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瑾玄离开云清珞的居所后，在自己王府的书房里独坐了很久，窗外的日头从东移到西，在他俊雅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他面前摊着一卷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他知道皇兄的耐心是有限的。云清珞的不妥协，最终只会招致毁灭。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走向那条绝路。
然而，劝说她真正归顺西晋，出卖大宛和胤桁，他知道那比杀了她更难。
他需要一个折中的方案，一个既能保住她性命，又能暂时满足皇兄需求，甚至……能为她争取到一丝尊严和主动权的方案。
直到夜幕深沉，华灯初上，萧瑾玄才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向着皇宫方向走去。
御书房内，萧瑾宸似乎早已料到他会来，正批阅着奏章，头也未抬。
“皇兄。”萧瑾玄躬身行礼。
“如何？那位刚烈的云小姐，可曾‘想通’了？”萧瑾易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笔尖未停。
萧瑾玄站直身体，语气平稳却带着一份郑重：“皇兄，臣弟与她深谈过。让她直接出卖大宛核心军情、构陷旧主，以她的性子，是绝无可能的。强行逼迫，恐适得其反。”
萧瑾宸终于放下朱笔，抬眸看他，眼神锐利：“那依你之见，该如何？朕的耐心，不是用来陪她玩忠贞游戏的。”
“皇兄，我们或许可以换个思路。”萧瑾玄迎上他的目光，不卑不亢，
“云清珞的价值，或许并不在于她能提供多少关于大宛的机密。”
“哦？”萧瑾宸挑眉，身体微微后靠，做出了倾听的姿态。
“她可以帮助西晋，收服周边其他摇摆不定或与大宛交好的小国，整合力量，让西晋成为足以与大宛分庭抗礼、甚至凌驾其上的第一强国。”
萧瑾玄缓缓道，将早已斟酌好的话语说出，
御书房内有一瞬的寂静。萧瑾宸的脸上首次露出了明显的讶异，他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重复道：“助我西晋，收服他国，成为第一强国？”
这野心，这格局，从一个刚刚失去夫君、身陷敌营的女子口中说出，实在令人震惊。
“是。”萧瑾玄肯定道，眼中也流露出一丝复杂的光芒，
“臣弟与她相识多年，深知她并非寻常闺阁女子。她自幼虽被云赫当作棋子培养，接触军政权谋，但也因此博览群书，对天下局势、各国风情乃至权术平衡，都有其独到的见解。只不过从前，她一心系于胤桁，所有聪慧都敛藏于内，只为辅佐其侧。如今……”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若她真的下定决心要走这条路，臣弟相信，她绝对有这个能力。”
萧瑾宸沉默了，他审视着萧瑾玄，似乎在判断他这番话中有多少是出于私心，又有多少是基于事实。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语气莫测：“听起来，皇弟对她评价极高。一个女子，竟有如此雄心……或者说，是无奈之下的孤注一掷？”
“无论是雄心还是无奈，皇兄，若她真能做到，对我西晋而言，利远大于弊。”
萧瑾玄恳切道，“兵不血刃而屈人之兵，上善伐谋。利用她的才智，为我们瓦解大宛的盟友，构建以我西晋为核心的秩序，这比单纯依靠武力征服，更能节省国力，也更显帝王气度。届时，一个孤立无援、内部可能因失去盟友而生乱的大宛，岂非比现在更容易对付？”
萧瑾宸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他心动了。
作为一个有野心的帝王，他自然希望开疆拓土，建立不世功业。
若真能通过权谋和战略，逐步蚕食、收服周边势力，最终与大宛正面抗衡甚至战而胜之，这无疑比依靠云赫叛变、伏击太子这种有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更符合他对“雄主”的期许。
而且，将一个敌国的太子妃、一个有如此见识的女子收为己用，本身也是一种极大的成就和威慑。
“好。”萧瑾宸终于做出了决断，他看着萧瑾玄，眼神锐利如鹰，
“朕就信皇弟你的眼光，给她这个机会。但是，”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冰冷而不容置疑，
“她必须明确她的立场。从今往后，她云清珞，便是我西晋的谋士，需竭尽所能，为西晋谋划。她，永不能回大宛！此生此世，都与大宛，与胤桁，再无瓜葛！这一点，你必须让她明白，这也是她换取胤桁一线生机和她自身价值的……唯一条件。”
“永不能回大宛……”萧瑾玄的心微微一沉，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等于彻底斩断了她与过去的联系，将她永远禁锢在了西晋。
但他也明白，这是皇兄的底线。
“臣弟……明白。”他垂下眼睑，掩去眸中的一丝不忍，躬身应道，“臣弟会去与她说明。”
萧瑾玄再次来到云清珞所在的院落时，夜色已深。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屋檐下的灯笼散发着昏黄的光晕，映照着女子独坐窗前的孤影。
她依旧穿着那身素色的衣裙，背影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听到脚步声，她缓缓转过头来。一天未见，她的脸色似乎更加苍白，眼下的青黑也越发明显，但那双眼睛，却在看到他时，骤然亮起一丝微弱的、带着期盼的光芒，如同在无尽黑暗中看到了一缕萤火。
她的声音干涩而沙哑，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如何？你们的陛下……他答应了吗？”
萧瑾玄走到她面前，看着她眼中那小心翼翼的期盼，只觉得喉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先前准备好的说辞变得无比艰难。
他沉默了片刻，才艰涩地开口：“清清，我与皇兄……谈过了。”
他将他与皇帝的沟通，皇帝对她“野心”的惊讶，以及他如何为她陈情，都缓缓道来。云清珞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皇兄最终，同意采纳你的建议。”
萧瑾玄说出这句话时，看到云清珞眼中那簇微光瞬间亮了不少，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
但紧接着，他必须说出那个残酷的条件。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沉痛地看着她：“但是，皇兄有一个条件，也是……底线。”
云清珞的心猛地一提，屏住了呼吸。
“皇兄说，”萧瑾玄几乎是一字一顿，清晰地，残忍地，将这个决定她未来命运的条件摆在她面前，“从今往后，你云清珞，便是西晋的谋士。你需竭尽所能，为西晋的强大而出谋划策，收服诸国。你……永不能回大宛。此生此世，你与故国，与……胤桁，再无关联。”
“永不能回大宛……与胤桁……再无关联……”
这几个字，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带着彻骨的寒意，狠狠地、精准地刺入了云清珞的心脏！
她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瞬间席卷了全身，四肢百骸都在那一刻变得冰凉僵硬。
再也……回不去了吗？
再也……见不到他了吗？
一想到胤桁，心脏的位置便传来一阵密集的、撕裂般的绞痛，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眼前阵阵发黑。
她下意识地用手紧紧按住胸口，仿佛这样才能阻止那颗心因为过度悲伤而碎裂开来。
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
但她死死咬住了下唇，没有让自己哭出声来，只有单薄的肩膀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萧瑾玄看着她这般模样，心如刀绞。
他上前一步，想要扶住她，却又在她那巨大的悲伤面前止住了动作。
他知道，此刻任何安慰都是苍白的。
“清清……”他声音沙哑地唤道，“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至少，皇兄答应了暂缓对天鹰峡的攻势，胤桁或许能有一线生机。而你，也能凭借自己的能力，在这里活下去，甚至……拥有一定的地位和话语权。”
活下去……
一线生机……
是啊，这就是她如今唯一能抓住的东西了。
用她一生的自由和与挚爱的永诀，去换取他可能存在的、渺茫的生还机会，换取她自己暂时活下去、或许将来还能做点什么的资本。
多么残酷的交易。
云清珞缓缓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萧瑾玄，透过水光，她能看到他眼中的愧疚、心疼和无奈。她知道，这或许已经是萧瑾玄能为她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
她还能有别的选择吗？宁为玉碎？可她若死了，胤桁那边就连这“一线生机”都可能彻底断绝。
她不能死，至少，在确定他安全之前，她不能死。
巨大的悲伤如同潮水般反复冲刷着她的理智，但一股更为强大的、源于对胤桁深沉爱意的力量，支撑着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闭上眼，任由泪水肆意流淌，过了许久，久到萧瑾玄几乎以为她会崩溃拒绝时，
她终于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她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得太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带着血泪的重量：
“好……我……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