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C读书 通过搜索各大小说站为您自动抓取各类小说的最快更新供您阅读!
CC读书 >  探梦缘 >   第50章 凤唳九霄

云瑶被诬陷妖妃,囚于凤仪宫。

冷宫夜半,她割破指尖,以血为引破除皇帝身上巫蛊。

殿外骤起狂风,烛火尽灭。

萧彻破门而入,却见皇帝眼神清明,直指太后心腹:

朕被魇镇三十载,今日方醒。

云瑶掌心凤凰虚影振翅欲飞。

宫墙之上,国师凝望星象低语:

凤星归位,九霄将倾。

夜色,浓得化不开,沉沉压在凤仪宫的琉璃瓦上。

白日里金碧辉煌的宫殿,此刻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只剩下廊下几盏孤零零的风灯,在初秋料峭的晚风中瑟瑟摇晃,投下鬼魅般扭曲、拉长的影子。那昏黄的光晕,非但不能带来暖意,反而将这深宫的寂寥与森然映衬得愈发刺骨。

殿门紧闭,沉重的朱漆门扇如同两堵冰冷沉默的墙,隔绝了外界一切声响与窥探。门外,执戟而立的禁卫身影在灯影里若隐若现,铁甲摩擦的细微声响,是这死寂中唯一的、令人心头发紧的律动。他们不再是守护的屏障,而是囚笼坚固的铁栅。

云瑶静静坐在内殿窗下的矮榻上。

白日里太后那淬了毒的厉声叱骂犹在耳畔盘旋——“妖妃祸国!蛊惑君心!其心可诛!”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进心窝。那些或惊恐、或鄙夷、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牢牢捆缚在耻辱的十字架上。她身上象征皇后尊荣的明黄凤袍,此刻却成了最沉重的枷锁,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微微侧过脸,望向窗外那片浓得令人心悸的黑暗。没有月,也没有星,只有压抑的、墨汁般的天幕。风穿过庭院里高大的古柏枝叶,发出呜咽般的低鸣,如同无数冤魂在暗处啜泣。

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微凉的小腹,那里正孕育着一个全新的、极其微弱的生命。这个秘密,是她在这深不见底的寒潭里,唯一能感受到的一丝暖意,一丝支撑她挺直脊梁的力量。她不能让这未降世的孩子,还未睁眼就背负着“妖妃孽种”的污名。

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男人。

萧彻。

他此刻在做什么?可曾听闻她被打入这囚笼?他那双深邃锐利的眼睛,是否也看到了笼罩在父皇身上的、那层挥之不去的阴翳?

云瑶闭上眼,白日里乾元殿中那令人窒息的画面再次清晰浮现——

皇帝高踞龙椅之上,明黄的龙袍依旧威严,可那张本该睿智沉毅的脸,却蒙着一层灰败的死气。眼窝深陷,浑浊的瞳孔深处,时而掠过一丝孩童般的懵懂,时而又翻涌起野兽般的暴戾狂躁。他甚至认不出近在咫尺的太子萧彻,对着自己最信任的臣子咆哮着“乱臣贼子”,那嘶哑的、仿佛喉咙被砂纸磨砺过的声音,带着一种非人的诡异。

更令她心头剧震的,是皇帝脖颈侧面,那片靠近耳后发际线、被龙袍立领勉强遮掩的皮肤上,一个极其隐晦的印记。形状扭曲,如同某种深植血肉的丑陋藤蔓,颜色是令人作呕的青黑,边缘隐隐透出腐败的暗红。那绝不是普通的疹子或胎记,它散发着一种粘稠的、令人灵魂深处都感到不安的阴冷气息。

巫蛊!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瞬间劈开了云瑶心头的迷雾。所有反常的线索——皇帝日渐昏聩暴戾的言行,对太后及其心腹言听计从的诡异转变,还有那日萧彻在废殿角落发现的、刻着诡异符文的破碎陶罐……瞬间串联起来,指向一个阴毒得令人发指的真相。

有人在用邪术魇镇天子!

一股冰冷的寒气沿着脊椎急速攀升,瞬间弥漫四肢百骸。恐惧如冰冷的藤蔓缠绕心脏,但紧随其后的,是更汹涌、更灼热的愤怒!究竟是谁?是谁如此胆大包天,竟敢对九五之尊施此邪法,将大梁的帝王变成一具受人操控的傀儡?!

太后的脸,她那看似恭谨实则深藏不露的心腹太监总管高德胜的脸,还有那些依附于他们的朝臣们闪烁的眼神……一张张面孔在云瑶脑中飞速掠过。这深宫之中,早已布满了淬毒的蛛网,而她,不过是网中一只挣扎的飞蛾。

不!绝不能坐以待毙!

云瑶猛地睁开眼,眼底最后一丝迷茫和惊惧被凌厉的决绝彻底取代。她不能被困死在这里,她必须出去!必须找到证据,必须破除那该死的邪术!为了萧彻,为了这腹中未出世的孩子,更为了这风雨飘摇的大梁江山!

她霍然起身,动作带起一阵微风,拂动了矮榻旁小几上一盏孤灯的火苗。那微弱的火焰剧烈地跳动了几下,在她苍白而坚定的面容上投下明灭不定的光影。

她开始在空旷而冰冷的殿内无声地踱步。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每一根雕梁画栋的廊柱,每一扇紧闭的雕花窗棂,每一寸铺着金砖的地面。这里是囚笼,但也是她此刻唯一的战场。禁卫森严,硬闯是自寻死路。她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她暂时摆脱监视、悄然离开的缝隙!

殿内死寂,只有她轻软的绣鞋踩在金砖上发出的细微沙沙声,还有她自己越来越清晰的心跳。时间在无声的焦灼中一点点流逝。

“吱呀——”

一声轻微得几乎难以察觉的门轴转动声,打破了死水般的沉寂。

云瑶脚步瞬间顿住,身体无声无息地滑入一根巨大的蟠龙金柱投下的浓重阴影之中,屏住了呼吸,整个人仿佛融入了黑暗本身。

侧殿那扇原本紧闭的小门,被推开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一个穿着普通宫女服饰的纤细身影,如同鬼魅般溜了进来。她动作极轻,脚步落在光滑的金砖上几乎没有声音,一双眼睛在昏暗中警惕地四处张望,闪烁着紧张与鬼祟的光芒。

云瑶的心猛地一沉。果然来了!太后的人,绝不会给她喘息的机会。

那宫女确认殿内无人察觉(她显然忽略了隐在暗处的云瑶),快步走向内殿中央那张宽大的紫檀木圆桌。桌上摆放着茶具和几盘精致的点心。宫女迅速从宽大的袖口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用油纸仔细包裹的东西。她飞快地解开油纸,露出里面一小撮颜色诡异、近乎墨绿色的粉末,散发着淡淡的、令人闻之欲呕的腥甜气息。

她小心翼翼地将粉末倾倒进桌上的青玉茶壶中,又拿起旁边的银壶,将尚有余温的茶水注入,轻轻摇晃了几下。做完这一切,她脸上闪过一丝完成任务后的放松,随即又警惕地环顾四周,准备悄无声息地退出去。

就在她转身,后背完全暴露的刹那!

一道身影如潜伏已久的猎豹,自阴影中暴起!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云瑶没有发出任何呼喊,她的目标明确而精准——瞬间制伏!

宫女只觉眼前一花,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扼住了她的咽喉,将她所有即将出口的惊呼死死堵了回去!同时,一只冰冷的手如同铁钳,精准地扣住了她试图摸向腰间短匕的手腕,狠狠一扭!

“咔嚓!”清脆的骨裂声在死寂的殿内格外刺耳。

宫女疼得浑身剧烈抽搐,眼珠暴突,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般的痛苦嘶鸣,却因咽喉被死死扼住,连一丝像样的惨叫都无法发出。

云瑶眼神冰冷如霜,没有丝毫怜悯。她拖着这瘫软的躯体,迅速退回到金柱后的阴影深处。宫女的身体像破麻袋般被掼在地上,剧痛和窒息让她蜷缩成一团,只剩下绝望的抽搐。

“说。”云瑶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淬了冰的刀锋,直接抵在宫女的灵魂上,带着不容置疑的死亡威胁,“谁派你来的?下的什么毒?”

宫女因剧痛和恐惧而扭曲的脸上涕泪横流,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呜咽,眼神充满哀求。

“不说?”云瑶的脚尖精准地踩在宫女那只刚刚被扭断的手腕上,缓缓施加压力。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惨嚎。宫女浑身筛糠般颤抖,几乎要昏死过去。

“太…太后……”宫女终于从牙缝里挤出破碎的气音,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是…是太后……让奴婢……送…送‘噬心散’……让您……悄无声息地……去……去……”她眼神涣散,剧烈的疼痛和深入骨髓的恐惧让她崩溃。

噬心散!云瑶瞳孔骤缩。这恶毒之物,中毒者起初只是心悸乏力,日渐衰弱,最终在看似“病逝”的表象下心脉枯竭而亡!太后果然狠毒,不仅要她死,还要她死得“名正言顺”,死得悄无声息!

“解药!”云瑶的声音更冷,脚尖的力量加重一分。

“没…没有解药……”宫女疼得直翻白眼,“高公公……只给了毒药……说……说事成之后……送奴婢出宫……”她彻底绝望了,知道自己已是弃子。

云瑶眼底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她不再看地上如同烂泥般的宫女,目光扫过她身上的宫女服饰。一个念头瞬间成形。

她蹲下身,动作迅捷而冷静。剥下宫女的衣服,换到自己身上。那带着血腥和汗味的粗糙布料贴在肌肤上,带来一阵不适,但此刻却是最有效的伪装。她将自己的皇后常服草草套在宫女身上,又将那宫女散乱的头发弄乱,遮掩住其痛苦扭曲的面容,使其背对着殿门方向,蜷缩在阴影里,乍一看,倒有几分像疲惫至极、伏案小憩的皇后。

云瑶迅速整理好自己的宫女装束,将鬓发弄乱几缕,遮住过于清亮的眉眼。她拿起那壶被下了“噬心散”的毒茶,毫不犹豫地走到殿内角落一盆枝叶繁茂的绿萼盆景旁,将整壶茶水缓缓倒了进去。茶水渗入泥土,那盆名贵的绿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萎蔫,叶片边缘泛起焦黑。

做完这一切,她深吸一口气,调整呼吸,努力模仿着宫女那种谨小慎微、低头含胸的姿态。她端起桌上一个空了的点心托盘,低着头,步履匆匆地走向殿门。心跳如擂鼓,撞击着胸腔,但在她刻意压制下,脚步却保持着一种刻板的平稳。

“吱呀——”

沉重的殿门被她从里面拉开一条缝。门外守卫的禁卫立刻警觉地转过头,两道审视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落在她身上。

“娘娘……娘娘说有些饿了,让奴婢再去御膳房取些点心来。”云瑶刻意将声音压得又细又弱,带着一丝惶恐不安的颤抖,头垂得更低,只能看到禁卫冰冷的靴尖。

为首的禁卫队长眉头紧锁,锐利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视了一圈。昏暗的光线下,这宫女的身形似乎和之前进去的那个有些相似,又似乎有些不同。他记得进去的宫女似乎没这么……挺直?但那份低眉顺眼的畏缩姿态,却又别无二致。殿内一片死寂,那个蜷缩在阴影里的“皇后”身影也似乎印证着无事发生。

队长犹豫了一下。上面只吩咐看住皇后,并未限制宫女进出取物。他挥了挥手,不耐烦地低喝:“快去快回!别磨蹭!”

“是,是!谢军爷!”云瑶如蒙大赦般连连点头,端着空托盘,脚步细碎而匆忙地从两名禁卫中间穿过,迅速融入了殿外更深的黑暗之中。

夜风扑面而来,带着深秋的寒意和御花园里草木凋零的气息。云瑶不敢有丝毫停顿,借着宫殿投下的巨大阴影和回廊立柱的掩护,身形如同暗夜中游走的狸猫,朝着皇宫西北角那片被遗忘的、死气沉沉的区域——冷宫的方向,疾行而去。

冷宫,历来是深宫中最绝望的角落。断壁残垣在惨淡的月光下投下狰狞的怪影,荒草萋萋,高过人头,在夜风中发出簌簌的声响,如同无数冤魂在低语。空气中弥漫着木头腐朽、尘土堆积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陈年的怨怼气息。几处尚未完全倒塌的殿宇窗户破损,黑洞洞的窗口如同骷髅的眼窝,森然地注视着闯入的不速之客。

云瑶凭着记忆,在废墟和荒草间快速穿梭。脚下是破碎的瓦砾和湿滑的苔藓,每一步都需万分小心。她最终在一处相对完整的偏殿廊柱后停下,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砖石,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浸湿了鬓角,紧贴着皮肤,夜风吹来,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她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中飞快地回放着乾元殿觐见时看到皇帝脖颈上那诡异的青黑印记。那扭曲的纹路,那腐败的气息……她曾在云氏一族极其隐秘的、关于南疆异术的古籍残篇中,见过类似的描述。

——血魇藤!

一种近乎失传的南疆秘蛊。施术者需以自身精血混合剧毒蛊虫的尸粉为引,绘制血咒符印,再借助受术者至亲之人的贴身物件作为媒介,将符印种入受术者体内。此术阴毒无比,能缓慢侵蚀受术者的神智和精元,使其日渐昏聩、性情大变,最终完全沦为施术者操控的傀儡。而维系此术的关键,除了施术者持续的法力催动,便是那作为媒介的“亲缘之物”,必须时刻放置在受术者近身处!

媒介……贴身之物……

云瑶猛地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明悟的光!皇帝身上,必然藏着那样一件东西!一件来自于他至亲之人的物品!太后?还是其他皇室成员?此刻深究来源已不重要,找到它,毁掉它,是破除这血魇藤邪术的第一步!

她必须立刻去乾元殿!趁着夜色,趁着皇帝沉睡,找到那个致命的媒介!

目标既定,云瑶不再迟疑。她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沿着宫墙最深的阴影,避开一队队打着灯笼、机械巡弋的禁卫,朝着帝国心脏的方向潜行。宫道漫长而寂静,每一次拐角都可能遭遇巡逻的士兵,每一次灯笼光线的靠近都让她心脏骤然收紧。她将呼吸压到最低,身形融入每一个廊柱、每一个假山的凹陷处,宫女的身份成了她最好的保护色。偶尔有巡夜的太监或宫女队伍迎面走来,她立刻低头垂目,加快脚步,表现出急于办差的惶恐模样,倒也有惊无险。

终于,那象征着无上皇权的乾元殿,巨大的轮廓在夜色中显现出来。殿宇巍峨,飞檐斗拱在昏暗的天幕下勾勒出沉默而压抑的剪影。殿外守卫森严,灯火通明,比凤仪宫犹有过之。

云瑶的心沉了下去。硬闯,绝无可能。

她绕到宫殿后方,紧贴着冰冷的宫墙,如同壁虎般游走,寻找着可能的缝隙。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每一扇紧闭的窗户。终于,在靠近后殿暖阁的位置,她发现了一扇雕花木窗。窗棂的雕花繁复,其中一处似乎因年久失修,连接处有些许松动,露出一道不易察觉的细小缝隙。

就是这里!

云瑶屏住呼吸,从发间取下一根不起眼的银簪。簪身纤细却坚韧。她将簪尖小心翼翼地探入那道缝隙,手指稳定而灵巧地拨动、试探。时间仿佛凝固,每一秒都无比漫长。她全神贯注,耳中只有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和银簪与木头摩擦发出的极其细微的“咔哒”声。

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浸入眼角,带来一阵刺痛。她不敢眨眼。

“咔!”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风声掩盖的脆响。窗棂内部的暗扣,终于被拨开了!

云瑶心中一喜,不敢有丝毫松懈。她一手稳住窗框,另一只手极其缓慢、无声地将那扇沉重的雕花木窗,推开了一条仅能容纳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一股浓烈得令人作呕的药味混杂着沉水香也无法掩盖的、属于衰老和病痛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

殿内光线昏暗,只有角落里的两盏落地宫灯散发出微弱昏黄的光晕,勉强勾勒出殿内奢华而空旷的轮廓。巨大的蟠龙金柱在光影里投下浓重的阴影。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沉重地压在人的胸口。

云瑶如同最轻盈的羽毛,无声地飘入殿内,反手将窗户轻轻合拢,只留下那道缝隙。她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将自己融入一根巨柱投下的阴影中,锐利的目光穿透昏暗,迅速锁定了龙榻的方向。

巨大的龙榻如同一个孤岛,被重重明黄的帐幔包围着。帐幔低垂,纹丝不动。皇帝沉重而浑浊的呼吸声,如同破旧的风箱,一下下,艰难地从帐幔深处传来,在这死寂的殿宇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令人心悸。

云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必须靠近,必须在皇帝身上找到那个维系着血魇藤的媒介!

她像一道没有实体的影子,足尖点地,每一次移动都踩在殿内铺设的厚厚地毯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绕过巨大的紫檀木屏风,避开散落的矮几和香炉,她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张象征着至高权力、此刻却被邪恶笼罩的龙榻。

距离在无声中拉近。皇帝身上那股混合了药味和腐朽气息的味道越来越浓。云瑶终于潜行至龙榻旁,藏身于低垂的帐幔阴影之下。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最轻的力道,撩开龙榻最外层帐幔的一角。

昏黄的灯光艰难地渗透进来,照亮了龙榻上那个枯槁的身影。

皇帝仰卧着,明黄的寝衣松松垮垮,衬得他更加瘦骨嶙峋。脸色在昏暗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青白,嘴唇干裂发紫。白日里那浑浊暴戾的眼神被紧闭的眼睑掩盖,但眉宇间深深刻着的痛苦褶皱,即使是在沉睡中也未曾舒展。他露在寝衣外的手枯瘦如柴,皮肤松弛地包裹着骨头,指节僵硬地弯曲着。

云瑶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一寸寸扫过皇帝的脖颈、脸颊、露出的手臂……最后,定格在他寝衣宽大的袖口边缘。

那里,似乎塞着什么东西,鼓起一个不自然的、小小的硬块。

找到了!

云瑶的心跳骤然加速。她伸出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指,动作却依旧保持着惊人的稳定和轻巧,探向皇帝的袖口。指尖触碰到那粗糙的明黄锦缎,再小心翼翼地探入袖内,摸索着那个硬物的轮廓。

指尖传来一种奇特而令人不适的触感——冰冷,滑腻,像某种冷血动物的皮,又带着一种诡异的弹性。她捏住那东西,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将它从皇帝的袖袋中抽了出来。

借着帐幔缝隙透入的微弱光线,云瑶看清了手中的物件。

那是一个小小的锦囊。布料是深沉的、近乎黑色的暗紫色,上面用极细的金线绣着一种扭曲盘绕、无法辨认具体形态的诡异图案,线条繁复而邪异,在微弱的光线下隐隐流动着暗芒。锦囊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腥甜气味,混杂着淡淡的、如同陈年血液干涸后的铁锈味,正是白日里她在皇帝身上嗅到的那股阴冷气息的来源!握在手中,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直钻骨髓,仿佛握着的不是锦囊,而是一块来自九幽之下的寒冰。

就是它!维系血魇藤邪术的媒介!

云瑶眼中寒光爆射,没有丝毫犹豫。她猛地将锦囊攥紧,仿佛要将这邪恶之物直接捏碎!然而,就在她指尖发力的瞬间——

“唔……”

龙榻上沉睡的皇帝,喉咙里突然发出一声极其痛苦、仿佛被扼住喉咙般的闷哼!他枯瘦的身体猛地剧烈抽搐起来,如同被无形的电流狠狠击中!紧闭的眼睑下,眼球疯狂地转动着,浑浊的瞳孔在眼皮下剧烈震颤!那张死灰色的脸瞬间扭曲变形,额头上青筋暴凸,如同一条条扭曲的蚯蚓!

一股强大、混乱、充满毁灭气息的精神力,如同失控的火山熔岩,猛地从皇帝抽搐的身体里爆发出来!那精神力狂暴而混乱,充满了被强行唤醒的巫蛊之力的愤怒和反噬,带着摧毁一切的意念,如同无形的风暴,狠狠撞向近在咫尺的云瑶!

“呃!”云瑶猝不及防,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脑海深处!剧痛瞬间炸开,眼前金星乱冒,太阳穴突突狂跳,几乎要炸裂开来!她闷哼一声,身体被这股狂暴的精神冲击撞得向后踉跄一步,险些栽倒!

那锦囊在她手中剧烈地跳动起来!暗紫色的布料下,仿佛有什么活物在疯狂地挣扎、尖叫!那腥甜的铁锈味骤然浓烈了十倍,化作实质般的黑气,丝丝缕缕地从锦囊的缝隙中钻出,带着令人作呕的粘稠感,迅速缠绕上云瑶的手腕!

不好!媒介被强行剥离,激发了巫蛊之力的反噬!皇帝体内的血魇藤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开始疯狂反扑!

云瑶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剧痛让她保持着最后的清醒。她知道自己没有退路!必须在巫蛊彻底失控前,彻底斩断它与皇帝的联系!

目光决然。她猛地抬起左手,毫不犹豫地将右手食指伸入口中,贝齿狠狠一合!

“嘶——”

锐利的痛楚传来,指尖瞬间被咬破。鲜红温热的血珠,带着属于她生命的灼热气息,立刻涌了出来。

没有片刻停顿!云瑶沾血的指尖闪电般探出,以血为墨,以皇帝枯槁的额头为纸!

第一笔落下,一道凌厉的、饱含灼热生机的血线,印在皇帝冰凉的眉心!那血线甫一接触皮肤,皇帝抽搐的身体猛地一僵,发出一声更加凄厉、不似人声的嘶嚎!

第二笔,第三笔……云瑶的指尖如同穿花蝴蝶,又似疾风骤雨,动作快得只留下一片残影!古老、神秘、带着驱邪破妄力量的符文,在她指尖流淌的鲜血下迅速成形!每一个符文落下,都像是烙铁烫在寒冰上,发出“嗤嗤”的轻响!皇帝额头上腾起淡淡的、带着腥臭味的黑烟!他身体痉挛的幅度越来越大,喉咙里的嘶吼如同濒死的野兽!

那缠绕在云瑶手腕上的黑气如同被激怒的毒蛇,猛地收紧!冰冷刺骨的剧痛和强烈的麻痹感瞬间侵袭整条手臂!同时,锦囊在她右手中跳动得更加疯狂,仿佛下一刻就要爆开!

云瑶额头冷汗涔涔,左手因剧痛和黑气的侵蚀而剧烈颤抖,几乎握不住那跳动的锦囊。但她眼神中的火焰却燃烧到了极致!

“破——!”

一声低叱,如同凤鸣初啼,带着撕裂黑暗的决绝!她将体内最后一股力量,全部灌注于染血的指尖,狠狠点在刚刚完成的那个复杂符文的核心!

嗡——!

仿佛有无形的洪钟在灵魂深处敲响!

以那血色符文为中心,一道肉眼可见的、灼目的金色光晕猛地炸开!那光芒纯粹而炽烈,带着涤荡一切污秽的煌煌正气,如同初升的朝阳撕裂厚重的阴云!

“啊——!!!”

皇帝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惨叫,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抛起,又重重砸回龙榻!缠绕在云瑶手腕上的黑气如同遇到烈阳的冰雪,发出“滋滋”的哀鸣,瞬间溃散消融!她右手中那个疯狂跳动的暗紫色锦囊,在接触到金色光晕的刹那——

“噗!”

一声轻响,如同气泡破裂。锦囊瞬间变得黯淡无光,上面那些扭曲的金色符文寸寸断裂、湮灭!一股浓郁到极点的、令人闻之欲呕的腐败腥臭味猛地爆开,随即又在金色的光芒中迅速消散,化为虚无。

整个乾元殿,仿佛被投入了刹那的绝对静止。皇帝的惨叫声戛然而止,身体僵直地躺在龙榻上,一动不动。云瑶半跪在榻边,左手无力地垂下,指尖的伤口还在渗着血珠,滴落在厚厚的地毯上,洇开一小片暗红。她大口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眼前阵阵发黑,刚才那倾尽全力的爆发几乎抽空了她所有的精神与体力。

成功了……吗?

念头刚刚升起。

“呼——!”

殿内,毫无征兆地,平地卷起一股狂暴至极的飓风!那风来得如此诡异,如此猛烈,仿佛凭空而生!殿内厚重的帷幔如同狂舞的巨蟒,被狠狠撕扯、抽打!巨大的屏风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轰然倒地!散落的奏折、纸张如同雪片般被狂风卷起,漫天狂舞!桌椅被掀翻,瓷器碎裂的声音不绝于耳!

“噗!噗!噗!噗!”

殿内所有的灯火,无论是角落的落地宫灯,还是龙榻旁矮几上的烛台,在这股狂暴的妖风席卷之下,竟在同一瞬间,齐齐熄灭!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瞬间吞噬了整个乾元殿!只有窗外惨淡的月光,透过窗户缝隙,在地上投下几道冰冷的、扭曲的光斑。狂风在殿内呼啸盘旋,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厉啸,卷动着残破的物件,如同无数看不见的魔手在黑暗中肆虐!

就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混乱与黑暗达到顶点的瞬间——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乾元殿那两扇沉重无比的、由整块紫檀木制成的殿门,竟被人从外面以蛮横无比的力量,生生撞开!

碎裂的木屑在狂风中激射!一道高大挺拔、浑身散发着凛冽寒气的身影,如同破开怒海狂涛的战舰,挟带着门外涌入的冰冷夜风,一步踏入了这黑暗混乱的漩涡中心!

是萧彻!

他一身玄色亲王常服已被夜露打湿,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紧绷而充满爆发力的肌肉线条。发冠微乱,几缕墨发垂落额前,非但不显狼狈,反而平添了几分狂野的煞气。英俊绝伦的脸上此刻没有丝毫表情,只有一双眼睛,在殿外微弱月光的映照下,亮得惊人,如同寒潭深渊中燃起的两点幽火,带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惊怒与……一种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毁灭性的狂暴!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瞬间穿透殿内肆虐的狂风和飞舞的杂物碎片,死死地钉在了龙榻旁那个半跪着的、穿着宫女服饰的纤细身影上!

“云瑶——!”

一声低吼,如同受伤的猛兽在咆哮,裹挟着滔天的怒火和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心焦,瞬间压过了殿内所有的狂风呼啸!他认得出来!即使她穿着宫女的衣服,即使此刻狼狈不堪,他也一眼就认出了她!认出了那双即使在黑暗中,也依旧清亮如星辰的眼眸!

他如同离弦之箭,无视殿内肆虐的狂风和满地狼藉,带着一身凛冽的杀气,大步流星地朝着龙榻冲去!他要抓住她!他要问清楚!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这殿内的混乱妖风又是怎么回事?!她到底做了什么?!

然而,就在萧彻距离龙榻仅有几步之遥,他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的手即将触碰到云瑶肩膀的刹那——

“咳咳……咳……”

一声虚弱却异常清晰的咳嗽声,突兀地从龙榻上传来。

那声音不高,甚至有些中气不足,带着久病初愈的沙哑。但就是这轻轻几声咳嗽,却仿佛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力量,瞬间穿透了狂风呼啸的嘈杂,清晰地钻入了萧彻的耳中,也让他疾冲的身形猛地一滞!

这声音……不对!

萧彻眼中狂暴的怒火骤然凝固,转化为难以置信的惊疑!这不再是白日里那种浑浊嘶哑、充满暴戾的吼叫,而是……而是他记忆深处,父皇尚未被“怪病”缠身时,那沉稳、威严、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

狂风依旧在殿内盘旋呼啸,卷动着残破的帷幔发出猎猎声响。但龙榻的方向,却仿佛形成了一个奇异的、短暂的寂静旋涡。

萧彻猛地转头,目光如电,射向龙榻。

借着窗外透入的惨淡月光,以及殿门大开处涌入的些许天光,他看到了。

皇帝,竟然自己挣扎着,用手臂支撑着身体,半坐了起来!

那张枯槁灰败的脸上,痛苦扭曲的褶皱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抚平了大半。深陷的眼窝中,那双眼睛……那双眼睛!

浑浊、暴戾、如同蒙着厚厚阴翳的瞳孔,此刻竟如同被清冽的山泉洗涤过!虽然依旧带着深深的疲惫和病容,但那目光深处,是久违的清明!是锐利!是沉淀了数十年帝王生涯的洞察与威严!那目光,如同穿透了漫长噩梦的迷雾,终于重新聚焦于现实,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锐利!

他的视线,先是缓缓扫过半跪在榻边、脸色苍白如纸的云瑶,眼神极其复杂,有惊异,有审视,最终化为一丝几不可察的、极其深沉的感激。

然后,那清明的、锐利的目光,如同两道无形的审判之剑,缓缓抬起,越过了萧彻的肩膀,穿透了殿内依旧混乱飞舞的杂物和昏暗的光线,精准无比地,钉在了——

殿门口,一个刚刚随着萧彻破门而入的狂风、悄无声息地溜进来,此刻正缩在门边巨大铜鹤灯座阴影里,试图将自己彻底隐藏起来的身影上。

那身影穿着太监总管才能穿的深紫色蟒袍,面白无须,脸上惯常带着的、那副谄媚又精明的笑容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无法掩饰的惊骇与死灰般的绝望。

正是皇帝身边最得信任、也是太后最为倚重的心腹——大太监总管,高德胜!

皇帝干裂发紫的嘴唇微微翕动,因虚弱而有些颤抖,但那每一个字,都如同从冰封千载的寒渊深处凿出,带着彻骨的寒意和不容置疑的帝王威压,清晰地回荡在死寂下来的大殿之中:

“朕……被魇镇三十载……浑噩如行尸走肉……今日……”

他艰难地吸了一口气,枯瘦的手指猛地抬起,带着积郁了三十年无边愤怒的千钧之力,直直地指向那个面无人色的高德胜!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充满了滔天的恨意与终于挣脱枷锁的狂怒:

“今日方醒!高德胜!你这欺君罔上、勾结妖邪的狗奴才!还有你背后那毒妇!好!好得很啊!”

“轰——!”

这一声怒斥,如同九天惊雷,在死寂的乾元殿内轰然炸响!每一个字都裹挟着积郁了三十年的无边怨毒与帝王之怒,狠狠砸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头!

高德胜那张惨白如纸的脸,在皇帝那根枯瘦却蕴含着雷霆万钧之力的手指直指下,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他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身体猛地一颤,双腿如同失去了所有支撑的烂泥,再也无法站立,“噗通”一声,直接瘫软在地!深紫色的蟒袍下摆狼狈地铺开,如同被踩死的毒蛇。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急促抽气的声音,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剩下无尽的惊恐和绝望,将他彻底淹没。

“父…父皇?!”萧彻失声惊呼,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和狂喜!他猛地转头,目光死死锁住龙榻上那虽然虚弱枯槁,但眼神却已彻底恢复清明锐利的身影。那目光,是他记忆深处,幼年时仰望的巍峨高山!是支撑他在这诡谲朝堂中坚持至今的唯一信念!巨大的冲击让他脑中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几乎停滞。

云瑶紧绷的心弦,在这一刻,终于缓缓松弛下来。一股强烈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四肢百骸,让她几乎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成功了……真的成功了!那盘踞在皇帝体内三十年的邪恶枷锁,终于被打破了!她看着皇帝眼中那久违的清明与威严,看着萧彻脸上那失而复得的巨大惊喜,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夹杂着极致的疲惫,涌上心头。

然而,就在这心神骤然松懈的瞬间——

一股难以形容的灼热感,猛地从她紧攥着的右手掌心爆发出来!

那热度如此惊人,仿佛掌心突然握住了一块烧红的烙铁!不,比烙铁更炽烈!那是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如同岩浆奔涌般的灼烧感!伴随着这股灼热,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磅礴威压,不受控制地从她身体深处升腾而起!

“嗯!”云瑶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摊开了紧握的右手。

嗡——!

掌心之中,一道极其炫目、近乎凝成实质的金红色光芒骤然亮起!那光芒纯粹而神圣,带着凌驾于凡尘之上的煌煌威严!

光芒之中,一只华美到令人窒息、威严到令灵魂战栗的凤凰虚影,正缓缓凝聚、显现!

那凤凰的轮廓还带着光影的虚幻感,但每一根翎羽都清晰可见,流淌着金红色的神光,尾羽修长华美,如同燃烧的火焰织就的星河。它昂首向天,姿态高贵而睥睨,双翼虽未完全展开,却已然散发出一种欲要振翅高飞、直冲九天云霄的磅礴气势!

虚影在云瑶掌心悬浮、流转,每一次光影的轻微波动,都仿佛引动着周遭空间的震颤。那金红色的光芒照亮了她苍白的面容,照亮了满地狼藉的殿宇,也照亮了萧彻震惊到极点的眼神和皇帝眼中骤然爆发的、如同看到神迹般的精光!

凤影初现,神威煌煌!那属于远古神禽的威压,虽只泄露出一丝,却已让这凡尘的殿宇为之失色!

就在这时——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琉璃碎裂的脆响,突兀地在死寂的殿宇深处响起。

声音来自龙榻旁边,那张巨大的紫檀木御案之上。

案头,摆放着一件极其华贵的器物——一座通体由整块无瑕白玉雕琢而成的玉山子摆件。玉质温润,雕工精湛,描绘着仙山楼阁、瑞兽祥云的景象,乃是西凉国去年进贡的稀世珍宝,一直深得皇帝喜爱。

然而此刻,在这凤凰虚影散发出的、无形的、蕴含着极致生机的煌煌威压笼罩下,那坚硬无比的白玉山子表面,竟毫无征兆地,凭空裂开了一道细如发丝、却贯穿了整个山体的裂痕!

这道裂痕的出现,如同一个无声的信号。

紧接着——

“咔嚓!咔嚓!咔嚓!”

细密的碎裂声如同冰面蔓延,骤然密集响起!

玉山子上,那道最初的裂痕如同活物般急速延伸、分叉!一条,两条,三条……无数蛛网般的裂痕瞬间爬满了整个玉山!那温润的玉光在裂痕中急速黯淡、湮灭!

“哗啦——”

一声脆响,整座价值连城的玉山子,就在皇帝、萧彻和云瑶的眼前,无声无息地……彻底崩塌!化作一堆毫无灵气的、灰白色的齑粉,颓然散落在紫檀御案光滑的桌面上!

这诡异而震撼的一幕,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刚刚经历巨大冲击的众人心头!

玉山崩碎,化为飞灰!

这绝非寻常!那玉山子质地坚硬,绝非人力轻易能毁。唯一的解释,便是云瑶掌心那只虚幻凤凰散发出的无形威压,其蕴含的力量层次,已然超出了凡俗物质的承受极限!仅仅是虚影初现,仅仅是气息泄露,便让这凝聚了天地精华的玉石,承受不住那源自血脉的煌煌神威,瞬间崩解!

萧彻的目光猛地从那一堆玉粉上收回,再次死死盯住云瑶掌心那只流转着神光的凤凰虚影!这一次,他眼中的惊骇更深,更沉!那虚影散发出的气息……古老、神圣、威严……带着一种让他灵魂深处都感到悸动的熟悉感!这绝非寻常武学或幻术所能解释!这力量……似乎早已超越了凡人的界限!

皇帝枯槁的脸上,疲惫与病容依旧,但那双恢复清明的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他看着云瑶掌心的凤影,看着那崩塌的玉山,眼神剧烈地波动着。震惊、狂喜、难以置信、还有一丝深藏已久的、仿佛被印证了某种惊天预言的释然,种种复杂的情绪如同惊涛骇浪般在他眼底翻涌。他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被巨大的冲击堵在喉间。

云瑶自己也呆住了。掌心的灼热感并未消失,反而随着那凤凰虚影的显现愈发清晰,仿佛有滚烫的岩浆在血脉中奔流。她看着那栩栩如生、欲要振翅高飞的虚影,感受着那不受控制散发出的磅礴威压,心头一片茫然。这力量……从何而来?为何会在此时失控显现?

殿内的空气,在这玉山崩碎的诡异景象和凤凰虚影的煌煌神威下,彻底凝固了。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沉重得令人窒息。只有那凤凰虚影在云瑶掌心无声流转,金红色的光芒照亮着三张表情各异的脸。

“呃……”一声极其痛苦压抑的呻吟,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声音来自瘫软在地的高德胜。

他如同一条被抽掉了脊梁骨的癞皮狗,蜷缩在冰冷的地砖上,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皇帝那声“毒妇”的怒斥,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彻底击溃了他最后的心防。云瑶掌心那突然显现的、无法理解的凤凰神影,以及玉山崩塌的诡异景象,更是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他推入了彻底疯狂的深渊。

“不……不是我……不是我……”高德胜眼神涣散,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缩成了针尖大小,失焦地瞪着虚空,嘴里语无伦次地喃喃着,涎水混合着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将那身象征权势的深紫色蟒袍污得一片狼藉。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龙榻上眼神冰冷锐利的皇帝,仿佛看到了索命的厉鬼,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嚎:“是太后!是太后娘娘!奴才……奴才只是听命行事!三十年了!三十年了!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他如同一条蛆虫般,手脚并用地在地上拼命磕头,额头撞击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瞬间便是一片青紫淤血。

“听命行事?”皇帝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彻骨的寒意,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在高德胜的灵魂上,“用那邪物,日日夜夜魇镇于朕,吸食朕的精血寿元,掏空朕的江山……也是听命行事?!”

高德胜浑身剧震,磕头的动作僵住,脸上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他知道,一切都完了。三十年的精心伪装,三十年的滔天罪恶,在这位终于挣脱枷锁的帝王面前,已无所遁形。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困兽般的疯狂,嘶吼道:“陛下!奴才……奴才知道错了!奴才愿意指证!指证太后!指证国师!是他们!是他们联手!那‘血魇藤’的媒介……是……是太后用您生母孝慈皇太后生前……生前最后一件未曾完工的……寝衣碎片……缝制的!是国师亲手下的咒!他们……”

“住口!”

一声断喝,如同惊雷,骤然在殿门口炸响!声音尖锐、阴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瞬间打断了高德胜疯狂的攀咬!

殿内三人悚然一惊,齐齐循声望去!

只见乾元殿洞开的殿门外,不知何时,已悄然站立着一道身影。

那人身披一件宽大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玄黑色斗篷,巨大的兜帽低低压下,将面容彻底隐藏在深不见底的阴影之中。斗篷的质地非丝非麻,在惨淡的月光下泛着一种奇异的、如同水波般流动的暗光,上面隐约可见用极细的银线勾勒出的、复杂而神秘的星辰轨迹图案。

他就那样静静地立在门槛之外,仿佛与殿内狂暴后的死寂、满地狼藉以及那依旧流转着神光的凤凰虚影,完全处于两个世界。夜风卷起他斗篷的下摆,却无法撼动他身形分毫,如同一尊冰冷的、没有生命的雕像。

随着他这一声断喝,一股无形的、冰冷刺骨的精神力量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涌过瘫软在地的高德胜!

高德胜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后面的话戛然而止!他脸上的疯狂瞬间凝固,转化为一种无法言喻的极致恐惧,眼珠暴突,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一般的声响,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随即猛地一僵,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口鼻之中,一缕暗黑色的血液缓缓淌出,再无半点声息。

死了!

被来人隔空,以某种诡异莫测的手段,瞬间灭口!

萧彻瞳孔骤缩!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几乎是本能地一步踏前,高大挺拔的身躯瞬间挡在了虚弱的皇帝和半跪在地的云瑶身前,如同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岳!他右手闪电般按在了腰间佩剑的剑柄之上,“锵啷”一声龙吟,寒光四射的剑锋已然出鞘半尺!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牢牢锁定了殿门口那个神秘莫测的玄袍人!

“何方妖人?!胆敢在乾元殿放肆!”萧彻的声音冰冷如万载玄冰,每一个字都蕴含着雷霆之怒和凛冽的杀气。

皇帝枯槁的手紧紧抓住了身下的锦被,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死死盯着门口那玄袍身影,浑浊的眼底翻涌着刻骨的恨意和忌惮。是他!那个隐藏在太后阴影深处、操控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大梁的国师——玄溟!

云瑶掌心那只流转的凤凰虚影,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突然出现的强大威胁,光影微微波动了一下,散发出的金红色光芒似乎更加凝实了几分,一股无形的威压隐隐与之对峙。

面对萧彻的怒斥和森然杀机,面对殿内三人的敌意,那玄袍人——国师玄溟,却并未有丝毫动作。他依旧静静地立在门槛之外,如同一个冷漠的旁观者。

宽大的兜帽微微抬起了一些,阴影中,似乎有两道目光穿透黑暗,先是极快地扫过地上高德胜那迅速冰冷的尸体,随即,那目光便如同被磁石吸引,牢牢地、一瞬不瞬地,定格在了云瑶摊开的右手掌心之上!

那里,金红色的凤凰虚影依旧在无声地流转、振翅,散发出神圣而磅礴的气息。

玄溟的目光,在那虚影上停留了足足数息。

然后,在萧彻几乎要按捺不住出手的极限压力下,在皇帝几乎要喷出火来的愤怒注视中,在云瑶掌心凤凰虚影光芒愈发炽盛的警戒下——

玄溟那隐藏在兜帽阴影下的嘴角,极其轻微地、似乎无人察觉地,向上勾起了一个弧度。

那弧度冰冷、诡异,带着一种洞悉了天地奥秘、却又漠视一切的残酷意味。

紧接着,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兜帽的阴影下,他的视线似乎越过了巍峨的乾元宫殿顶,穿透了层层叠叠的琉璃瓦和浓重的夜色,投向了那浩瀚无垠、星辰密布的深邃苍穹。

一个低沉、沙哑、如同梦呓般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在死寂的殿门口缓缓响起,清晰地传入殿内每一个人的耳中:

“荧惑守心……紫微黯淡……”

“凤星……归位……”

他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确认着星空中某种令人心悸的变化,随即,那沙哑的语调陡然带上了一丝近乎叹息的、却又冰冷刺骨的终结意味:

“……九霄……将倾。”

话音落下的瞬间!

玄溟那宽大的玄黑色斗篷猛地无风自动,如同巨大的蝠翼般向后一振!

“呼!”

一股比殿内先前那阵妖风更加阴冷、更加粘稠的黑色雾气,毫无征兆地从他脚下升腾而起,瞬间将他整个身影完全吞没!

那黑雾翻滚着,带着一种令人灵魂都感到冻结的寒意和浓郁的死亡气息!

黑雾来得快,去得更快!

几乎只是一个呼吸之间,那翻滚的黑雾便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捏碎、抽空,骤然消散于无形!

而随着黑雾一同消失的,还有那玄袍国师的身影!

门槛之外,空空荡荡。

只剩下殿外惨淡的月光,冰冷地洒落在门槛内外的金砖之上。夜风穿过空阔的庭院,发出呜咽般的低鸣,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对峙和那诡异的预言,从未发生过。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地上高德胜那具迅速冰冷的尸体,无声地诉说着刚才发生的恐怖一幕。

萧彻按在剑柄上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虬结。他死死盯着那空无一人的门槛,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惊怒与凝重。玄溟!他竟敢如此肆无忌惮地出现在乾元殿!他最后那几句话……凤星归位?九霄将倾?那是什么意思?是针对云瑶?还是针对整个大梁?!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的危机感,如同毒蛇般缠绕上萧彻的心脏。他猛地回头,目光急切地看向身后的两人。

皇帝枯槁的脸上,肌肉剧烈地抽搐着,那刚刚恢复清明的眼中,此刻充满了刻骨的恨意,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深沉的忌惮与无力。玄溟!这个深藏不露的妖人!三十年的噩梦,太后的倚仗,原来是他!他最后那看向星空的预言……九霄将倾?不!朕刚刚醒来!这江山,绝不能倾覆!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了半跪在龙榻旁的云瑶。

云瑶依旧维持着摊开右手的姿势。掌心中,那只华美威严的凤凰虚影,在玄溟消失后,光芒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黯淡、收敛。那金红色的光影越来越淡,最终如同燃尽的火星,彻底隐没于她的掌心,消失不见。

随着虚影的消失,那股源自血脉深处的灼热感也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虚弱感,如同刚刚经历了一场耗尽生命力的鏖战。她身体晃了晃,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栽倒在地。

“瑶儿!”萧彻心头一紧,再也顾不得其他,一个箭步上前,有力的臂膀及时揽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入手处,她的身躯冰凉,还在微微颤抖。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颊和紧闭的双眼,萧彻只觉得心如刀绞。

“我……没事……”云瑶靠在他坚实温暖的怀抱里,汲取着那令人安心的力量,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声音细若蚊蚋,“只是……有些脱力……”她勉强睁开眼,对上萧彻写满担忧和惊魂未定的目光,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

皇帝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停留了一瞬,那复杂的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沉淀了下来。他疲惫地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帝王的决断和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看向萧彻,声音虽虚弱,却带着磐石般的坚定:

“彻儿……听旨……”

萧彻立刻收敛心神,扶着云瑶,单膝跪地:“儿臣在!”

“即刻……”皇帝的目光扫过地上高德胜的尸体,眼中寒光一闪,“封锁消息!高德胜……突发恶疾,暴毙于乾元殿!秘不发丧!对外……朕依旧‘病重昏聩’!”他必须争取时间!必须利用这“病重”的假象,迷惑太后和玄溟,暗中布局!

“调你的东宫六率,以护卫朕躬为名,秘密控制……慈宁宫所有进出通道!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违令者……斩!”他枯瘦的手紧紧攥着锦被,指节发白。太后!那个与他同床共枕数十载、却也是将他推入三十年深渊的毒妇!绝不能让她有机会和玄溟串联!

“传朕口谕……密召……信国公、镇北侯、都察院左都御史……三人,于明日卯时初刻,从西华门密道入宫觐见!只召他们三人!不得……惊动任何人!”信国公是帝党中坚,镇北侯手握京畿部分兵权,左都御史掌管风纪耳目,这是他此刻在朝中为数不多还能信任、且有能力执行秘密任务的重臣!

一连串的命令,清晰而果决地从这位刚刚摆脱三十年噩梦的帝王口中吐出。虽然气息虚弱,但每一个字都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和深沉的帝王心术。他要用这短暂的“病重”时间,布下一张反击的大网!

“儿臣……遵旨!”萧彻沉声应道,声音铿锵有力。他迅速起身,小心地将虚弱的云瑶扶到一旁稍稳的锦凳上坐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随即,他转身,大步走向殿门,挺拔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他知道,真正的风暴,此刻才刚刚开始!父皇的苏醒是希望,但玄溟的现身和那诡异的预言,如同悬顶的利剑!

殿门在他身后沉重地合拢,隔绝了内外的世界。

乾元殿内,再次恢复了死寂。

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药味,还有那令人窒息的、阴谋与权力交织的沉重气息。

皇帝疲惫地靠在龙榻的软枕上,目光越过空旷而狼藉的殿宇,最终落在了坐在锦凳上、脸色依旧苍白的云瑶身上。

烛火早已熄灭,只有窗外透入的惨淡月光勾勒出她纤细而坚韧的轮廓。她微微垂着头,似乎还在调息,但刚才那掌心浮现凤凰神影、逼得玉山崩碎的一幕,已深深烙印在皇帝心底。

“云氏……”皇帝的声音打破了沉寂,沙哑中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有审视,有探究,更有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凝重,“你掌中之物……究竟为何?”

云瑶缓缓抬起头,迎上皇帝那双虽疲惫却已彻底清明的眼睛。月光在她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那双眸子却清澈而平静,如同深潭。

她摊开自己的右手。掌心白皙,除了指尖那个小小的咬痕,再无任何异常。那灼热,那神影,仿佛只是南柯一梦。

“回禀陛下,”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在殿内回荡,带着一种奇异的坦诚,“臣媳……亦不知晓。只觉血脉深处,似有火焰灼烧,不受控,亦……不解其意。”

皇帝的目光在她平静的面容和空无一物的掌心之间来回逡巡,久久不语。

不知晓?不解其意?

皇帝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在云瑶平静的面容和那只空无一物的右手掌心之间反复逡巡。那句“亦不知晓”、“不解其意”,看似坦诚,却如同一层薄雾,笼罩在方才那惊心动魄的凤凰神影之上。帝王的心,早已在三十年的魇镇与背叛中被磨砺得如同冰封的深渊,本能地警惕着一切超出掌控的力量。

他沉默着,枯槁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锦被上缓缓敲击,发出细微的“笃笃”声,在死寂的殿宇中格外清晰。那声音敲在云瑶的心上,也敲在皇帝自己纷乱如麻的思绪里。

不知过了多久,那敲击声蓦地停住。

“罢了。”皇帝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加沙哑,带着一种深深的、仿佛抽干了所有力气的疲惫。他缓缓闭上眼,挥了挥手,动作迟缓而沉重,“今夜……你也耗尽了心力……暂且……去偏殿歇息吧……未经朕的旨意……不得……离开乾元殿半步。”最后的命令,带着不容置疑的禁锢意味。

这既是保护,也是监视。保护她免受太后爪牙的暗算,更监视这突然展现出神异、却无法掌控的力量源头。

云瑶心中一凛,面上却未露分毫异样,只是顺从地起身,对着龙榻方向深深一福:“臣媳遵旨,谢陛下恩典。”动作依旧带着脱力后的虚浮。

立刻有两名一直如同木雕般侍立在角落阴影里、穿着普通内侍服饰、但眼神却异常沉静锐利的太监无声地出现,一左一右,看似恭敬,实则严密地“护送”着云瑶,走向侧后方的偏殿。

沉重的殿门在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主殿的视线。

偏殿不大,陈设也远不如主殿奢华,但还算干净。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灰尘味道和旧木的气息。一张简单的床榻,一张方桌,两把椅子,便是全部。窗户紧闭,只有门缝和窗棂的缝隙里透进一丝丝微弱的月光。

那两名太监如同门神般,一左一右,面无表情地守在了紧闭的殿门外。他们的存在感极低,却又如同磐石,昭示着无形的囚笼。

云瑶走到床榻边坐下,冰冷的硬木板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寒意。她摊开自己的右手,掌心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白皙,指尖那个小小的咬痕已经凝结成一点暗红。

血脉深处的灼热早已平息,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那玉山崩塌的景象、玄溟那冰冷诡异的预言、还有掌心凤凰振翅欲飞的感觉……如同烙印,深深印在脑海。

凤星归位?九霄将倾?

她缓缓握紧了手掌,指甲陷入柔软的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这力量,是福?是祸?玄溟最后那看向星空的举动,绝非无的放矢。这深宫,这朝堂,这天下,似乎正被卷入一个更加庞大、更加凶险的漩涡之中。

她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殿门和宫墙,望向西北方。萧彻……此刻在做什么?他肩上的担子,太重了。

疲惫如同潮水般再次席卷而来,夹杂着脱力后的虚弱和高度紧张后的精神倦怠。云瑶和衣躺下,拉过一床散发着淡淡霉味的薄被。身体极度渴望休息,但大脑却异常清醒,无数念头纷至沓来,如同乱麻。

她强迫自己闭上眼,调整呼吸。必须尽快恢复体力。这乾元殿的偏殿,暂时是安全的港湾,也可能是下一场风暴来临前,最后的宁静。未知的前路,唯有力量才是倚仗,无论是身体的,还是……那源自血脉深处的。

夜色,在无声的囚禁与汹涌的暗流中,愈发深沉。

乾元殿外,夜风如刀。

萧彻高大的身影立在殿前汉白玉的月台上,玄色王袍的下摆被风卷起,猎猎作响。他并未立刻离开去执行皇帝的旨意,如同磐石般矗立,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穿透浓重的夜色,扫视着殿宇周遭每一处可能藏匿耳目的阴影角落。

高德胜已死,但谁又能保证,这深宫之内,没有第二双、第三双属于太后、属于玄溟的眼睛,正潜伏在暗处,窥伺着这刚刚挣脱枷锁的帝王寝宫?

“殿下。”一个低沉的声音如同鬼魅般在萧彻身侧响起。

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影悄然显现。来人穿着与普通禁卫无异的甲胄,但身姿挺拔如松,气息沉凝如山岳,正是萧彻最信任的东宫卫率统领,卫铮。他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如同蛰伏的猛兽。

“如何?”萧彻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冰冷的金属质感。

“回殿下,”卫铮的声音同样低沉,语速极快,“殿内风暴起时,卑职便已按殿下早前密令,暗中调动人手。乾元殿外围所有明哨、暗桩,共二十七处可疑窥伺点,已全部拔除。共截杀‘钉子’九人,生擒三人,皆已秘密押入东宫冰窖。确保此刻起,一只苍蝇也飞不进、飞不出乾元殿范围。”他的汇报简洁而血腥,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刚刚结束的一场无声而残酷的清洗。

萧彻眼中寒芒一闪,微微颔首。卫铮办事,他向来放心。“做得干净。生擒的,撬开嘴。”

“是!”卫铮领命,随即又道,“另外,慈宁宫方向……似有异动。半炷香前,有一队不属于宫中编制的灰衣人,约莫二十之数,自西苑废宫方向潜入,目标直指慈宁宫后苑角门。观其行迹,身法诡异,绝非普通护卫。”

灰衣人?西苑废宫?萧彻眉头瞬间拧紧。玄溟的人?还是太后蓄养的私兵死士?动作好快!

“截住他们!”萧彻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凛冽的杀意,“无论付出何种代价,绝不许一人靠近慈宁宫!若遇抵抗……格杀勿论!”慈宁宫必须彻底封锁,不能给太后丝毫传递消息或狗急跳墙的机会!

“卑职明白!”卫铮眼中厉色一闪,身影一晃,再次无声无息地融入黑暗,如同从未出现过。

萧彻的目光再次投向巍峨却死寂的乾元殿。父皇的密旨,卫铮的清理,只是第一步。信国公、镇北侯、左都御史……这三位重臣明日卯时的密会,将是关键!他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紧闭的殿门,仿佛要穿透厚重的门板,看到里面那刚刚脱困的父亲和那个让他牵肠挂肚的女子。随即,他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下月台,玄色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通往宫闱深处的黑暗长廊之中。步伐沉稳而迅疾,带着一种破开一切阻碍的决绝。今夜,注定无人入眠。这深宫的血与火,才刚刚点燃引线。

夜色,在无声的杀戮与紧张的布局中,愈发粘稠如墨。

而在那常人无法企及的、巍峨宫墙的最高处——观星台的飞檐鸱吻之上。

一道玄黑色的身影,如同亘古以来便伫立于此的雕像,静静地负手而立。

夜风呼啸着卷起他宽大的斗篷,猎猎作响,却无法撼动他身形分毫。巨大的兜帽依旧低垂,将面容深藏于阴影之下。唯有那斗篷上,用极细银线勾勒出的神秘星图,在惨淡的月光下,偶尔流动过一丝冰冷的微芒。

正是去而复返的国师——玄溟。

他微微仰着头,兜帽下的视线,穿透了帝都上空终年不散的、象征着皇权与尘世喧嚣的氤氲之气,牢牢地锁定在那浩瀚无垠的深邃天幕之上。

那里,星辰运转,亘古不息。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罗盘,越过无数闪烁的星子,最终定格在南方天际。

原本,那里应有一片相对黯淡的星域。然而此刻——

一点金红色的光芒,正以一种无可阻挡、煌煌赫赫的气势,自那片星域的最深处,喷薄而出!

那光芒初时如豆,却蕴含着难以言喻的尊贵与生机。它迅速扩张、明亮,光芒越来越盛,越来越耀眼!其所处的位置,赫然对应着紫微帝星之侧,象征后位的天凤星垣!

金红色的光芒越来越盛,越来越亮!它如同在深沉的墨蓝丝绒上点燃了一簇神圣的火焰,煌煌神威,不可逼视!光芒所及之处,周遭那些原本就略显黯淡的星辰,仿佛被剥夺了所有光彩,瞬间变得灰败失色。甚至那居于天穹中央、象征人间帝王的紫微帝星,其原本稳固明亮的紫色辉光,在这新生的、炽烈的金红光芒映照下,竟也显得……摇摇欲坠,黯淡不明!

玄溟静静地凝望着这星空异象,兜帽阴影下的嘴角,那个冰冷诡异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分。

他缓缓抬起一只手,宽大的玄黑色袖袍在夜风中舒展。那枯瘦的、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虚空中极其缓慢地划过,指尖仿佛牵引着无形的丝线,勾勒着那金红色星辰运行的轨迹,感受着其中蕴含的那股磅礴、新生却充满变数的力量。

夜风愈发凄厉,吹动他玄色的衣袍,如同招魂的幡。

一个沙哑低沉、仿佛带着某种奇异韵律、又似与这浩瀚星空共鸣的声音,缓缓地,从他口中吐出,消散在猎猎的风声里:

“荧惑乱宫闱……紫微蒙尘三十载……”

“今……凤星浴火归位,其芒……直冲牛斗……”

他的声音顿了顿,枯瘦的手指停在了那金红星辰光芒最盛之处,指尖微微颤动,仿佛触及了某种灼热的、无法掌控的法则。

“天命……已乱……”

“……这九重宫阙……”

“……终将……倾覆于……凤唳……之下……”

最后几个字,轻若叹息,却又重逾千钧,带着一种洞悉宿命轨迹后的冰冷宣判,随风飘散在帝都沉寂的夜空之中。

CC读书推荐阅读:百亿豪门穿兽世,投喂对象抢疯了边疆小卒的逆天崛起以死谢罪?重生后全宗门跪求原谅晚来情谊深二次元之斩神调包后,狼山小公主大杀四方宠爱太多太难选离婚吧,别耽误我泡小鲜肉万界保管员:开局穿梭机被曝光修为尽废后,我被逼退出宗门处处找茬?侯府小姐我不当了婚礼当天,老公朋友圈官宣白月光了穿越古代,我被团宠了瘸腿大师姐带着宗门飞升了海贼:这个海军强到离谱黑神话西游:神佛!吃俺老孙一棍圣子大人没有心我到民国当间谍周易哲学渣了腹黑女后我的诸天无限流,从要你狗命开始气运被夺后,她虐哭宗门所有人医妃归来:重生嫡女杀疯了!断亲单开族谱,柔弱表小姐不好欺神医娘亲一出门,各地大佬追着宠斗罗:穿成唐三姐姐后我封神了长相思之寒柳依依九叔:简化金光咒,晒太阳就变强女神异闻录:书与命运的彼方废材巫女的鬼怪们港综:称霸香江从庙街开始娱乐:息影五年!我的女粉丝全是一线明星?港综:普通道士?随手就是五雷咒超兽武装:轮回者的系统无拘无束游走诸天快穿:病娇反派又被宿主撩迷糊了斗罗:趁雪帝落难,忽悠她做老婆被宗门诬陷后大师姐杀疯了武夫借剑无限之我的金主真难哄爱与租约快穿:满级大佬,在线追夫爱情公寓:我的幸福生活烧火丫鬟嫁东宫:太子,求你疼我薅光系统羊毛后,她飞升了古墓新娘,冥王宠得心慌慌你人皇幡都冒邪气了,还装赘婿?AI说:卷什么?躺平才可能躺赢特种姐妹穿七零,给列强亿点震撼
CC读书搜藏榜:这个宗门大有问题承光集亮剑:团长听我解释,我真是群演穿书:救赎疯批男主后,剧情崩了什么?我和二狗子杀遍了诸天hp:和德拉科相爱相杀的那些年快穿:宿主为远离小黑屋一路狂奔网游之幻兽使一吻定情,总裁的天价影后穿书后踢开男主,抱紧反派大腿重生复仇:我与夫人分天下红色王座圣骑士编年史1961刚刚入职的我获得了系统报告帝君,您的下属又想搞恋爱脑药神,从我不是药神开始蜜之仇九尾灾荒年:娘子有空间,婆家宠上天仙缘无双传晚来情谊深游云惊凤不求长生,只为称帝几度夕阳生HP:救世主今天又在消极怠工我隔着月亮,慢慢回头望火影:岩石巨人吊打高达兔兔生存记夜夜笙歌,公主殿下专宠暗卫白描情书邪修师妹拯救了全宗门赛博朋克:战争步行者插翅难逃,又被疯批世子逮回去了为君倾心绝世冥王妃网游——屠龙巫师八零大佬别虐了,夫人才是白月光美漫:从疯人院毕业后做蝙蝠侠凤朝华快穿之女配咸鱼人生皇女请回家偏执!疯批!真千金是朵黑莲花重生清冷貌美少年练习生后去选秀我在相声社团当团宠千户待嫁幸好正当时重生之千金小姐养成系你已进入选择模式刘一的仙途奇缘反派他每天都想欺师灭祖HP:掠夺者们有被迫害妄想症
CC读书最新小说:灶王爷的赊账簿悔婚后我拿千亿支票砸哭前未婚夫我在七零当巴掌妇联主任梦境前世离婚当天,霸道总裁跪求我复婚我在海拔三千米的高原开渔场大江大河之我是Mr宋港诡朋克物价疯贬,她做恶毒女配日入千元枷锁之外:双生之绊被赶出家门后,在天灾战乱中求生沉栀向满亡国公主靠考古直播续命在诸天万界成为臭名昭着怎么办险职太医:历劫蜕变,自成医道咸鱼公主和她的内卷侍女嘴,毒毒毒毒毒毒毒毒毒毒毒毒毒改嫁绝嗣纨绔,好孕体质震惊大院穿越之:相公你醒了!快穿之贵女锦绣荣华火影:宇智波家的不死少女止水之瞳:木叶阴影中的光全宗门都在嗑我和死对头的CP被逐出家门后,暴君捡了我当宝四合院:守护何雨水,何雨柱逆袭约战:孤独的救赎陆少夫人又双叒撒娇了重生,顶级豪门的小公主大唐烧烤王文茜的逆转之路重生不再爱太子,他却疯批强制爱急诊夜未央禁欲教授他暗恋成真我和闺蜜在古代杀疯了我在修真界当慵懒仙尊普颜被嘲?我靠变美APP封神!落日吻过红裸时在姜府做奶娘的日子手撕太子!踏碎凤冠换乾坤凡尘渡:我以凡胎镇万界我在吸血鬼社区里努力搞钱这学没法上了!舍友和我都不是人绝世神医之赘婿逆袭爹娘,你们的挂件是满级大佬魅魔指挥官的港区实录穿越斗罗之觉醒武魂巴雷特停更文废柴男主他觉醒了一身反骨黄仙叩门破大防了!重生后反派都想刀我开局被撵之傻柱觉醒我路明非将不会再有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