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写字楼，像一头沉默蛰伏的巨兽，盘踞在城市的核心地带。白日里的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早已褪去，只剩下零星几盏亮着的窗，如同巨兽惺忪的眼睛，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忽明忽暗。林晓妍所在的二十层，整层楼只有她工位上的那盏台灯还亮着，暖黄的光线透过磨砂玻璃灯罩，在桌面上投下一圈柔和的光晕，却驱不散周遭弥漫的寂静与疲惫。
她盯着电脑屏幕上闪烁的光标，那道白色的竖线一跳一跳，像是在无声地嘲讽她的卡顿。指尖悬在键盘上方，指节因为长时间紧绷而微微泛白，落下时却又迟疑地收了回来。桌面上摊着厚厚的一叠资料，有市场调研的纸质报告，有团队成员手写的数据分析笔记，还有几张被她画得密密麻麻的草稿纸，上面布满了公式和凌乱的划痕，见证着她这几个小时的挣扎。
屏幕中央是那份明天一早就要提交给甲方的项目风险评估报告，标题用加粗的黑体字标注着，格外醒目。而让她陷入困境的，是报告后半部分的市场数据波动预测模型。这是整个报告的核心内容，甲方对此极为看重，要求模型预测结果必须与行业基准线高度贴合，误差不能超过三个百分点。
林晓妍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指尖按在眉心处轻轻打圈。她已经反复校验了五次模型数据，从原始数据的录入到公式的套用，再到结果的演算，每一个步骤都仔细核对过，可每次得出的曲线，都与行业基准线存在一段刺眼的偏差。第一次偏差六个百分点，第二次调整后缩小到四个点，她以为再微调一下就能达标，没想到后续三次修改，误差反而在三点五个百分点上下浮动，始终无法突破那个关键的阈值。
窗外的夜色浓稠得像化不开的墨，远处的霓虹灯早已熄灭，只有几栋标志性建筑的轮廓灯还亮着，在黑暗中勾勒出模糊的线条。办公室里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还有电脑主机运行时发出的轻微嗡鸣。她抬手看了眼手腕上的手表，时针精准地指向三点零三分，表盘上的荧光涂层在夜里泛着淡淡的绿光，提醒着她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该死。”林晓妍低低地骂了一句，声音在空荡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原本整齐的发髻散落下几缕碎发，贴在汗湿的额角。团队里的技术骨干们下午六点就陆续下班了，毕竟这几天为了赶项目进度，大家都已经连轴转了半个多月，早就身心俱疲。她不忍心在这么晚的时间打扰他们，更何况，这个预测模型的核心部分一直是她负责的，现在出了问题，她更想自己先解决。
她点开手机通讯录，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着，从A字母翻到Z字母，通讯录里的名字一个个闪过，有同事，有朋友，还有行业里认识的前辈。可每当想要按下通话键时，她又犹豫了。同事们大概率已经睡熟，朋友大多不是这个行业的，根本帮不上忙，而那些前辈们，她又觉得贸然打扰太过唐突。
手指滑动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屏幕上定格在一个名字——顾宇轩。
看到这三个字，林晓妍的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顾宇轩，是这个项目的总负责人，也是公司里公认的技术大神。他不仅有着丰富的项目管理经验，在数据分析和模型搭建方面更是造诣颇深。这次项目能顺利推进到现在，离不开他几次关键的决策和指导。
她点开两人的聊天界面，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上周。那天天气预报说会降温，她因为赶进度在办公室加班到深夜，临睡前收到了他发来的一条消息，只有简单的一句话：“降温加衣，别熬坏了身体。”没有多余的客套，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关切。当时她只觉得心里暖了一下，回复了一句“谢谢顾总，您也注意休息”，就匆匆睡了。
没想到，这竟是他们最近一次的交流。
林晓妍咬了咬下唇，下唇被牙齿硌得微微发疼，也让她混乱的思绪清醒了几分。她在心里反复挣扎着：顾宇轩是项目总负责人，不是她的专属技术顾问，他平时要处理的事情比她多得多，肯定比她更累。现在都凌晨三点了，他说不定早就已经休息了，说不定正陪着家人，或者好不容易有时间放松一下……自己这么晚发消息过去，会不会显得很莽撞？会不会让他觉得自己能力不行，这点小事都解决不了？
各种各样的念头在脑海里盘旋，像一团乱麻，越理越乱。她盯着屏幕上顾宇轩的名字，犹豫了足足三分钟。这三分钟里，她一会儿想干脆放弃，明天一早再找技术骨干们一起解决；一会儿又想到甲方那边催得紧，明天上午十点就要开会提交报告，要是早上再出什么岔子，根本来不及补救。
最终，项目的紧迫性战胜了内心的迟疑。林晓妍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敲下一行字，反复读了三遍，确认语气足够委婉、措辞足够得体后，才按下了发送键。
“顾总，抱歉打扰您休息，想请教一下市场数据预测模型的参数调整问题，您现在方便吗？”
消息发送成功的提示弹窗弹出时，林晓妍的心猛地咯噔一下，像是有块小石子掉进了平静的湖面，激起一圈圈涟漪。她甚至有些后悔，手指悬在撤回键上，差点就要点下去。可转念一想，消息已经发出去了，再撤回反而更显失礼，只能硬着头皮等回复。
她把手机紧紧握在手里，掌心因为紧张而冒出了一层薄汗，手机壳上的纹路都被汗水浸得清晰可见。她盯着屏幕，一秒，两秒，三秒……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过得格外缓慢。办公室里的寂静变得更加难熬，电脑主机的嗡鸣声此刻听来也格外刺耳。
她甚至开始脑补顾宇轩看到消息时的反应：会不会皱着眉觉得烦？会不会觉得她小题大做？或者，他根本就不会回复，要等到明天早上才能看到？
就在她胡思乱想，几乎要把手机捏碎的时候，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那阵震动来得猝不及防，吓了她一跳。她赶紧低头看去，屏幕上跳出了一条新消息，发件人正是顾宇轩。
消息内容很简洁，只有短短七个字：“把报告发我，我看看。”
林晓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不仅回复了，而且回复得这么快，前后还不到两分钟。巨大的惊喜涌上心头，让她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了些许。她连忙点开文件传输助手，找到那份修改了无数次的风险评估报告，点击发送。
文件传输的进度条一点点往前挪动，林晓妍的目光紧紧盯着屏幕，心里默默祈祷着网络不要出问题。还好，文件不算太大，很快就传输完成了。她放下手机，又看向电脑屏幕上的模型曲线，心里还是有些忐忑。顾宇轩会不会也找不到问题所在？毕竟她已经研究了这么久，连最细微的地方都检查过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自己否定了。她对顾宇轩的专业能力向来是信服的。还记得项目启动初期，团队遇到了一个棘手的技术难题，大家讨论了两天都没有头绪，最后还是顾宇轩在会议上一语道破关键，提出了一个全新的解决方案，才让项目得以顺利推进。
等待的时间里，林晓妍起身去茶水间接了杯热水。饮水机的水流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热水顺着喉咙流下去，暖意驱散了些许寒意，却没能缓解她心里的紧张。她回到工位，刚坐下，手机就又震动了起来。
这次不是文字消息，而是一个视频通话请求。
屏幕上跳动着顾宇轩的名字，林晓妍的心跳瞬间又加快了几分。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额前的碎发，确保自己的状态看起来不算太差，然后才按下了接听键。
视频画面接通的那一刻，她看到了屏幕里的顾宇轩。
他没有在办公室，背景看起来像是他家的书房。身后是一排顶天立地的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大多是关于项目管理、数据分析和经济学的专业书籍，偶尔夹杂几本经典文学着作。他穿着一身宽松的浅灰色家居服，领口微微敞开，少了几分平日里在公司的严谨刻板，多了几分居家的慵懒随性。
他的头发似乎刚洗过，有些微湿，随意地耷拉着，额前的几缕碎发垂下来，遮住了一部分额头。眼底带着一丝刚从休息中被叫醒的惺忪，眼尾有淡淡的青影，显然这段时间也没怎么休息好。但即便如此，他的眼神依旧清明，看向镜头时，目光专注而温和，丝毫没有被打扰后的不耐烦。
林晓妍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语气带着几分拘谨和感激：“顾总，谢谢您这么晚还特意接电话……”
“没事，正好我还没睡。”顾宇轩笑了笑，声音透过听筒传过来，带着一种不同于平时在会议室里的温和，像是被夜色过滤过一样，格外低沉悦耳，“报告我打开了，你现在把模型调出来，我们一起看看。”
“好。”林晓妍连忙切换到电脑屏幕，把市场数据预测模型的界面共享给了他。
屏幕上，两条曲线清晰地呈现着，一条是她做出的预测曲线，一条是行业基准线，两条线在中段和后段明显分离开来，偏差一目了然。她指着屏幕，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已经反复校验过五次了，原始数据、计算公式都核对过，可就是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顾宇轩没有说话，目光落在屏幕上，手指在手机屏幕上轻轻点了点，像是在比划着什么。他看得很认真，眉头微微蹙起，神情专注。视频画面里，能看到他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指尖干净整洁。
林晓妍没有打扰他，只是安静地等待着。办公室里的暖光透过屏幕，映照在她的脸上，她能清晰地看到顾宇轩脸上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过了大概半分钟，顾宇轩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他抬起头，看向镜头，语气笃定地说：“找到了。你看这里。”
他说着，报出了一组数据的位置。林晓妍连忙在模型里找到对应的地方，那是用户画像的样本数据区域。
“用户画像的样本量选少了。”顾宇轩的声音温和而清晰，条理分明地解释着，“你现在用的样本量是两千份，主要集中在第一季度和第二季度。但我们这个项目的目标用户群体，季节性消费特征很明显，尤其是第三季度，是消费高峰期，用户的行为习惯和消费偏好都会发生变化。你忽略了这个季节性消费因素，模型自然会出现偏差。”
林晓妍顺着他的思路一想，瞬间恍然大悟。她之前确实只关注了前两个季度的数据，因为那两个季度的用户活跃度最高，数据也最完整。她以为第三季度的数据波动太大，纳入模型会影响稳定性，却没想到，正是因为缺少了这部分关键数据，才导致了预测结果的偏差。
“那……那应该怎么调整？”她连忙问道，手里已经拿起了笔，准备记录下来。
“你试试把第三季度的历史数据加进去，样本量扩充到三千五百份左右。”顾宇轩耐心地指导着，“然后调整一下权重系数，把季节性消费因素的权重从0.15提高到0.25，再重新演算一遍。”
“好，我现在就试。”林晓妍立刻行动起来，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她调出第三季度的历史数据，仔细核对无误后，导入到模型中，然后按照顾宇轩说的，将样本量调整到三千五百份，修改了权重系数。
鼠标点击演算按钮的那一刻，林晓妍的心里既紧张又期待，眼睛紧紧盯着屏幕上的曲线。
演算进度条一点点推进，很快，新的预测曲线生成了。
这一次，屏幕上的两条曲线几乎完美地贴合在了一起！原本分离的部分紧紧相依，偏差值显示为2.1%，远远低于甲方要求的三个百分点。
问题解决了！
林晓妍长舒一口气，紧绷了几个小时的肩膀瞬间垮了下来，脸上忍不住露出了释然的笑容。那笑容明媚而真切，像是雨后初晴的阳光，瞬间驱散了眉宇间的疲惫和阴霾。她看向镜头，语气里满是欣喜和感激：“太谢谢您了顾总！真的太感谢了！我纠结了好久都没发现问题所在，您一指点，我就明白了。”
看着她如释重负的样子，顾宇轩的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弯了弯，眼底的慵懒渐渐褪去，染上了几分笑意。他的笑容很浅，却很真诚，像是春日里的微风，让人觉得格外舒服。
“不用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他说道，语气依旧温和，“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这个模型的整体框架搭建得很扎实，只是在细节上忽略了季节性因素。”
被他这么一夸，林晓妍的脸颊微微发烫，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声说：“还是我考虑得不够周全。”
“没关系，做数据分析就是这样，有时候当局者迷，换个角度就能发现问题。”顾宇轩看着她，眼神里带着几分鼓励，“下次遇到这种情况，别一个人硬扛。项目是大家的，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找我。”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关切：“早点弄完，回家休息。女孩子熬夜太多，对身体不好。”
这句话，和上周他发来的那条“降温加衣，别熬坏了身体”的消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简单的叮嘱，却像是一股暖流，缓缓淌过林晓妍的心田，温暖而熨帖。
她抬起头，看向屏幕里的顾宇轩，眼眶微微有些发热。这段时间，为了这个项目，她承受了很大的压力，遇到问题总是习惯自己扛着，很少向别人求助。而顾宇轩的理解和关心，像是一束光，照亮了她独自前行的这段路。
“好，我知道了，谢谢您顾总。”她用力点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您也早点休息。”
“嗯，去吧。”顾宇轩笑了笑，挥了挥手，“有问题再联系我。”
视频通话结束了，屏幕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林晓妍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看着聊天记录里顾宇轩最后发来的那句“早点弄完，回家休息”，心里暖暖的，刚才的疲惫和焦虑，仿佛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
她重新看向电脑屏幕，那份困扰了她几个小时的风险评估报告，现在已经完美无缺。她麻利地做了最后的收尾工作，保存文件，打印初稿，然后将所有的资料整理好，装进了文件袋里。
做完这一切，她站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骨骼发出轻微的声响，浑身的酸痛都缓解了不少。她关掉台灯，办公室瞬间陷入了黑暗。只有窗外的夜色，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洒下几道微弱的光。
她拿起文件袋和手机，转身走出了办公室。走廊里的感应灯应声亮起，照亮了她前行的路。电梯下行的时候，她看着电梯里映出的自己，脸上还带着未散去的笑意。
走出写字楼大门，凌晨的晚风迎面吹来，带着一丝凉意，却格外清新。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只有偶尔驶过的夜班车，车灯划破夜色，很快又消失在远处。天空中繁星点点，月亮挂在深蓝色的天幕上，洒下温柔的清辉。
林晓妍抬头看了看夜空，星星明亮而璀璨，像是在对她眨眼睛。她忽然觉得，今晚的夜色似乎也没那么沉了，甚至还带着一种难得的静谧和美好。
她脚步轻快地走向地铁站，虽然已经凌晨三点多，但心里却充满了轻松和愉悦。刚才的焦虑、纠结、疲惫，都在顾宇轩的几句指导和一句叮嘱里，烟消云散了。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城市另一端的顾宇轩，挂了视频电话后，并没有立刻休息。他看着电脑屏幕上林晓妍发来的那份报告，嘴角还带着淡淡的笑意。他点开她的头像，看着她朋友圈里偶尔更新的动态，大多是关于工作的感悟和生活中的小确幸，简单而真诚。
他想起刚才视频里，她因为解决了问题而露出的明媚笑容，眼底的温柔又深了几分。他关掉电脑，起身走向卧室，心里想着，这个小姑娘，认真又倔强，倒是个可塑之才。
而林晓妍，此刻正坐在深夜的地铁上。车厢里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乘客。她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夜景，心里暖暖的。她拿出手机，又看了一眼顾宇轩发来的消息，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那条“下次遇到这种情况，别一个人硬扛”的叮嘱，截图保存了下来。
也许，从这一刻起，有些东西，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改变了。她对顾宇轩的信任，不再仅仅是源于对上级的敬畏和对专业能力的认可，还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依赖和暖意。
地铁到站了，林晓妍站起身，提着文件袋，脚步轻快地走出了地铁站。凌晨的街道，安静而祥和，她的身影渐渐融入了晨光熹微前的夜色里，心里却充满了前行的力量。
这份凌晨三点的求助信息，不仅解决了工作上的难题，也在她心里，种下了一颗名为“悸动”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