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德二年正月初二寅时，义州城外的渡口寒雾弥漫，两艘挂着“朝鲜商船”旗号的乌篷船正缓缓离岸。鲍承先身着朝鲜商人的青色绸袍，头戴毡帽，袖中藏着多尔衮的密信与粮米清单，身旁跟着两名心腹——正白旗佐领锡翰与巩阿岱，二人也乔装成商队伙计，实则负责护卫与观察。
“鲍先生，此去皮岛需两日航程，沿途明军舰船巡查严密，需多加小心。”锡翰压低声音道，“若遇盘查，便按之前约定，说是运送朝鲜参茸前往皮岛贩卖，清单已备好。”
鲍承先点头：“放心，皮岛外围哨卡的把总陈继盛是我旧识，当年在东江镇时曾与我共过事，只需提及‘金州旧友’，他便不会过多为难。”
乌篷船顺江而下，两日后辰时抵达皮岛外围的东沟口哨卡。哨卡上的明军士兵手持长枪拦下船只，为首的把总陈继盛身着明军千户铠甲，厉声问道：“船上是何人？从何处来？去往皮岛做甚？”
鲍承先起身拱手，操着熟悉的辽东方言：“在下朝鲜商人金万基，特来皮岛贩卖参茸。这位可是陈继盛陈总爷？在下乃金州鲍承先，当年在东江镇时，曾与总爷一同随毛帅抗金，不知总爷还记得否？”
陈继盛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仔细打量鲍承先片刻，恍然大悟：“竟是鲍兄！多年不见，你怎做起了朝鲜生意？”他挥手示意士兵退下，“快上船说话，此处不是谈话之地。”
二人登岸后，陈继盛引着鲍承先三人至哨卡旁的木屋，低声道：“鲍兄有所不知，如今皮岛形势紧张——袁督师（袁崇焕）派参将徐敷奏来查核兵额，说是要削减粮饷，士兵们已欠饷三月，怨言四起。毛帅近日心情不佳，你此次来，可是为了粮饷之事？”
鲍承先心中一喜，正中下怀，却故作隐晦：“实不相瞒，在下此次前来，是受一位‘故人’所托，有要事面见毛帅。还请陈总爷代为引荐，事后必有重谢。”
陈继盛沉吟片刻：“毛帅今日正在帅府议事，我可为你引荐，但你需谨记，近日皮岛风声紧，不可提及敏感之事。”
随后，陈继盛安排鲍承先三人换上明军便服，避开徐敷奏的巡查队伍，从侧门进入皮岛帅府。帅府正厅内，毛文龙身着总兵官绯色铠甲，端坐主位，两侧立着中军游击毛承禄（毛文龙长子）、参将孔有德、副将耿仲明、都司李九成等将领，皆是神色凝重。
“毛帅，故人鲍承先求见。”陈继盛在厅外禀报。
毛文龙眉头一挑：“鲍承先？他不是早就投了朝鲜吗？怎会来皮岛？让他进来。”
鲍承先步入厅内，躬身行礼：“末将鲍承先，参见毛帅。”
“你不在朝鲜安身，来我皮岛做甚？”毛文龙语气冷淡，目光锐利地盯着他，“莫不是受袁崇焕所托，来查探我皮岛虚实？”
“毛帅明鉴，末将早已与袁崇焕恩断义绝。”鲍承先道，“当年末将因弹劾袁崇焕克扣粮饷，被他罢官，无奈之下才转投朝鲜。此次前来，是受一位‘北方友人’所托，为毛帅送一份关乎皮岛存亡的消息。”
他从袖中取出多尔衮的密信，递上前：“这是那位友人的亲笔信，毛帅一看便知。”
毛承禄接过密信，仔细检查无误后递予毛文龙。毛文龙展开信纸，快速浏览——信中写道：“闻督师袁崇焕削公粮饷、诬公通敌，欲假宁远议事之名除公。大清素知公忠勇，不忍见公遭奸人构陷，愿助粮米五千石，共拒袁崇焕挤压。若公有意，可遣亲信与鲍承先联络，共商对策。——墨尔根戴青多尔衮”
毛文龙看完信，脸色阴晴不定，将信纸拍在案上：“多尔衮这是想拉拢我？他以为用五千石粮米便能让我背叛大明？”
孔有德上前一步，低声道：“帅爷，袁督师确有除您之意。徐敷奏此次来查兵额，实则是为了摸清我们的虚实，昨日他还私下拉拢李九成，许以高官厚禄，让他监视帅爷的动向。”
耿仲明附和：“帅爷，士兵们已欠饷三月，昨日已有百余士兵哗变，若再无粮饷，恐军心大乱。多尔衮虽为大清将领，却也算是‘敌人的敌人’，不如先与他虚与委蛇，拿到粮米再说。”
毛文龙看向鲍承先，语气带着质问：“多尔衮为何要帮我？他就不怕引火烧身，被明朝视为眼中钉？”
“敌人的敌人便是盟友。”鲍承先按多尔衮授意回应，“毛帅可知，皮岛若被袁崇焕掌控，大明的辽东防线便会连成一片，大清南下攻明的难度会大增。对大清而言，皮岛是牵制明朝的重要棋子，而毛帅是这颗棋子的执掌者——皮岛若破，大清亦失牵制明朝之盾，这便是多尔衮帮您的缘由。”
他顿了顿，继续道：“多尔衮还让末将转告毛帅，若袁督师真要对您动手，大清可出兵义州，从侧翼牵制袁崇焕的兵力，为您解围。条件只是，皮岛需在大清攻明时，出兵袭扰明朝的辽东沿海，分散其兵力。”
毛文龙沉默片刻，对毛承禄道：“承禄，你随鲍先生去查验粮米清单，看看多尔衮所言是否属实。”
毛承禄领命，与鲍承先一同前往帅府库房。途中，毛承禄低声道：“鲍先生，你与我父亲是旧识，老实说，多尔衮的粮米援助可靠吗？我父亲虽有合作之意，却也怕被多尔衮利用。”
“可靠与否，要看毛帅的选择。”鲍承先道，“多尔衮已承诺，粮米会分三批交付，第一批两千石明日便可从朝鲜义州运抵皮岛，剩余三千石待双方约定后续合作细节后再交付。若毛帅有意，可遣一名亲信随我返回义州，与多尔衮当面商议。”
毛承禄点头：“我明白，待查验完清单，我会向父亲禀报。”
查验完清单后，毛承禄返回帅府，对毛文龙道：“父亲，清单属实，多尔衮确有诚意交付五千石粮米，且第一批粮米明日便可抵达。”
毛文龙眼中闪过一丝动摇，挥手示意厅内将领退下，只留下鲍承先与毛承禄。他起身走到鲍承先面前，语气低沉：“鲍先生，实不相瞒，袁崇焕已下最后通牒，限我三日内赴宁远述职，否则便以‘通敌叛国’论处。我若赴宁远，必是羊入虎口；若不赴，他便会派兵征讨皮岛。”
“若袁崇焕真要逼死我，皮岛上下或另寻出路。”他话锋一转，“但多尔衮的‘合作’，我不能立书面承诺——你可回复他，我愿与大清保持联络，粮米援助可按约定交付，至于后续合作，需待我看清袁崇焕的动向再议。”
鲍承先道：“毛帅的心意，末将定会如实转告多尔衮。只是多尔衮希望能有一个明确的联络方式，以便日后及时沟通。”
“可让陈继盛作为联络人，他是我的心腹，且与你有旧交，不易引起怀疑。”毛文龙道，“第一批粮米抵达后，你再派人来皮岛，届时我会给你一个明确的答复。”
鲍承先躬身应下：“末将遵令。今日便不打扰毛帅，明日待粮米抵达后，便启程返回义州。”
次日清晨，多尔衮派来的粮船如期抵达皮岛，两千石粮米顺利入库。皮岛士兵们见有粮米运来，军心渐稳，哗变的势头也被压制。鲍承先与陈继盛约定联络暗号后，便带着锡翰、巩阿岱，乘坐乌篷船返回义州。
正月初六申时，鲍承先抵达义州府衙，此时多尔衮正与多铎、吴拜、图尔格、范文程、宁完我、博尔晋等将领议事。见鲍承先归来，多尔衮立刻中止议事：“鲍先生，此行皮岛，结果如何？”
鲍承先将密访的经过详细禀报，从过哨卡见陈继盛，到帅府见毛文龙，再到毛文龙的态度与约定，一一说明，最后道：“毛文龙虽未明确答应合作，却已显露动摇——他对袁崇焕的逼迫极为忌惮，且皮岛军心浮动，粮饷断绝，若再无援助，恐难支撑。他虽拒绝立书面承诺，却愿保持联络，还指定陈继盛为联络人，可见其已有合作的意向。”
多铎皱眉：“这毛文龙果然多疑，只是保持联络，何时才能真正归附？不如我们直接出兵，逼他表态？”
“不可。”多尔衮摆手，“毛文龙虽动摇，却仍有侥幸心理，以为能在大明与大清之间周旋。我们需再加一把火——借袁崇焕之手逼其无路可退，让他明白，唯有归附大清，才能保住性命与兵权。”
范文程附和：“王爷说得对。袁崇焕与毛文龙的矛盾已不可调和，徐敷奏在皮岛查核兵额，便是削权的第一步。我们只需推波助澜，让袁崇焕加快对毛文龙的逼迫，毛文龙便会主动向我们靠拢。”
宁完我补充道：“属下已从宁远眼线处得知，袁崇焕已上疏崇祯帝，请求‘征剿皮岛叛将’，若崇祯帝准奏，袁崇焕定会派兵进攻皮岛。我们可暗中将此消息透露给毛文龙，让他知晓自己已无退路。”
多尔衮点头：“好。刚林，你即刻派人前往盛京，向陛下递上密报——就说‘袁崇焕与毛文龙不和，互相弹劾，恐生内斗，皮岛军心浮动，建议大清静观其变，待其两败俱伤后再做打算’。”
刚林躬身道：“王爷是想借此麻痹陛下，避免他提前干预招降之事？”
“正是。”多尔衮道，“八哥（皇太极）对我在义州的动向本就多有猜忌，若让他知晓我在暗中联络毛文龙，定会派人参手，甚至可能将招降之功揽于己身，打乱我们的部署。这份密报看似是‘静观其变’，实则是为我们争取时间，让我们能在皇太极反应过来前，彻底拉拢毛文龙。”
博尔晋（正蓝旗梅勒额真）此时开口：“王爷，属下需提醒您，正蓝旗在义州的监军职责尚未结束，若您与毛文龙的联络被陛下知晓，属下恐难辞其咎。”
“博尔晋将军放心。”多尔衮道，“所有联络皆由鲍先生与陈继盛秘密进行，不会留下任何与正白旗相关的痕迹。你只需按原计划向陛下禀报义州的防务情况，无需提及毛文龙之事。”
博尔晋点头：“末将明白。”
多尔衮转向鲍承先：“鲍先生，你辛苦了。今日先歇息一日，明日再与宁先生一同整理皮岛的将领名单与军心动向，尤其是孔有德、耿仲明等人的态度——这些人是毛文龙的左膀右臂，若能拉拢他们，招降毛文龙便事半功倍。”
鲍承先躬身应下：“草民遵令。”
多铎走到多尔衮身边，低声道：“十四哥，就算借袁崇焕之手逼毛文龙归附，我们也需提防他日后叛逃。不如在粮米援助中做些手脚，比如分批交付，每批都需他履行一定的‘合作义务’，才能拿到下一批粮米。”
“十五弟说得对。”多尔衮笑道，“这便是我让第一批粮米只给两千石的原因——既稳住军心，又让他有所求。后续的三千石粮米，需他遣子为质，或出兵袭扰明朝沿海，才能交付。”
范文程道：“王爷深谋远虑。另外，我们可派图赖率五百精骑，驻守义州至皮岛的粮道，确保粮米运输安全，同时也能监视皮岛的动向，防止毛文龙与袁崇焕私下勾结。”
图赖躬身领命：“末将遵令！”
此时，刚林已起草好给盛京的密报，递予多尔衮过目。多尔衮浏览后，点头道：“就按此内容发送，派亲信驿卒日夜兼程送往盛京，务必在袁崇焕出兵前，让八哥收到密报。”
刚林躬身道：“属下遵令！即刻安排驿卒出发。”
鲍承先看着眼前的部署，心中暗叹——睿王爷的权谋果然深不可测，借刀杀人、麻痹上峰、步步为营，环环相扣，让毛文龙无路可退，也让皇太极无法干预。他愈发庆幸自己归附了大清，追随这样一位有远见的王爷，日后定能有所作为。
多尔衮将密报交给刚林后，对众人道：“今日议事到此结束。多铎、吴拜，你们继续加强义州的防务，尤其是沿海的巡逻；范文程、宁完我，你们整理皮岛的情报，为后续招降做准备；博尔晋，你与正蓝旗的将领做好监军职责，不可出任何纰漏。”
“嗻！”众人齐声应下，陆续离去。
书房内只剩下多尔衮与刚林，刚林道：“王爷，阿巴亥太妃昨日又送来密信，说皇太极近日在盛京召集代善、济尔哈朗议事，似在商议‘如何制衡白旗兵权’，您需多加小心。”
多尔衮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却语气平静：“八哥的心思，我早已知晓。但只要我们能尽快招降毛文龙，掌控皮岛水师，就算他想制衡，也需掂量掂量。你回复额娘，说我在义州一切安好，让她无需担心，只需在盛京留意诸王的动向即可。”
刚林躬身应下：“属下遵令。”
多尔衮走到窗边，望着皮岛的方向，心中暗忖——毛文龙已动摇，袁崇焕的逼迫在即，招降之事已箭在弦上。只要能将皮岛水师纳入麾下，他的兵权便会再添重要一笔，日后与皇太极的博弈，也将多一份底气。这盘棋，他必须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