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一次的关心
初夏的风卷着操场上的热浪，把香樟树的叶子吹得沙沙作响。林晓妍站在队列末尾，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得贴在皮肤上，校服后背早已洇出一片深色的汗渍。体育老师的哨声尖锐地划破午后的寂静，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手里紧紧攥着跳绳的塑料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这是她转来这所私立中学的第六个月，也是在苏家生活的第六个月。半年前刚踏进校门时，她总像只受惊的小鹿，校服永远穿得一丝不苟，说话时声音轻得像蚊子哼，连走路都习惯贴着墙根。可现在，李雪正隔着两个人冲她挤眉弄眼，用口型说“等下自由活动去买冰棒”，林晓妍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悄悄点了点头。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红色塑胶跑道上投下斑驳的光点。自由活动的哨声刚响，李雪就像只脱缰的小野猫，拽着林晓妍往小卖部跑。“我请你吃草莓味的！”李雪的马尾辫在空中甩成漂亮的弧线，“上周我爸给我涨了零花钱，够咱们吃一个月的！”
林晓妍被她拽得踉跄了两步，笑着挣开手：“慢点跑，老师看着呢。”话音刚落，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混乱的呼喊，夹杂着篮球拍打地面的咚咚声。她下意识地回头，只看见一道棕色的影子带着风声朝自己飞来——那是个被男生们抢得脱手的篮球，正不偏不倚地冲向她的额头。
“小心！”李雪的尖叫和篮球撞击骨骼的闷响几乎同时响起。林晓妍只觉得额头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烫了一下，剧痛顺着神经瞬间窜遍全身，眼前猛地炸开一片金星。她踉跄着后退两步，膝盖撞到花坛边缘，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跌坐在地。
周围的喧闹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她只能听见自己嗡嗡作响的耳鸣，还有心脏狂跳的声音。有人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可那些声音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模糊不清。李雪的脸在她眼前放大，眼眶红得像兔子：“晓妍！你怎么样？你别吓我啊！”
林晓妍想摇摇头说没事，可脖子像灌了铅一样沉重，额头的疼痛越来越清晰，带着一阵阵眩晕感。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任由老师把自己扶起来，坐在操场边的长椅上。冰凉的湿毛巾敷在额头上，稍微缓解了一点灼痛感，但天旋地转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她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连香樟树的轮廓都扭曲成了奇怪的形状。
“我联系你家长来接你吧。”体育老师蹲在她面前，声音温和，“你这情况得回家休息。”林晓妍迷迷糊糊地点头，听着老师报出张妈的电话号码，指尖无意识地抠着长椅的木纹，心里莫名地升起一丝委屈。在以前的家里，她就算摔破膝盖，妈妈也只会骂她笨手笨脚，可现在，竟然有人会因为她被篮球砸到，急得团团转。
张妈赶到学校的时候，额头上也带着一层薄汗。她一看见林晓妍额头上的红肿，就心疼得直皱眉，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站起来：“怎么这么不小心？疼坏了吧？”林晓妍靠在张妈身上，闻着她身上熟悉的肥皂香味，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下来，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
“没事没事，张妈带你回家。”张妈拍着她的背安抚，跟老师道了谢，半扶半抱着她往校门口走。坐进车里，林晓妍靠在后座上，把脸埋在张妈递来的靠枕里。车窗开着一条缝，风灌进来吹起她的头发，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可她却没心思欣赏，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只想赶紧回到那个有柔软床铺的房间。
回到苏家的时候，客厅里静悄悄的。张妈把她扶上楼，轻轻放在卧室的床上，又去浴室拧了冰毛巾。冰凉的触感敷在额头上，林晓妍舒服地喟叹了一声，看着张妈在房间里忙碌的身影，心里暖暖的。张妈给她盖好薄被，又倒了杯温水放在床头：“睡会儿吧，醒了就不晕了。”
林晓妍听话地闭上眼睛，鼻尖萦绕着床单上淡淡的薰衣草香味。她本想只眯一会儿，可眩晕感像潮水一样涌来，意识很快就沉入了黑暗。这一觉睡得很沉，没有做梦，直到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她才悠悠转醒。
房间里没开灯，只有夕阳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光带。林晓妍动了动手指，发现额头的疼痛减轻了不少，但还是有点钝钝的疼。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可刚一用力，就觉得一阵头晕，忍不住“嘶”了一声。
就在这时，虚掩的房门被轻轻推开了。一道颀长的身影逆着走廊的灯光站在门口，林晓妍眨了眨眼，才看清来人是苏逸辰。他今天似乎回来得格外早，身上还穿着学校的制服衬衫，领口松开了两颗扣子，袖子随意地卷到小臂，露出线条分明的手腕。
林晓妍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想把额头上的冰毛巾拿下来。在苏家的这半年，她和苏逸辰见面的次数其实不多。他是高年级的学长，总是早出晚归，偶尔在餐厅碰到，也只是客气地点点头，很少说话。他就像这座房子里的月亮，清冷、遥远，带着一种让人不敢轻易靠近的疏离感。
可现在，这轮“月亮”正朝她走来。苏逸辰走到床边，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的药盒，动作自然地坐在床沿，目光落在她额头上的红肿处。“头还疼吗？”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一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不像平时那样总是淡淡的。
林晓妍愣住了，一时间忘了回答。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阳光晒过的皂角香，很好闻。他的眼神落在她额头上，带着清晰可见的关切，不像以前那样总是隔着一层距离。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酸又软，还有点说不出的雀跃。
“有一点。”她低下头，声音细若蚊吟，耳朵却不受控制地红了。
苏逸辰没再说话，只是打开手里的药盒，从里面拿出一片白色的药片，又起身倒了杯温水。他的动作很轻柔，倒水时特意避开了杯口，递过来的时候，手指不小心碰到了林晓妍的指尖，冰凉的触感让她像触电一样缩回了手。
“把药吃了，会好一点。”他把水杯和药片放在她手心里，语气依旧平淡，可林晓妍却觉得那平淡的语气里，藏着一丝她从未感受过的温度。
她乖乖地把药片放进嘴里，喝了一大口温水。温水顺着喉咙滑下去，带着药片微苦的味道，可她却一点也不觉得难吃。她抬起头，正好对上苏逸辰的目光。他的眼睛很亮，像盛着夏夜的星光，里面清晰地映着她的影子。这一刻，他们之间那层微妙的隔阂，仿佛被这杯温水和这片药片悄悄融化了。
“怎么会被砸到？”苏逸辰收回目光，视线落在床单上，像是随口问道，可林晓妍却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认真。
她绞着手指，小声解释：“自由活动的时候，他们在打篮球，没注意到我……”说到这里，她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可能是我自己没看路。”在以前的家里，她早就习惯了把所有错都揽在自己身上，可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苏逸辰却皱了皱眉：“篮球场本来就该注意周围，是他们不小心。”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淡淡的不悦，不是针对她，而是针对那些不小心的男生。
林晓妍愣住了，这是第一次有人在她遇到麻烦的时候，没有怪她不小心。她看着苏逸辰的侧脸，他的下颌线很清晰，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夕阳的光落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让他看起来不再那么清冷疏离。
“以后离篮球场远点。”苏逸辰站起身，把空药盒放进兜里，“有事叫张妈，或者……叫我也行。”
最后那句话说得很轻，几乎要被窗外的风声淹没，可林晓妍却听得清清楚楚。她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胀胀的。她用力点点头，看着苏逸辰转身走出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可林晓妍却再也睡不着了。她摸了摸额头上的冰毛巾，又看了看手里空空的水杯，嘴角忍不住向上扬起。原来，这座清冷的房子里，也藏着这样不为人知的温柔。原来，那个总是冷冰冰的苏逸辰，也会有这样关心人的一面。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星星一颗接一颗地爬上夜空。林晓妍躺在床上，听着楼下传来的脚步声和张妈的说话声，心里像揣了一颗小小的糖，甜丝丝的。她想，或许从今天起，她和苏逸辰之间那层微妙的距离，真的会慢慢消失吧。
她闭上眼睛，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额头的疼痛似乎也因为这份突如其来的关心，变得微不足道了。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来自苏逸辰的关心，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在她心里漾开了一圈又一圈温柔的涟漪。