世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