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带着灼热的金属腥味和臭氧的刺鼻气息,卷过焦黑的土地,发出呜咽般的哀鸣。
张铁拳吐出一口带着血沫和沙砾的唾沫,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悬浮在天空中的那三座死亡丰碑。
泰坦。
多么可笑的名字。神话里的巨神,如今却成了冰冷的、执行着灭绝程序的刽子手。它们没有怒吼,没有咆哮,只有一种令人发疯的、高高在上的沉默。这种沉默比任何声音都更具压迫感,因为它代表着绝对的、不屑于解释的权力。
“右翼三号炮台失联!重复,三号炮台失联!”
“‘墙’……‘墙’不行了!他的岩石……在消失!”
“医疗队!我们需要医疗队!鬼影的腿……妈的,他的腿没了!”
通讯频道里,绝望的嘶吼和濒死的喘息交织成一片混乱的电波噪音,像一锅煮沸了的末日浓汤。每一个声音,都像一把锥子,狠狠扎进张铁拳早已不堪重负的神经里。
他曾经指挥过数万人的军团,对抗过十倍于己的兽潮。他以为自己见识过战争最残酷的模样。他错了。
过去的战争,无论多么惨烈,至少遵循着世界的规则。炮弹会爆炸,子弹会贯穿,血会流,人会死。一切都在物理定律的框架内,一切都可以被计算,被预测,被反制。
但现在,他面对的是什么?
一台泰坦缓缓地降低了高度,它那倒金字塔的尖端,对准了他们刚刚用血肉之躯夺回的一处高地。没有火光,没有声音,只是一道柔和的、仿佛来自天堂的金色光柱,轻柔地笼罩了那片区域。
然后,高地,连同上面驻守的三十七名巴图手下最悍勇的部落战士,以及他们身下的岩石、武器、掩体……一切,都消失了。
不是被炸成碎片,不是被烧成灰烬,而是就那么凭空、无声无息地,被“删除”了。仿佛它们从未存在过。仿佛创世神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擦掉了画稿上一处不满意的笔触。
这已经不是战争了。这是一场……格式化。
他们不是战士,他们只是一段段等待被清理的、错误的冗余代码。
“将军!”一个年轻的通讯兵,脸上混合着泪水和硝烟,几乎是爬到了张铁拳的脚边,“我们……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
张铁拳的喉咙里一阵发苦。他能怎么办?他所有的战术,所有的经验,在这改写现实的力量面前,都成了一个笑话。他就像一个最顶级的棋手,却被对手掀翻了棋盘,然后用棋盘把他活活砸死。
“让科尔文的重装部队顶上去,填补缺口!”他几乎是吼出了这个命令,声音嘶哑得像是两块生锈的铁板在摩擦。
他知道这是个自杀式的命令。科尔文那些旧联盟的动力装甲,在泰坦面前脆弱得就像一层锡纸。但他没有选择了。防线一旦被彻底撕开,它们身后的“圣域”,那个保护着所有非战斗人员和孩子们的最后壁垒,就会直接暴露在敌人的屠刀之下。
“巴图!”张铁拳切换了私人频道,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你的族人……还能撑多久?”
频道那头,传来一阵剧烈的喘息声,夹杂着某种巨物撞击地面的闷响。过了好几秒,巴图那如同洪钟般的嗓音才响了起来,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虚弱:“老子的图腾柱……断了。这帮铁王八……不讲道理!但是,你放心,只要我巴图还有一口气,我的人,就不会后退半步!”
张铁拳沉默了。他能想象到那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此刻正挥舞着断裂的图腾,用最原始的蛮力,去对抗那神明般的科技。这很悲壮,也很……愚蠢。
他看向另一侧的战场。那些曾经被他视为异类和威胁的“变量”们,此刻正用自己的生命,上演着一幕幕惨烈的悲歌。
一个代号“音爆”的年轻人,正用尽全力发出高频声波,试图干扰一台泰坦的能量护盾。他的七窍都在流血,身体的细胞在超负荷的振动下寸寸崩解。然而,那金色的护盾只是像水面一样泛起了一丝涟漪,纹丝不动。
另一个被称为“骰子”的女孩,她能影响小范围内的概率。她跪在地上,双手死死地按着地面,嘴唇已经咬得没有了血色。她试图让一颗射向己方阵地的能量炮弹“恰好”偏离轨道。炮弹的确偏离了……大概零点零一毫米。然后,它依旧精准地命中了目标,将一个临时掩体连同里面的十几名伤员一同气化。
女孩发出一声绝望的悲鸣,吐出一大口鲜血,昏死过去。
没用的。一切都没用。
在绝对的规则压制面前,所有的挣扎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张铁拳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他的脑海里,闪过了无数张脸。他在钢铁壁垒-7号时,那些对他敬畏有加的士兵的脸;他女儿小时候,那张天真无邪的笑脸;还有……零,那个年轻人,在离开前,那双充满了决绝与托付的眼睛。
“把未来……交给你了。”
这是零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未来……
张铁拳猛地睁开眼睛,眼底深处,那最后一丝动摇和绝望,被一种如同钢铁凝固般的决然所取代。
未来,不是靠别人施舍的。未来,是要靠自己用命去换的。
或许,他赢不了这场战争。或许,他们所有人都将死在这里。
但是,他们可以选择怎么死。
“全员听令!”
他的声音,通过指挥系统最后的功率,传遍了这片血与火的战场。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意志,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哭喊与爆炸声,清晰地钻进了每一个幸存者的耳朵里。
“所有‘变量’部队,放弃对泰坦的直接攻击,转为掩护!”
“所有部落战士,收缩防线,以‘圣域’入口为核心,构筑最后的环形阵地!”
“科尔文!”
“……在!”通讯器那头,传来科尔文几乎被打断了脊梁骨的声音。
“带着你的人,给我把那台从中路突进的泰坦,拖住!用你们的命去拖!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撞上去也好,引爆反应炉也好,给我争取……五分钟!”
“……是!将军!”科尔文的声音里,没有了恐惧,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平静。
命令下达完毕。战场上,残存的部队像一台被重新注入了程序的机器,开始以一种悲壮而有序的方式,执行着他们最后的任务。
张铁拳转过身,看向身后那十二名从始至终都沉默地跟随着他的身影。他们是他的亲卫队,是曾经的“净化者”,也是如今的“叛逆者”。他们是他最后的,也是最锋利的剑。
“兄弟们,”他看着这些脸上沾满了血污和尘土的汉子,这些陪着他从秩序的巅峰,走到反抗的深渊的男人,缓缓地、郑重地,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最后的任务。”
十二名铁血的战士,没有一句话,只是整齐划一地,回了一个同样庄严的军礼。
“启动……【壁垒协议】。”张铁拳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十二名战士眼中同时闪过一抹决然的光。他们默默地在自己的战术终端上,输入了一串代表着最终授权的指令。
嗡——
一层淡蓝色的、如同实质般的数据流,从他们的动力装甲中涌出,然后汇入张铁拳的体内。他的身体开始发出微光,肌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皮肤表面浮现出无数银色的回路。这是他们这个职业的终极奥义,一个自杀式的技能——将所有队员的生命和能量,灌注到队长一人身上,使其在短时间内,成为一尊不可摧毁的、活着的壁垒。
代价是,协议结束时,所有人,包括张铁拳自己,都将被这股庞大的能量撑爆,化为宇宙的尘埃。
他拔出了腰间那柄陪伴了他大半生的、布满了无数划痕的特种作战军刀,刀刃在泰坦那冰冷的光芒下,反射出一道森然的寒光。
他看着天空中那三台缓缓逼近的、如同神明般的战争机器,它们的主炮已经开始充能,三道毁灭性的光束正在核心汇聚,目标,正是他们脚下这片承载着人类最后希望的土地。
张铁拳笑了。那是一种卸下了所有重担,只剩下纯粹战意的、快意的笑容。
他想起了零。那个小子,不知道在世界的另一头,怎么样了。
小子,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成功。我甚至不知道我们能不能撑到你成功的那一刻。
但是,我答应过你,会把未来交给你。
那么,至少,在你回来之前,这片阵地,这片属于我们的家园……
谁也别想踏过去!
“全员……”
他将刀锋指向天空,如同一个向着风车发起冲锋的、孤独的骑士。
“冲锋!!!”
在他身后,巴图的怒吼,变量们的咆哮,所有幸存者最后的战歌,汇成一股撼天动地的洪流。
他们知道,这是最后的五分钟。
这是风语者山谷的最后一战。
也是他们的……最后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