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陀罗”的出现,如同在苏晚栀心中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让她对白狼的恐惧和对其意图的猜测达到了顶点。那种能操控人心、制造幻境的邪物,绝非凡俗。白狼培育此物,所图定然惊天!他之前所谓的“招揽”,恐怕只是冰山一角,其背后隐藏的,或许是更加黑暗、更加危险的阴谋。
小院内的气氛,因这次药圃之行,变得更加凝重压抑。苏晚栀坐立难安,脑海中不断回放着那漆黑果实散发出的诡异气息,以及白狼属下看似无意、实则步步紧逼的试探。她感觉自己就像被困在蛛网中央的飞蛾,无论朝哪个方向挣扎,都只会让缠绕的丝线更紧。
厉战比以往更加沉默。他不再长时间静坐,而是拄着杖,在小院内缓慢踱步,目光时而锐利地扫视着高耸的环形山壁和谷中隐约可见的巡逻守卫,时而落在远处白狼惧所的方向,眸底深处翻涌着冰冷的计算和隐而不发的戾气。他的右腿似乎比前几日更有力了一些,虽然依旧需要木杖支撑,但步履间的踉跄感减轻了许多,周身那股内敛的煞气,也随着伤势的好转,如同即将出鞘的利刃,愈发令人心悸。
苏晚栀将他的变化看在眼里,心中稍安,却也更添忧虑。厉战恢复得越快,意味着与白狼摊牌的日子就越近。而摊牌的结果……她不敢想象。
这天夜里,月黑风高,山谷中万籁俱寂,只有不知名的虫鸣和远处温泉潺潺的水声。苏晚栀心事重重,毫无睡意,坐在窗边,望着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发呆。厉战则坐在桌旁,就着如豆的油灯,用一块磨刀石,极其缓慢而专注地,擦拭着那柄从不离身的北狄弯刀。冰冷的金属与粗糙的石块摩擦,发出“沙沙”的轻响,在寂静的夜里,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紧的韵律。
“我们……还能离开这里吗?”苏晚栀望着窗外,无意识地低声喃喃,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绝望。
磨刀的声音停顿了一瞬。
黑暗中,厉战抬起眼眸,目光如幽潭般深不见底,落在苏晚栀被昏暗灯光勾勒出的、单薄而脆弱的侧影上。她没有回头,但他能清晰地看到她微微颤抖的睫毛和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唇瓣。
“能。”一个冰冷的、却斩钉截铁的字,从他薄唇中吐出,不带丝毫犹豫。
苏晚栀浑身一颤,猛地转过头,撞进他深邃的眸子里。那里面没有安慰,没有空洞的鼓励,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和不容置疑的笃定。
“怎么离开?”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切地追问,声音带着哭腔,“山谷守卫森严,还有阵法,我们……”
“阵法有生门,守卫有间隙。”厉战打断她,声音低沉而冷静,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关键在于时机和……代价。”
时机?代价?苏晚栀的心揪紧了。
厉战放下磨刀石,指尖轻轻拂过冰冷锋利的刀锋,眸光幽暗:“白狼并非铁板一块。谷中势力,亦有纷争。他在等,等一个……能让他放心动用‘梦魇陀罗’的时机,或者说,一个……能让他确信我们已无威胁的时机。”
苏晚栀倒吸一口凉气!他……他竟然将白狼的意图看得如此透彻!他在利用白狼的试探和等待,反过来谋划脱身之计?!
“那我们……”苏晚栀的声音因紧张而干涩。
“等。”厉战言简意赅,“等他下一步动作。等他……露出破绽。”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弯刀上,指尖在刀柄一处不起眼的、刻着诡异狼头图腾的纹路上轻轻摩挲着,眸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冰冷的算计。“在此之前,示弱,麻痹。”
示弱?麻痹?苏晚栀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白狼忌惮厉战的恢复速度和她的“能力”,所以他们要反其道而行之,让白狼认为他们不足为惧,放松警惕!
“可是……你的伤……”苏晚栀担忧地看着他的腿。示弱,意味着要刻意延缓伤势的恢复,这……
“无妨。”厉战淡淡道,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伤势恢复几何,我自有分寸。”他抬眼,目光锐利地看向苏晚栀,“倒是你……你的‘药’,需更谨慎。”
苏晚栀的心猛地一紧!他……他果然一直都知道!知道她的药有奇效!他是在提醒她,在白狼的眼皮底下,不能再轻易动用空间泉水,甚至要刻意减弱药效,配合“示弱”的计划!
一股巨大的酸楚和愧疚涌上苏晚栀心头。是为了保护她,他才不得不延缓自己的恢复,甚至要忍受伤势反复的痛苦!
“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了你……”她低下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黑暗中,传来一声极轻极淡的、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与你无关。”厉战的声音依旧冰冷,却似乎……缓和了一丝?“既入局中,便是棋子。如何落子,各凭本事。”他顿了顿,目光深沉地看向她,“你……亦是关键一子。”
关键一子?苏晚栀怔住。她?她能做什么?
“白狼的目标是你。”厉战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静,“你的‘价值’,是你我手中……最重要的筹码,也是……最危险的诱饵。”他的目光锐利如鹰,仿佛能看穿她所有的恐惧和不安,“稳住心神,藏好你的底牌。必要时……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苏晚栀的心脏狂跳起来!他……他是要她配合白狼的试探?甚至……主动踏入白狼设下的圈套?这太危险了!
看着她瞬间煞白的脸色,厉战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眉。他放下弯刀,站起身,拄着杖,走到窗边,与她并肩而立,望向窗外无尽的黑暗。高大的身影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却也奇异地带来一丝安稳。
“怕吗?”他低声问,声音融入夜色,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缓和?
苏晚栀仰头看着他冷硬的侧脸轮廓,月光透过窗棂,为他镀上一层清冷的光晕。怕?她当然怕!但……
“有你在……我不怕。”她再次说出了这句话,这一次,声音虽然依旧带着颤抖,却多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和坚定。
厉战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他沉默了片刻,没有回头,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那声音低哑,几乎被夜风吹散,却清晰地落入了苏晚栀的耳中。
随即,他转移了话题,声音恢复了以往的冷硬:“明日开始,送来的药,我会倒掉大半。你的‘点心’,也不必再做。”
苏晚栀心中一痛,却用力点头:“我明白。”
“睡吧。”厉战最后说了一句,便不再多言,拄着杖,转身走向内室。他的背影在黑暗中显得异常孤峭,却又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
苏晚栀站在窗边,久久没有动弹。夜风吹拂着她单薄的衣衫,带来刺骨的寒意,但她的心,却因刚才那短暂的交流和那个轻不可闻的“嗯”字,奇异地安定了下来。
恐惧依旧存在,前路依旧凶险。但这一次,她不再是一个人在黑暗中摸索。她有了同谋,有了方向,哪怕这个方向是走在刀尖上,是与虎谋皮。
厉战说得对,他们已是局中棋子。而她要做的,就是扮演好自己这枚“关键之子”,藏好底牌,等待时机,配合他……下一盘关乎生死的险棋。
夜色如墨,棋局已布。
执子之手,与子同谋。
这囚笼中的每一步,都将是与死神的共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