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祖至元八年(1271)的深秋,大都城在萧瑟北风中迎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文化盛事。就在贡院街西侧的原礼部旧衙门前,一座新制的黑漆匾额上,玉京书会四个鎏金大字在暮色中熠熠生辉。这里是关汉卿与挚友杨显之、梁进之等十二位文人共同创建的杂剧创作基地,更是元初废除科举后,无数怀才不遇的士子们寻得的精神归宿。
书会成立当夜,首演《闺怨佳人拜月亭》的盛况至今仍为大都百姓津津乐道。临时搭建的戏台上,朱帘秀饰演的王瑞兰甫一登场,那双含愁带怨的明眸便摄住了全场观众。当她唱到这青湛湛碧悠悠天也知人意时,水袖轻扬,指向夜空的指尖微微发颤,仿佛真要与苍天论个分明。台下顿时泣声如潮,连巡夜的更夫都忘了敲梆,扶着院墙拭泪。蒙古宗王按竺迩原本端着金杯冷眼旁观,此刻竟霍然起身,将酒杯掷向戏台,朗声喝道:不想南曲中竟有这等朔风烈骨!飞溅的酒液在灯笼映照下,恍若洒落漫天星斗。
书会风云:科举废后的文心涅盘。
玉京书会的诞生,恰逢元世祖忽必烈彻底废除科举的历史节点。曾经苦读经史的文人们,忽然发现仕途断绝,却意外在勾栏瓦舍中找到了新的天地。书会二进院的东厢房里,终日弥漫着墨香与茶烟,关汉卿常与杨显之对坐切磋。某日讨论《拜月亭》的曲牌时,杨显之抚掌大笑:汉卿兄将【混江龙】改为【搅筝琶】,这一改,恰似把文人雅集改成了市井喧哗,妙极!
梁进之则擅长结构布局,他总能在关汉卿天马行空的构思中梳理出清晰的脉络。三人在青灯下校订剧本的身影,常常映在窗纸上直至深夜。有时争论激烈时,关汉卿会突然拍案而起,抓起案头医书举例:这编剧如开方,君臣佐使缺一不可!说着便用朱笔在稿纸边画出经络图,将戏剧冲突比作穴位刺激,引得众人拊掌称绝。
书会同仁各展所长:有人专攻科范动作,有人精研宫调音律。来自南方的徐姓文人甚至将宋金说唱艺术的精华融入杂剧,创造出新颖的手法。在这方天地里,往日的举子、落第秀才、医官后裔,都找到了安放才情的所在。
梨园春秋:英雄血与风尘智。
随着玉京书会声名鹊起,关汉卿的创作进入喷薄期。《单刀会》在慈仁寺前的露天戏台演出时,饰演乔公的老生唱到二十年流不尽的英雄血时,全场静默如太古。突然有个白发老翁以杖击地,放声痛哭:此声如闻故国钟磬!围观的人群中,不少原金朝遗民纷纷拭泪。暗中观剧的按竺迩此次却沉默不语,只命随从将银钱默默投入戏箱。
而在《救风尘》的排演现场,又是另一番光景。朱帘秀为塑造好赵盼儿这个角色,特意向书会里的歌妓请教市井口吻。当她摇着团扇,眼波流转地唱出俺须是朵带刺的玫瑰时,台下妇女们欢呼雷动。某个绸缎商人的夫人看完戏后,竟直接登上戏台,将一枚玉簪插在朱帘秀鬓边:盼儿姐替我们出了口恶气!
关汉卿常常站在戏台侧幕,观察观众的反应。他发现那些精心设计的雅词反不如通俗诙谐的对白更能引起共鸣。某次《救风尘》演至赵盼儿智斗周舍的关节处,有个卖炊饼的童子突然大喊:打这负心汉!全场轰然大笑。关汉卿在后台默默记下这个场景,对杨显之感叹:市井智慧,远胜圣贤书。
粉墙论道:阴阳相济的戏剧真谛。
玉京书会的成功引来了传统文人的非议。某日,真定旧友白朴来访,二人漫步至悯忠寺古松下。这位以雅正着称的词人指着寺墙上张贴的戏单摇头:汉卿何故自弃身价,专写这些俚俗之曲?
关汉卿拾起松针,在沙地上画出杂剧结构图:仁甫兄看这《单刀会》,关羽单刀赴会是阳面,江东将士胆寒是阴面。戏文要如太极,有雅有俗方能流转不息。他引白朴至书会粉墙前,提笔绘出阴阳鱼:阳春白雪入戏,下里巴人亦入戏,方为大道。笔锋游走间,太极图渐成,又在阴阳眼中各书二字。
此时朱帘秀正带着戏班排练新编的《蝴蝶梦》,孩童们的嬉闹声与老生的苍凉唱腔奇妙地交融。白朴若有所思地望向院中:杨显之在给伶人讲解《史记》,梁进之在帮乐师调试琵琶,几个粗通文墨的市民正在抄录戏文。这番景象让他终于叹息:原来这里另有个乾坤。
暮色渐浓时,书会门前来了个特殊观众——安竺迩身着汉装,带着混血孙儿前来观剧。小男孩看得入神,竟用蒙汉夹杂的语言跟着念白。关汉卿在后台见到此景,对同伴低语:你看,这戏文竟能化作桥梁。
是夜,他在新完稿的《望江亭》扉页上题下:曲似金针度世人。窗外,大都城的万家灯火与银河遥相呼应,仿佛在见证这个由杂剧照亮的时代。玉京书会的创作热潮,正以其蓬勃的生命力,在历史的长卷上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而那些激荡在戏台下的泪水与欢笑,终将汇成元曲艺术的浩瀚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